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开门,风雪直接灌入屋子,苏慕见到来人便负气要关上门,她小声唤道:“二公子!”
“夜深了,小娘来做什么?”
她面露难色没有作答,苏慕不想与父亲的女人有瓜葛,便直接抬手欲关上房门,可她却一把拦住,用自己的手隔住门缝。
“我只是来与二公子吃杯酒,吃完了,话说完了,我便也走了……”
见到她鼻尖微红,苏慕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但理智告诉自己,这个门,自己绝儿不能开。
可她站在风雪里大喊:“二公子若不叫奴婢进去,奴婢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苏慕见状,便心一横,放下了紧抓门框的手。她进屋后给苏慕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开始自顾自的说起了事情的始末。
此时苏慕才知道她的家人皆被徐氏当作蝼蚁一般盖在手底,随时都有可能被徐氏捏死。而她,也被徐氏逼得残破不堪。
苏慕刚要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却被她拦了下来,她看着酒杯苦苦的笑着:“二公子,这酒还是慢些吃吧?”
苏慕愤然起身,披上外套便要朝书房走去:“我去告诉父亲!”
她从背后紧紧抱住苏慕:“二公子!无论二公子说什么家主都不会信的!难道您的犬奴被苏迎儿摔死时,家主可有所作为?徐氏主母巧舌如簧,您斗不过她!”
“普天之下皆有王法,独独苏府没有吗?对啊……因为我是个不起眼的庶子……”
“公子,对待徐氏您只有徐徐图之。眼下您中了举子,来年进士及地,这个家便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了。到时候,二公子定要为我报仇。”
苏慕忽而感觉身后抱住自己的人言语不对,就连抱住自己的手都微微发凉。没有听到她的动静,苏慕不禁轻唤:“杳杳?”
“奴婢……别过二公子……”
随后,紧抱着自己的人渐而瘫软,倒在了地上。
望着桌上的两只酒杯,苏慕才知道,那是徐氏叫她端给自己的毒酒,她尽自己吃了。看着她死不瞑目的模样,苏慕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之感。
他颓然很久,也记恨了徐氏母女很久。对于外人,他将自己对韩氏地方感情隐瞒的很好,也再不肯于外人面前透露半分自己的喜好。
听到这里,苏云烟也终于明白,当初杨绾见到苏慕的颓然之色是从哪里来的。他谎称是因为一只被摔死的犬奴,实则,是对父亲对整个苏府的绝望。
苏云烟不忍问道:“这……不算是自杀吗?”
“是啊。”苏慕点点头:“但当时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声音大了惊动徐氏,她自然是要借此置我于死地的。我也是胆子小,不敢声张。正好小池塘的冰面上,有几个下人钓鱼留下的冰窟窿,我只好,将她顺着冰窟窿扔进去,只要我不言语,便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只见苏慕摇了摇头:“不想还是被人给看见了,那些人还被搜罗起来,连同韩小娘的人来告御状。徐氏已死,知道这件事且有本事做到这的,也就只有苏迎儿了。”
苏云烟也愧疚难当,若非自己为着小沅的镯子,非要将那小池塘抽干,这件事情兴许也不会那么快的浮出水面。
从狱中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日薄西山。
苏云烟踩着牢狱门的石板路,看着落日西斜,低声问向许姑:“你看看这天色,像不像是日渐垂暮的苏府?”
许姑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扶着苏云烟:“大奶奶,苏府只是不同于往日风光了,不会倾颓于一瞬的。奴婢听二公子的意思,他似乎心中早有成算,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
“不。”苏云烟望着不远处刚爬上屋脊的弦月,轻声叹息:“二哥只是不想让我们淌这趟浑水。到底是我低估的苏迎儿的本事,当真不虚于徐氏当年。她这么做,好像恨得不止是我和二哥,她心里恨的,还有父亲。”
“奴婢想……”许姑低声说道:“当初她嫁去蕲州的时候,便开始埋怨家主,我了自己的面子,将她推到了火坑里。后来她又在蕲州受了那样的罪,又由着大奶奶收拾她的亲娘,心中怎会不恨?”
