◎我可能要大祸临头了。◎
新学期很快到了。
承州这片土地反应慢半拍, 还未反应过来升温,虽然树木都已开始抽芽,在外走着仍然冷飕飕的。
开学前一天, 辅导员例行让所有人聚在一起开个毫无疑义的班会。
为了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特意出个门,姜淮连头发都不想洗,戴了个帽子,随便套上一件羽绒外套出了门, 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 保管亲爹见了都认不出来。
姜淮刚到阶梯教室楼下, 远远就就看到楼梯外头的公示栏处聚集了大量人群, 嘈嘈杂杂的,好像在看什么新鲜事儿。
她对学校的新鲜事是从来没有半分兴趣的, 大学生嘛,来来去去也就那些把戏, 玩不出什么别的花样, 幼稚又无聊。
于是她绕开人群, 准备直接往楼上走。
这时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身后提到自己的名字, 她站定了再仔细一听, 似乎还有人在议论蒋修越。
这就让姜淮不得不倒回公示栏处仔细瞧瞧了。
她扒拉开拥挤的人群,脑袋朝公示栏的方向挤得更近些,放眼一看, 发现自己和蒋修越的照片被密密麻麻地贴了半个展板, 基本都是偷拍视角, 显得隐晦又暧昧。
没有任何亲密举动, 没有任何旁白描述, 光是男老师和女学生同时出现在这样私密的镜头里, 就已经足够让人议论纷纷。
“这不是油画系那个美女吗?”
“大一入学军训的时候就出了名的那个。”
“蒋帅定力不行啊, 还以为他高岭之花不近女色呢。”
“我倒是听闻他有个长跑八年的女朋友,是不是被三了报复啊?”
“姜淮看着也挺高冷一人,怎么干这么下作的事儿。”
“人不可貌相啊,你当谁都像我们这么老实呢,去年不是她的画还靠着蒋帅去展出了吗。”
“舍身给蒋老师,倒是比巴结老头儿要好些吧。”
......
阶梯教室之外一时热闹无比。
姜淮逐渐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到外围,她站在冷风里,恨不得马上把这些照片挨个撕下来,但理智告诉她这不是什么聪明的行为。
显然,这班会是开不下去了。
她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拉紧衣服领口打道回府,边走边给蒋修越打了个越洋电话,此刻这位蒋老师还在国外海滨潇洒度假。
“蒋老师,出事儿了。”
蒋修越接通电话,声音愉悦又轻松:“我这还没上班呢,有什么事儿开学再说。”
姜淮全然不理会他的态度,兀自道:“你上回把我叫去你的工作室,帮我修改油画,被人偷拍了,现在照片大张旗鼓地被贴在阶梯教室楼下的公示栏上。”
姜淮越说越生气,带着情绪说话,语气自然也就不那么中听:“抱歉啊蒋老师,我嘴太快了,您明明说了有事儿开学再聊的。那我等您回来再说吧。”
“你等等!”蒋修越叫住姜淮,顿了顿,显然也被惊讶到了,他思忖了片刻,“只有阶梯教室的公示栏是吗?你先别担心,我马上找人处理。”
姜淮知道,这不是蒋修越的错,此刻在电话里阴阳蒋修越对这个事情也没有任何用处,于是努力调整了语气,甚至主动道了歉:“ 不好意思蒋老师,我刚刚有些失态。”
“没事,你放宽心。”蒋修越想了想,“你现在在学校吗?要不先回家吧,晚些时候我再联系你。”
姜淮回家的时候傅明升正在书房忙工作,等他忙完出去发现姜淮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不是去学校吗,怎么回来了?”傅明升问。
姜淮一直靠在门口的墙壁上反复琢磨这件事情,反应慢半拍地“啊”了一声,然后呆呆地说:“我可能要大祸临头了。”
“大祸临头?”傅明升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程度的“祸事”会让姜淮用上这样厚重的词语。但从她忧心忡忡的表情来看,显然是有事情超出了她的能力解决范围。
他拉住姜淮的手,进了书房:“进去坐下说。”
姜淮又在原地傻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傅明升也没催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她坐着。
过了许久,姜淮才恍然大悟地叹了一声:“我知道了!”
“什么?”
姜淮尽可能言简意赅地把今天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给他听。傅明升听完这番话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了。
“我找你么院长聊聊?”他提议道。
“不要。”姜淮摇了摇头:“先看看蒋老师晚点怎么给我回话吧。”
她有些出神地自言自语了一句:“除了关歆应该没有别人......”
“关心?”傅明升有些听不懂她说的话。
“关歆!”姜淮定定道:“这是人名。”
“你怀疑这人?”
姜淮点头:“我虽然平时对谁都不太亲切,但能得罪的范围也极其有限。去年唯一与之产生过利益冲突的就是这个叫关歆的人。”
“怎么说?”
