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徐氏阴谋
说完苏云烟顿了顿,轻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母亲懦弱,手里握着大把的钱财,逃走便是了。”
梁冀给他夹了快蘑菇到碗里:“你母亲不是横不下心逃走,她是想,若女儿大了要议亲,得说是谁家的孩子?即是苏家的孩子又为何不养在苏府?”
这话出了奇的耳熟,仿佛多年以前母亲也说过这样的话……
也是这个时节,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块亮若曜石般的蘑菇,那句熟悉的话,将苏云烟唤回到了十多年前的秋天。苏云烟从前只知道父亲不爱母亲,却也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年幼的苏云烟对自己的父亲起了杀念。
当年父亲并未通过母亲的同意,便将徐芸翘接进了府上,第二日还喜气洋洋的带着徐氏到母亲面前耀武扬威,逼着母亲喝下徐氏的妾室茶。
母亲本不愿意,祖父也十分不悦。
但就在祖父发威之际,父亲却指着徐氏的肚子说徐氏已有身孕,找人探听过,这一胎八成是个男儿。
那时候大哥哥早夭,祖父很是担忧只有二哥这一个儿子是否太过薄弱。听说那低贱的歌伎有孕,且大有可能是个儿子,祖父倒也与父亲言语交锋之间,开始劝母亲接受这个女人。
毕竟父亲么多的妾室,不差这一个。
苏云烟记得,母亲哭了很久,弱小的苏云烟揪住母亲的衣袖问:“阿娘不哭,云烟吃饭!”
母亲没有说话,修书去了岳阳。然外祖并没有答应母亲和离的请求,也没有出面为母亲撑腰。
且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祖父再如何也是向着自己儿子的,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把戏,对外文过饰非,对内要母亲懂得进退、学会容忍,不要善妒。
直到徐氏挺着肚子,到母亲的梧桐苑吃了盏茶,当晚便落了胎。
苏川气急了,到梧桐苑揪起柳氏的衣领便朝外走,身后跟着年幼的苏云烟还有稍大一点的许姑,去抱柴火的大丫鬟秋姨见状马上扑了过来:“姑爷!姑爷这是何故啊?!”
苏川一把甩开秋姨,狠狠的将母亲踢倒在地,指着母亲打骂:“这毒妇!亏你还是大家闺秀,怎么就容不下一个孩子!早有人说是你容不下老大害死了他,我尚且不信,没想到你是真的歹毒!”
“不是我!苏川!若你不信去找医官查啊!”
“我真就是找到了医官!”苏川指着瘫倒在地的柳氏继续骂:“那茶盏!那滑胎的药!都对上了!就连盏都是我叫人从你这毒妇的小厨房里偷出来的!你还想狡辩!我说你怎么好心收养慕儿?原是要等着什么时候将慕儿也一并除去!”
这下柳氏彻底怔住了,难道是自己的院子里‘漏了风’?
但此时柳氏仍旧一手护住苏云烟,一边于苏川对峙:“你们陷害我?”
“直至最后,芸翘都在替你说话,你却说人家害你?人家刚进府怎么害你?!”苏川扬手便要打柳氏。
然柳氏到底还是当家主母,其父到底是名震一方的毓麟先生,祖父及时赶到,草草的判了此事。
苏云烟虽不记得祖父云里雾里说了些什么,但她知道,祖父只想草草结案,免得惹出大事端,遂才判定了徐氏滑胎是母亲做的,还满口仁义道德的,说着要从宽处理。
结果便是要母亲近身丫鬟推出来替罪,硬生生的将自幼陪着母亲长大的秋姨给打死了。因为怕母亲给岳阳去信,还将母亲给软禁了起来。
苏云烟和母亲相依在一起,听着外边棍子刀肉的声音、凄厉哀嚎哀嚎的声音、委屈啜泣的声音,似乎还听到了徐氏的窃喜。
从那以后,苏云烟再没有见到过一手将自己带大的秋姨,苏府对母亲的软禁,也再没解开过。就算是有人向母亲投毒,也仍旧伸冤无门,任由父亲宠妾灭妻。
无论苏云烟跑出去找到父亲和祖父多少次,他们也只会以为,是母亲在耍花样。
那时候的天气真不好,就想现在一般总是下雨,母亲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差,甚至都开始有馊的了……
就在第二年徐氏生下了苏迎儿的那一刻,母亲都还没有迈出这道门,同时父亲升迁苏府大庆,封赏下人的时候,才将母亲一并放出了梧桐苑。
母亲虽未出得那院子,但却耳聪目明,一刻钟都没有闲着,她仔细回忆种种细节,出院门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买通灶上的婆子,要来了那些时日的徐氏院里的食册。
徐氏入府正逢河蟹肥满,那半个月她便能吃进去五十多只蟹,什么样的孕妇也扛不住这样的吃法。
柳氏聪慧,忙又问那婆子:“她可曾赏过下人?或是与谁分食?”