“只是没想到,孙姨娘也是两面三刀的人物。”苏云烟虚起眼睛问:“你说,她是不是就等着咱们与徐氏鹬蚌相争,她好坐收渔翁之利呢?”
“想必大奶奶不是没想孙姨娘的两面三刀,而是没想到二公子心思深沉到如此地步,连枕边人都不曾看透他。”
第181章 明暗有别
没过多一会,定北候府的马车摇摇晃晃的拐进巷子到了苏府,苏云烟将苏慕要交代家里的话又交代了杨绾一遍,才起身回侯府去。
她牢记苏慕的话,不要将过去的事告诉杨绾更不能告诉苏川,只埋在自己心里,稳稳的钳制住苏迎儿。
苏云烟踩在青石路上,心里想着的尽是苏慕在狱中的落魄模样。
还未走到院子里去,便见到不远的假山处苏迎儿孤身一人站在树荫下,正值月黑风高,她紧盯着自己满意的笑着,像是个运筹帷幄的胜者,候多时了的模样。
见状,苏云烟带着许姑上前,走到了苏迎儿面前。
苏迎儿见状行礼,眉眼含笑,眸中藏刀:“三姐安好,白日里急匆匆的是去哪了?这个时候才回来,小沅可是等急了吧?是回门见父亲了吗?”
苏云烟轻摇了摇头,开口便轻叹了口气:“苏迎儿,我最是佩服你的沉着冷静,两面三刀。”
“三姐这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真的不清楚,我今日去做什么了?”
“啊~”苏迎儿又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我听下人说,今日二哥在朝堂上直接被下了狱?!”
见苏云烟不回答,苏迎儿佯装惊诧的问:“朝廷命官当堂下狱,这得是多大的罪过啊?!不会殃及整个苏家吧?哎呦呦,二哥可是现如今父亲最看重的孩子啊……可惜,可惜啊!”
“你当真还拿他做父亲吗?”苏云烟不禁冷嘲:“今日苏府的局面,难道不是你一手策划的吗?”
“哎呦我的三姐,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呢?!”苏迎儿夸张的张大了嘴,神情错愕仿蒙受了多大的冤屈,有随即又是一副无辜模样:“既然三姐非说是,那便是吧?!可三姐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做的呢?”
苏云烟看着她,敢怒而不敢言,谁叫自己真就找不到一点证据呢?就连去敲登闻鼓的那些人,都不曾查出与苏迎儿有什么关系往来。
见状,苏迎儿显得更加得意:“既然三姐没有证据,又何故口出狂言攀诬我?难道是太恨我了,终于想起斩草除根了啊?!”
“你这样装蒜,没什么意义。到底是不是你做的,苏府上下皆明了。就算是你毁了二哥,父亲也不可能再将期望放在你的身上,更不用想着父亲会将你接回苏府。”
苏迎儿收起笑脸,疑惑的看向苏云烟:“回苏府做什么?我都已经是定北候府的妾室了,我是你丈夫的小娘,还怎么回苏家?!我早就回不去了。”
“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我自找的?”苏迎儿不解的看向苏云烟:“怎么能是我自找的呢?还不是你将我逼到绝处?你当我愿意嫁给梁炽那个老东西?你以为我愿意跟那群低贱的女人抢男人?”
苏云烟冷笑道:“是你,先行抢走了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年幼时候父亲的宠爱,长大之后的李曦年吗,不都是你自己抢走的?”
“时至今日,你同我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你救不了苏慕,梁冀也不能。”
苏云烟试探着问:“你要毁的,从来都不是二哥,而是整个苏家?对吧?”
“对,我就是要毁了苏家,我要叫父亲知道她当初不认我的选择是错的!当初将我送去蕲州的选择也是错的!我要让父亲知道,失去我,他就会失去一切!”