“当初蒋老师要带学生的画一起去参加画展,她是我们系最上心的一个,使尽浑身解数,做了不少准备工作。然而结果你看到了,参展的,是我的画。”姜淮抱着膝盖,若有所思,“囊中之物被人截胡,心生不满加以报复,这非常符合逻辑吧?”
傅明升微微点了点头:“但这只是你的猜想,并没有证据。”
“你说得对。”姜淮垂着脑袋,“不过现在也用不着我着急去证明什么,只是被贴出了一些引人遐想的照片,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然后姜淮缓缓抬头,露出了一个傅明升从未见过的表情:“可我现在真的非常生气。”
傅明升看到姜淮这个表情,知道她已经在竭尽全力克制情绪了。他心里一动,想要尝试安慰她几句,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这种时刻都无力得很。
就像是蹦极的人悬在半空的那个时刻,旁人再怎么安慰和呼喊,他也始终是悬在半空的。
这时姜淮的电话突然响了,打来的竟然是傅明荷,她把手机放在自己和傅明升中间,顺手点开了扬声器。
“妹妹!你看到了吗?”傅明荷的声音洪亮又高昂,“你上热搜啦!”
“热搜?”姜淮茫然地拿回手机,绕过一堆明星八卦,从下往上数,“承州美术学院”果真赫然在列。
“那照片是你吧?和一男的在一起画画的。”
姜淮以为她紧接着会质问自己,为了避免傅明升尴尬,正准备把外放关掉,就听傅明荷又问:“这是得罪谁了?”
姜淮有点吃惊地怔了怔,苦笑了一声:“姐姐不先跟我确认真假吗?”
“这有什么好确认的。”傅明荷满不在乎,“小升是个什么水平我还不知道吗?你犯得着出去找别人?”
姜淮顺着热搜标题点进去,那几张背影照片已经在那个话题里炸开了花,其中不乏许多看图说话的奇妙故事。
她默然片刻,说:“照片里的另一个人是我们学校的油画老师,我们当天只是正常碰面。至于网上那些离奇故事......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傅明升看她心情不佳,出声打断,伸手关了扬声器,拿起姜淮的手机走到门边,对傅明荷道,“媒体那边你不是很熟吗,看着办吧。其他都不重要,尽早平息,降低影响。”
期间姜淮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傅明升扫了一眼,发现基本都是微信消息。他没有把手机还给她,而是走到姜淮跟前,捧起了她的脸:“还气呢?”
“也不是,”姜淮挠了挠头,“就有点懵。”
“那先别管了。”傅明升说,“咱们吃饭?”
姜淮点点头:“吃。”
一直到晚上睡觉,姜淮都还没有得到蒋修越的回话。
她躺在床上翻看微信,消息都已经快要爆炸了,就连姜仁也愤恨地发了几条消息过来指责她,但并没有说她作风不正之类的,应该还是对自己女儿有最基本的信任,只是骂她蠢到极致,被人用这么简单的办法算计,让他颜面扫地。
网上的热搜被撤了,但她的个人主页早已沦陷,评论区充满了不堪入耳的言论。
傅明升从她手中把手机抽走,亲了亲她的头发:“先睡,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姜淮也不抗拒,立刻抱着他的胳膊尝试入睡。
但她心中老是惦记着蒋修越的回复,光是上半夜就睁了十二次眼睛,一睁眼便会打开手机看看他是否给到自己回复。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那个对话框一直都安安静静的。
下半夜,约莫四点半,姜淮的手机响了。
她几乎是被铃声惊醒,猛地坐起来,一不小心还把手机摔在了地上。傅明升伸出手,将手机从地上捞了起来,递到姜淮手上。
是蒋修越来电话了。
姜淮惊魂未定地按了接听。
“啊!现在国内才四点多是吧?”蒋修越听到姜淮的声音,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打扰对方睡觉,“不好意思,我想着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没有。”姜淮立刻追问道,“学校怎么说?”
蒋修越在电话那头笑了两声,有些苦涩:“我本来今天的机票回来的,现在准备多呆一阵子再说了。学校的意思是,暂时让我停职,调查清楚之后再说后续安排。至于你那边,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别的影响,照常上课就是了。”
“什么?”姜淮愕然,“ 这么点儿事情就停职了?”
蒋修越无奈道:“校长那边收到举报信,说我和学生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外加网上那些风言风语一发酵,已经不只是‘这点儿事情’了, 停我的职也是应该的。”
姜淮抓着手机,微微有些发抖:“那你就这么在外头等着?”
