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传话的人说,侯爷虽然有些动怒,却也没有气到头脑发昏,一力要彻查,不能污了大奶奶的清白。定是有人教那投毒的丫鬟说的。”
“是啊,咱们最近动静闹得大,叫人知道了,心急了,弃子保车了。”苏云烟不紧不慢的走到妆台前打开了盛着口脂的瓷盒:“不过这一招真是厉害,无论结局如何,都是要发生争执的,是争执都容易生出嫌隙。差人告诉承衍,千万叫大公子收着脾气,就算是二婶说话再难听,也不要出言顶撞。别是伤了两家和气。”
“诶。”
“给我换套钗环吧,无论是做什么,总归是出去见人。”
“是。”
苏云烟带着整洁的妆面刚换的衣裳姗姗来迟,二房夫人的嘴巴都已经说干了,人也说累了。本以为她无力再做争执,却在见到苏云烟的那一刻,再次打起了精神:“大奶奶好算是来了,再晚些时候,太阳都开西斜了。”
不满的情绪弥散在了堂屋,苏云烟福身行礼:“见过父亲,见过二婶。”
“我也不与你啰嗦。”二房夫人开口去叫跪在地上许久的丫鬟:“你,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与侯府大奶奶!”
“是。”丫鬟闷着头不敢抬起,更不敢去看苏云烟的眼睛,声音也就显得闷闷的:“是……是小沅小姐还没被带进侯府的时候,侯府大奶奶便找到我,帮我安顿了家中祖父的后事。说是叫我将小沅小姐的八字给她。后来小沅小姐又回到了府上,大奶奶便给了我白银三百两,叫我给小姐的饭食里投毒……”
苏云烟不吭声,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这丫鬟演戏,脸上丝毫不见着急,反倒是梁冀身上愈发冷峻。
“她说,那药不会致命我才答应她的!轻老夫人明鉴!侯爷明鉴!”
为着那个孩子,夫妇两个险些与自己闹翻了脸,加上苏迎儿那般闹腾,苏云烟都不曾痛下杀手,梁炽多少有些不信苏云烟会因为过继的事情对无辜的小沅下死手。
可偏偏那丫鬟泪如雨下,仍旧控诉着苏云烟的罪行:“谁知道,小姐竟高热不退险些丢了性命,早知是这样,奴婢万万不敢顺从她的话!奴婢利欲熏心……还求夫人饶命!”
梁炽揉了揉眉心,问道:“云烟,你可还有话说?”
“回父亲,儿媳有几句话想要问问她。”
“你问。”
苏云烟转眼瞧了瞧跪在地上的丫鬟发问:“我且问问你,你经常出门吗?”
“奴婢再后院侍奉小姐,不常出门。”
“我给你拿的是银票还是现银?”
“现银。”
“你可确定?”
“是。”
苏云烟继续问:“是我给你的,还是谁给你的?”
“是大奶奶身边的许姑。”
“你说的可属实?”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苏云烟满意的点点头:“啊……许姑给你的时候,可还说过别的?”
丫鬟依旧闷着头不敢抬眼,谁人也观察不到她说话时眼中的神色:“许姑说,若是差事办得好,大奶奶另外有赏。许姑递给奴婢现银的时候,奴婢看到她的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像是剪刀划的。”
听到这许姑不由得看向苏云烟,自己手臂上的伤疤是多年前,苏迎儿想要划花苏云烟的脸时,自己挡在前面受了伤才留下的。
如今的苏府都很少有人知道,她却不仅知道,还清楚那是用剪刀划的!
看来三姑奶奶和苏迎儿这个不死的小妖精沆瀣一气的事情,已经十分明了了。但也因有苏迎儿从中作梗,使得苏云烟更加无法抹去自身的嫌疑。
但话都说到了这里,苏云烟仍旧不见慌乱,而是问:“许姑每次都是自己去找的你吗?”
“是。”
“确定?”
“确……”那丫鬟迟疑了一下,心想里面是否有诈,但始终没有想明白,最终还是回了句:“定。”
“你也是一个人出去见的许姑,对吗?”
“对。”
“父亲,儿媳的话问完了。”
“问完了?”梁炽不解的看向苏云烟:“可你也没问出什么关键啊?”
苏云烟继续回道:“父亲,既然说现银是许姑亲手交给她的,还是许姑自己一个人去的,三百两现银,重快十九斤,许姑无法带着单手爬梯高举过墙。然许姑除了跟着我一道进去,便再没有自己去二房府内的机会,进入府门,门房都会登记在册,这一点二婶一查便知。”
那丫鬟随即乱了阵脚,赶紧补充说道:“是奴婢出门去见的许姑。”
“那更是正好!许姑一个人带着三百两现银,或藏于食盒,或放于箩筐,总而言之得是个稍大些的匣子才放得下。你刚刚说自己不常出府去,同样的,你出迈出府门一样有门房登记在册。查查便知道了。手上拿没拿什么东西,一样会记得很清楚。”
第176章 十日之期
眼瞧着苏云烟三言两语就要问得水落石出,跪在地上的人显然有些着急,想要继续辩驳些什么。
苏云烟却没有给她机会,继续说道:“三百两白银,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许姑常年近身侍奉我,也没什么机会出雍京去,雍京的钱庄就那么几个。我手里出去去的银票不是苏家的便是梁家的,小沅回去也没几日,便都叫那几个钱庄查查,看看这两家可曾兑过三百两现银,或是支过什么账。我想,也算不得太麻烦吧?”