婆子张望,见四下无人才对柳氏说道:“说起来也是奇怪,那徐姨娘尽管是个歌伎,也是范花楼头等的歌伎,怎么会连河蟹都不曾见过?第一日送去,她趁下人都出去,抓起来便啃,一连半月都是。咱们还说呢,孕妇怎么能这样吃东西?偏是那郎中也没看出来个什么,加上家主说要什么尽给够了,我们便也没拘着给。”
现下想想,母亲聪慧,当时应当已经查到高郎中的身上,并且已经知道徐氏穿通高郎中假孕进府,又为了栽赃母亲落了‘胎’,当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只是母亲还没有等到证据充分的那一天,徐氏又将年幼的苏迎儿按进水里,栽赃是母亲扔了她的女儿。
父亲真的怒了,杖责了母亲,又将母亲关进了梧桐苑。那一顿杖责过后,母亲便一病不起郁郁而终。
留下孤苦可怜不受宠爱的苏云烟和许姑相依为命,与此同时苏迎儿也长大了,她的娘亲告诉她,柳氏因为嫉妒,曾将苏迎儿丢尽河里过。
惹得苏迎儿大怒,也要将柳氏的女儿丢进河里。便有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阴谋……
“三姐你来!祖父给了我好吃的,不叫给你知道。我知道你饿,特意给你留的……”
“啊——”
噗通!
第118章 代为尽孝
冷水蔓进衣领、封住口鼻,叫苏云烟呼唤不得胡乱扑腾,刚进府的孙姨娘冲到湖边驱赶走了一众丫鬟,命下人将苏云烟给捞了上来,好在还有一口气在。
那时候苏云烟虽昏迷不醒,却再朦胧之中听到了一句话:“这件事得上禀家主!”
“姨娘,您刚入府门,不知道府上的规矩……即便上禀了家主也是无济于事的,遂奴婢劝您救了人便救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云烟不清楚后来孙姨娘到底有没有告诉父亲,只知道自己被送回到了梧桐苑去,和许姑抱在被窝里一道取暖,又病了好一场。
大病初愈时候,正赶上苏迎儿生辰,父亲给苏迎儿打了个一条纯金的小鱼,小鱼的眼睛是用两颗通透发亮的红宝石嵌成的。用的还是舅舅托人给自己送来的那两颗宝石和细软……
不知怎的这小金鱼丢了,苏迎儿哭天喊地,苏川将府上都翻遍了,最终竟在梧桐苑许姑的枕头下发现了这条小金鱼。
当年秋姨惨状仍在脑海挥之不去,日日忐忑时常梦魇,苏云烟很怕相依为命的许姑成了下一个秋姨,年幼的她只好站出来告诉父亲是自己偷的,被扔去了祠堂跪了三天两夜。
期间苏迎儿过来,抬手便抽苏云烟的脸。
她的手还很小,抽人却很疼,接连十几巴掌下去,苏云烟已经扛受不住猛地从床上惊醒!
半开的帷帐,微弱的烛火,额间细汗……苏云烟彻底清醒,才发现刚才只是梦魇罢了。
梁冀起身,轻拍苏云烟的后背:“又做噩梦了?”