“不然呢?”蒋修越倒是不慌不忙,“等调查清楚了,自然会还咱俩清白的。”
姜淮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叹了出来:“行,我知道了。”
第45章
◎我想当乌龟。◎
姜淮挂了电话, 抬头就见傅明升正望着自己。她略微抱歉道:“我要不去那屋睡吧,不然连带着你也睡不好。”
说着就要抱着枕头下床。
傅明升拉着她的胳膊肘把人拦了下来,有些不客气地拿走了姜淮手机, 关上静音扔在一旁,然后把她抱在怀里,搂得紧紧的:“乖,别看了, 我陪你试着再睡会儿。”
姜淮躲藏在他的身躯之下, 非常有安全感。但她明白这种安全是暂时的, 明天的太阳一升起, 她就得去学校上课了,到时候的她, 面对着千万双打量意味的眼睛,就会像暴露在阳光下的鬼。
“傅明升。”姜淮叫他名字, “我明天不想去上课了。”
“那就请假。”他说, “以后都不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淮了解他, 知道他会顺着自己毛捋。也正是因为如此, 她才敢用这种方式对着他抱怨。若是换个爱说教的, 此刻再煞有介事地跟她理论掰扯几句,讲一通人模人样的大道理,那她才是会觉得烦透了。
一分钟之后。
“傅明升。”姜淮又喊了他一声, 今天第七百五十次叹气道, “我明天还是去上课吧。”
“好啊。”他摸了摸姜淮的脸颊, “你能够这样勇敢, 我会为你骄傲的。”
姜淮闭着眼睛, 撇了撇嘴:“我不想勇敢, 我想当缩头乌龟。”
傅明升点点头:“那我就当你的龟壳, 想要缩多久都行。”
傅明升这套顺毛捋的战略姜淮很是受用,她轻笑了一声:“你好没原则啊,墙头草吗?”
“淮淮,”傅明升贴着她的耳朵蹭了蹭,又低头亲了她的头发,“勇敢也好,胆怯也好,你随时都能变卦的。无论怎样,我都爱你。”
姜淮没有再多说话了,她不动声色地跟傅明升又贴近了些,迷迷糊糊地,多少算是睡了两三个小时。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两手一拍,还是决定去上课。
原因无他,自己又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没有龟缩在家让旁人随便笑话的道理。
傅明升起床游泳的时候,姜淮也起来了,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梳妆打扮,满脸凶相,眼线都要飞上太阳穴了。
可对着镜子仔细一瞧,颇有些外强中干的意味。她又用棉签小心擦去过度飞扬的那部分眼妆,尝试调动五官变换了几个表情,总算使得自己这张憋着委屈的丧脸恢复了五分平日里的高冷和无所谓。
傅明升提出要送姜淮去学校,她没有拒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这个人在她身边,再崎岖不平的路似乎都会变得好走些。但保险起见,避免横生枝节,姜淮让傅明升在校门口十米开外的地方把自己放下了。
她一如往常地往教室走,今天的第一讲是堂理论大课,在阶梯教室上的。巧合的是,这间阶梯教室正好是还前一天开班会的那间。
初春的早晨寒风冽冽,姜淮拖着极其沉重的步子,心里默念着“千万不要遇到前来关心自己的熟人”,企图佯装无事发生那样,像只黑天鹅,昂首挺胸往教室走。
怎料下一秒,就迎面撞上了神情关切的辅导员。
“姜同学!”
这位热心辅导员姓王,是个戴眼镜的短发女生,看着是刚硬假小子的外表,实则有着林黛玉的心肠,此刻面对着被无端造谣的姜淮同学,就好像面对着即将葬入黄土的落花,王辅导员同志心疼不已,伸出食指推高松垮的眼镜,随即就仿佛要落下泪来。
总之,姜淮被她拦下来了,随后半推半就地跟着这位王辅导员去了办公室,接过一杯滚烫到难以下咽的热茶,端端正正地坐在辅导员旁边。
“作为你的辅导员,我需要尽到保护你的义务,不能直接把你扔到流言堆里去吧。”王辅导员慷慨陈词,“昨晚院长连夜找了蒋老师和其他知情人士了解情况,知道你们是清白的,但是现在舆论压力太大,学校需要走个流程调查调查,缓一阵子再发表声明,否则实在难以服众。”
王辅导员说完这番话,又顾左右而言他且轻言细语地念叨了半个小时,姜淮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就是给要她放个假,让她先回家。
背后更深层次的含义是,担心她在各路流言中伤中憋出什么心理问题,要是一不小心在学校干出点什么极端事件,那就对人对己对学校都不太友好了。
姜淮乖巧点头道:“好的,我明白了,谢谢王姐关心。”
让她回家听候发落。姜淮对这个决定并没有什么过激看法。正如她凌晨时分在傅明升怀里说的那样,自己是想当乌龟的,才不想当什么冲锋在前的勇士。
这下挺好,学校出面让她当乌龟,她自然是当得理直气壮毫无怨言。
*
姜淮从辅导员办公室离开,刚走到学校门口,碰到了提着红豆包和豆浆的柯妙语。
“还来上课呢。”柯妙语神情复杂地跟姜淮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再无下文,甩头就走,分明是有点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