月光漫在假山上,树上蝉鸣草丛窸窣,风过留声也吹散两人鬓角碎发。苏云烟打量着这个自幼便欺辱自己的苏迎儿,只觉得有些陌生。
这样的苏迎儿,看上去张狂也很疯癫,仿佛整个天下都在与她作对,因此她要将所有人都拖进她所在的泥潭。
“你是大家闺秀生下的嫡长女,我是歌伎肚子爬出来的下三滥。就算是父亲再不宠你,也没有人能改变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我便不同了……”苏迎儿红了眼眶微微摇头:“只需要有人稍稍质疑,父亲便会认定我不是他的女儿,即便疼了我十几年,也还是如同街边的哈巴狗一般说踢走便踢走了?我就是不择手段,谁叫我是下三烂呢?”
说完苏迎儿抬手摘掉落在肩膀上的树叶,轻叹了口气。
虽然听上去有些可悲,苏云烟却并不认为她值得同情:“父亲不是不疼你,而是权衡再三,只能放弃你。你不也是看在父亲这般自私的性子,才在父亲面前折辱我和二哥多次?这不是你自己屡试不爽的把戏?怎么用在你自己身上,便受不了了?”
说到这,苏云烟甩了甩帕子:“人们说得对,你活着就是个难以平息的祸害,我现在只恨自己那日为何没有当着父亲的面杀了你,而是让父亲有机会将你放走。”
“对啊!若是你我了,苏家便不会遭此劫难。可如今你说什么都晚了。”苏迎儿摆手叫过假山后面的丫鬟,扶着她的手臂转身欲归,临行时分不忘斜眼看向身侧的苏云烟:“今日我也教你个道理,除恶务尽、除恶务极。既然要狠下手段,就不要怀有一丝的慈悲心肠。若换了我是你,早在我刚踏进侯府的那一刻,便将我毒死了。怪救怪你自己没本事下这个狠手……”
言毕,苏迎儿刚走出几步路,忽而想起了什么一般:“对了,你找的那个用来制衡我的女人,那个绿纾,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我阿娘告诉过我,无论是对付你这种伪君子假圣人,势必要掐其痛处连根拔起,你好好照顾你过继的那个宝贝女儿,别是出了什么意外,掉进侯府的哪口井里去。”
说完苏迎儿便带着笑得意的离去,宽大的袖口乘着风何其快活。只要证明不了是苏迎儿叫人诬告苏慕,自己便不能再梁炽的眼皮子底下动她。
苏云烟愣了半晌,忽而发疯了一般转头跑向自己的院子,许姑紧赶慢赶就是没有跟上苏云烟的脚步。
除了耳边风声,苏云烟听不到任何人的叫喊,直奔院里小沅的房间,见到小沅正窝在祁妈妈身边酣睡,打鼓一般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第182章 暗棋发作
苏云烟紧抓着祁妈妈的手问:“妈妈,可曾有什么人接近过小沅?”
祁妈妈满是疑惑的看向苏云烟:“大奶奶这是怎么了?今日您不是叫奴婢带着小沅回了趟二房,白日里的课上完了,便整日都在二房了。适才小沅小姐说困了,才将她带回来的。”
苏云烟这才回过神,抬手按住心口,却还止不住心口起伏。
苏迎儿抓着梁炽眼里不揉沙子,更抓住与梁冀之间的父子矛盾,摸准了自己不敢轻举妄动,才敢盘桓在苏府这么长时间。
她身在泥潭,什么都敢做,而自己人在明处,只能再三顾及。若是真的如同苏迎儿所言,绿纾这颗藏在暗处的棋子没了,自己一时间还真奈何不了她。
梁冀在外盘桓半夜,都没有找到当天状告苏慕的那一行人。他们就像是乘风而去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到侯府,梁冀向苏云烟诉说了心中的疑惑,苏云烟却已经不将希望放在那些人能够为二哥平凡了。
她心心念念的只有苏迎儿对小沅的威胁……
就连当初苏迎儿迈进侯府的时候,苏云烟都从未决意亲手除之而后快。但当她开口威胁小沅的时候,苏云烟便开始昏了头。
夜班子时,她抽出梁冀的短剑,趁着人都熟睡悄悄的潜入了苏迎儿的院子。
石灯中的白烛正明,月光幽谧,守房的下人靠在门前昏沉的睡着,苏云烟踏着如水般凉的月光一步步逼近。
就要潜入房中的时候,身后的人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捂住她的嘴将她带出院子。
定住脚步,苏云烟赶紧扯开那人手臂,转眼去看,才发现来人是许姑:“是你?”