苏云烟没说话,梁冀便下地去倒杯清水过来递给苏云烟。苏云烟一边大口喝水,一边平复心情。
即便时隔多年,午夜梦回时,苏云烟也还是会被这种恐怖气息所笼罩。
梁冀坐在苏云烟背后,将苏云烟揽进怀里:“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叫梅玹瑞来瞧瞧吧?”
“这是心病,没得医。”苏云烟捏紧手上的杯子,心里却笑那荒唐的父亲竟然还想自己去探望他。
日子一天天的过下去,噩梦也一点点没那么多了。
在钱氏不曾放出来之前,苏云烟除了陪陪梁舒,便是研究如何给梁夫人调理身子。梁夫人却靠在箱笼上朝苏云烟抱怨:“舒儿说今日要去赴何家的赏花宴,你不去,守着我这老棺材瓤子做什么?”
“母亲又胡说。”苏云烟端了汤药过来:“您是嫌弃我看着您吃药吧?”
“梅家小子不是也说了,这药吃与不吃不还是一个样?苦了吧唧的……”
“您就绝了断药这份心吧,今日我亲自下厨,给您做几碟小菜。吃完了,咱们出门去。”
“去哪啊?”
“去东香阁选些胭脂水粉头油什么的啊?”说着苏云烟将药递到梁夫人面前,看着他喝下。一旁的祁妈妈举着蜜饯候着。
梁夫人愈发像个孩子,每每用碗汤药都得拿蜜饯哄着。苏云烟便在这一晃眼间,看到拖着蜜饯的人从祁妈妈变成了个玉瓷一般的妙人,那妙人巧笑看着苏云烟与梁夫人:“见过老夫人,见过大奶奶!”
梁夫人去拿蜜饯的手悬在半空中,朝祁妈妈挤眉弄眼了一阵,才有靠回到箱笼上端起老夫人该有的架势:“你是谁?怎么进得这院子里?”
“回老夫人,奴婢槐香,是六奶奶选出来侍奉老夫人的。六奶奶尚在禁足,怕不能尽孝,遂才叫奴婢前来。”
这倒是提请了苏云烟,钱氏的禁足就快要解了,她尚且在里面还能和李氏一起作妖,放出来岂不是更加热闹?
这个叫做槐香的不声不响的进来了不说,还挤走了苏云烟身边的祁妈妈,目的已然露出三分。紧跟着梁冀进了屋,那个叫做槐香的更是两眼放光,垂眸娇羞的笑着。
其目的,更是不言而喻。
梁夫人心中暗叹,老六媳妇依旧这么没分寸,便叫道那姑娘:“你是怎么进来的?”
“奴婢……”
“你不是出自我的院内,进来却不通禀,如此没规矩,还好意思说是你们六奶奶的头面?”
梁夫人说得那个叫槐香的有些惊慌,她像是被吓坏了的小猫将目光投向梁冀,可梁冀偏偏没有留意到她这个美人胚子,径直走到梁夫人对面的软垫上坐下。
苏云烟且不罢休,接着梁夫人的话说道:“你可是个有等级的丫鬟?”
“奴婢……”钱氏只想着将人送进去,连夜淘出来个最好看的,换身皮囊掐准了时间送到婆母面前侍奉汤药,只要见到梁冀,便能恶心到苏云烟。
苏云烟大抵也料想到了,借着开口说道:“祁妈妈是我院中掌事妈妈,我想你的等级没有她的高吧?”
“是……”
“那你还一声不吭的从她手里抢东西,仔细着是要给我婆母下毒?”苏云烟一边试探着问,一边满眼玩味的吃茶。
槐香看似恐慌,实则心里窃喜,因为她要的便是苏云烟与梁夫人针对她的结果,紧跟着她鼻尖一酸双眼微红就快要哭出来了,紧跟着她可怜巴巴的看向梁冀。
如此可怜的小模样,但凡是个寻常的男人看了也忍不住心疼一阵,只要梁冀略略开口,说些‘不知者无罪’‘有情可原’之类的话,这件事便能过去,接下来她还能追着梁冀感谢一通,顺势开展下面的故事。
但梁冀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正襟危坐端着茶盏,冷着一张脸瞪她:“老六媳妇是从哪里搜罗来你这么个晦气的东西?哭哭啼啼的嚎丧呢?”
站在一边的苏云烟和许姑表情凝滞了片刻,就听梁冀继续说道:“没学好规矩便敢往母亲身边送,安得什么心?!我得要与老六问个清楚了!”
“大公子……”
梁冀的侧重点却放在了不该属于这丫鬟的衣着服饰:“罗里吧嗦穿了身什么衣裳?母亲,看来老六院子里又富裕了,一丫鬟都能穿得想花蝴蝶一般?该查查账了。”
梁夫人看着自己儿子又看看憋笑的苏云烟,心里倒也没那么生气了。
第119章 误打秋风
那个叫槐香的丫鬟开始止不住的啜泣,梁夫人也觉得心烦,捂着心口颦蹙眉头说了句:“行了,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这没什么需要你们伺候的地方,再别差人过来了。”
“是。”槐香泪眼朦胧,最后还看了眼梁冀,见梁冀冷增着眼,又怯生生的收了回去。
这一下子,整个梁府都知道大公子将去侍奉老夫人的丫鬟给骂哭了。
原本都跃跃欲试想要到大公子身边伺候的丫鬟,瞬间都没了兴致,见大公子也如同见了瘟神一般赶紧躲开。
明明一道去门口迎接岳阳来的柳歇,丫鬟本笑吟吟的同苏云烟打招呼,见到梁冀便都沉闷的低下了头,只唤一句:“大公子。”
苏云烟转头看向黑着脸的梁冀,又没忍住‘噗嗤’一乐。
梁冀本身也不是真的想骂那姑娘,只是想叫这些不相干的女人对自己避之不及罢了。
恰逢日头正好万里无云,天光一泻何其明媚。
苏云烟身上披着暖橘色香云纱广袖外衫,里边衬着两层玉白齐地轻衣,最里边是雪白色的曳地长裙,点缀着纯银双鱼的禁步,挽了个朝云近香髻,发髻的上端是一支银莲步摇,端庄又俏皮,也正应了秋色。
梁冀仍旧是一身玄色宽袍,衣角用一块油润透亮的玉佩压着,头上是细腻如脂的白玉冠,稍加仔细些看,便能看出,那冠与苏云烟腕上的玉镯同出于一块料子。
两人站在定北候府门前,朝老远处张望,终于看到巷口拐进了两辆大车,马车的右前方挂着盏杏黄色的灯笼,上面写着个大大的‘柳’字。
那便是从嵩阳来的车驾了……
苏云烟的心底也没多少期盼,只是好奇,那经年不见的表哥到底长成什么样子。马车还未停稳,苏云烟便险些被后边冲过来的‘贼人’撞翻了出去。
定睛一瞧,撞到自己身上的贼人,正是梁舒。
“赶上了赶上了!”梁舒一边气喘吁吁一边连声说道:“好算是赶上了!”
梁冀不解的问:“赶上什么?”
“赶上嵩阳来的贵客啊!”梁舒手指着不远处:“不是说毓麟先生的孙子要来吗,母亲说要我也跟着来接……诶?柳氏不是与苏府结的亲吗?怎么进城以后没有先到苏府,反而是先到了咱们家?”
梁冀解释道:“论柳家正经的亲戚,便也是只有你大嫂一个。苏家二哥,是过继到岳母名下的,不若你大嫂近。”
“啊……那大嫂来接便好了,阿娘叫我出来接做什么?”梁舒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青绿色的衣袖下的小手钻出来,勾下了疯跑过后飘到嘴角的发丝:“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啊?”
苏云烟轻蹙了下眉,突然想起来自己这表哥好像未曾婚嫁,家里两个妾室通房都没有。
两人这一对眼,发现彼此想到了一处,便笑出了声。
“笑什么?你俩笑什么?”梁舒只感到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笑的?我脸上有花啊?”
苏云烟轻掩嘴角:“没什么……还真是打秋风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