“大奶奶!”许姑看着苏云烟手中明晃晃的短剑,直吓得心惊肉跳:“大奶奶,您要做什么?”
苏云烟闭口不言,许姑却急了:“您怎么能糊涂至此?!若是苏迎儿不在房中可如何是好?!您一向沉稳持重,今日竟就自己持剑冲到苏迎儿的房中了?!”
“她不死,苏家不宁,侯府不宁。只要她死,就什么都解决了!”
“住口!”许姑僭越低声怒吼,随后又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生怕自己一溜神,苏云烟便祸从口出:“大奶奶恕罪,您收声,跟紧奴婢。”
见苏云烟被她吼住,许姑便赶紧拉了苏云烟的袖子朝平青院走去。
主仆两个低声不语,只道绿纾面前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本该入睡的绿纾正挺着肚子垂眼坐在案桌前吃茶,听到声音,像是早就知道苏云烟会来一般。
苏云烟随即想到傍晚时分,苏迎儿也提及绿纾对自己的背叛,当即拉高了警惕。绿纾未曾起身,只是摆手指向一旁的圆墩,对苏云烟说了句:“坐大奶奶,请坐。”
见到苏云烟神色警惕,许姑解释到:“大奶奶还是坐下吧?”
两人见苏云烟还是不肯坐下,绿纾只好自己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苏云烟的对面,右手扶着肚子,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我想大奶奶你一定是介怀,绿纾同苏姨娘说了咱们之间的约定吧?”
苏云烟开口问道:“你弟弟人还在嵩阳,你不怕吗?”
“多说无益。”绿纾轻叹了口气:“我也听说了苏府的事情,遂咱们的脚步务必要快些。快过苏迎儿。”
“苏府的事情你也知道?”
“这么大的事,侯爷怎么不会找我言说一二?”
“所以,你便在苏迎儿面前将我卖了?”
“不这么做,怎么取得苏迎儿的信任?况且这不是从苏迎儿口中得知,她将引诱你对其动手,还在她房中设了埋伏。倘若刚才没有许姑将大奶奶劫走,您再侯爷面前可就百口莫辩了。”
说着绿纾倒了盏茶给自己:“若是大奶奶还信得过我,便在等几日。”
“等几日?”
绿纾点点头,紧跟着,她又从袖口掏出一翠绿色绣金丝边的锦囊推到苏云烟的面前,还抬眼示意她打开。苏云烟打开看完,蹙起眉头:“你……你要……”
绿纾抬起食指放在唇间,示意苏云烟不要再说了,她怜惜的轻抚着自己的肚子,低声告诉苏云烟:“我并不屑于给权贵生下什么孩子,也不屑于母凭子贵在男人身边委屈求全。本来这件事,是要大奶奶你来做,但如今事发突然,我也只能铤而走险。这几日,大奶奶你什么都不用做,只在最后将我送去嵩阳,交给弟弟。”
苏云烟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回去之后又是一番彻夜难眠。她手里握着绿纾给自己的消息,赶紧去找梁冀。
梁炽得知苏府的事情,对此事颇感头痛,躲在绿纾的院子里寻找心灵上的宽慰:“那样谦谦有礼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