条理清晰口齿清楚,言尽于此,跪在地上的人已经开始心慌到显现不安。孰是孰非,二房夫人应该也能看明白了。
梁冀见状,也松下一口气,甚至还有些许窃喜。
见到二房夫人的脸色稍有缓和,苏云烟便加紧了步伐,言辞追问:“你说我替你葬了你的祖父……若是刚才我所提到的问题,你不一一作答,给咱们这一屋子人合理的解释,我就做回坏人,送你去你祖父跟前问问清楚,到底是谁给他老人家下的葬。”
“我……”
“你父亲应该还健在吧?”苏云烟抢过她的话继续说道:“你们家还有什么人健在,叫什么住在哪里,来之前我都想法子问过了。我想你好没机会与他们串通口风吧?只要将你父兄接到雍京来问问给你祖父下葬的钱打哪来的,就都知道了。”
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丫鬟,更没有想过苏云烟几句话便能叫事态发展到如此局势,事先有人教过自己如何答话,却没有教得这般细致。
如今想想,自己也只有磕头认罪的份了,便开始捣蒜一般的叩首:“大奶奶饶命!我……”
苏云烟趁着她心虚,继续唬她“你是污蔑我,泼了我的脏水,还要挑唆长房与二房的关系。你这人居心太坏,怕是不能留,你的父母生下你将你送进梁家,同样有罪,也不能留!”
“不!大奶奶……夫人!”她见求苏云烟没用,转而扑倒二房夫人的脚下:“老夫人您救救我!奴婢知错,罪该万死,但祸不及亲族啊!”
二房夫人将自己的脚从她怀里抽出来,眼中尽是厌恶和羞怯,厌恶是自己竟然被这么个毛还没长全的丫头忽悠得团团转,羞怯的是自己还没问清楚,便来侯府问责。
但苏云烟并没有即刻问责的意思,而是继续追问道:“小沅那么大点的孩子,又那么懂事,应该也得罪不了你什么。不是我,那还会是谁指使你?照今日情形看,那人应该是与我有什么仇怨吧?嗯?”
梁炽也动了怒,一拍桌子厉声追问:“说!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是三姑奶奶!是三姑奶奶府上的妈妈来找我,叫我攀诬侯府大奶奶,还叫我帮着在府上传大奶奶会巫术,克着小沅小姐。”
听到自己想要听的真相,苏云烟也松了口气。
梁冀无奈的叹了口气:“三姑母这是记恨着云烟没有收她塞过来的姑娘给我做妾,也没肯过继她的孙子,这才记恨上了。我就知道云烟借小沅的命改运这种荒唐事,是从三姑母的嘴里传出去的,我便断了他们家的盐引,遂她盛怒之下,给小沅下毒栽赃云烟。这么看,的确比‘云烟投毒’的说法要合理得多。”
听到这里,梁炽便对苏云烟摆了摆手,示意苏云烟坐下。苏云烟行了礼,坐到了梁冀的身边:“三姑母记恨我,这不打紧,只是惹得家中不睦,这就不合适了。本来阿冀想着有小五的情分我又膝下无子,与小沅又投缘,才有了过继这码事。不想折腾小沅差点一病不起,是我门的罪过。”
二房夫人听到苏云烟先行向自己低了头,作为长辈还是有些羞愧难当:“本就是我出尔反尔,非要将小沅带回去,否则也不会叫这些人钻了空子。”
“现如今二婶不当家,府上的人难免不贴心。”梁冀也随着苏云烟的话说道:“我们夫妇是真的将小沅视如己出,才会在刚一开始便选中了小沅。若是婶母放下了心中芥蒂,便叫云烟也去看看小沅。”
为这个姑娘家,将事情闹得这样大,梁炽的心里本就有些不悦。若非为了自家清白,也不会费劲劳神的审这一桩案子。
眼见真相大白,他也觉得有些累了。
二房夫人坐在那里寻思了半晌,看着眼下这个吃里扒外的丫鬟竟对小沅狠下毒手,真想即刻处置了她。
但苏云烟的话又提醒了自己:“剩下的便是二婶的家事了,我等便不好多言语。还望小沅早日康复。”
只见二房夫人摇了摇头:“我老了,耳目也不灵光了,身边竟养了这么些悖主忘恩的东西,如何还护得住小沅?云烟你还是厉害的,我想你也能护得小沅一世周全……若是没有‘借命改运’这码子事,待小沅身子好些,便将她接回侯府吧。”
这叫梁冀喜出望外,里里外外还不出十日,便叫二婶松了口?!
不知道该说自己的媳妇料事如神,还是苏云烟真的手段了得,但总归对于夫妇两个算是好事。
梁炽刚想说什么,后院的人便来传话,紧跟着苏云烟便见他的眼角眉梢都露出了喜色,摆手退了下人,他便又迫不及待的起身对二房夫人说道:“既然事情明了,剩下的你们便自己定夺,我且到后边看看。”
梁冀弄不清楚父亲着急忙慌的要做什么去,还以为后院着了火。
直到送走二婶回屋的路上,苏云烟忍不住笑了:“咱们府上怕是又有好戏了。”
“怎么?你是不是直到父亲干什么去了?”
苏云烟拍了拍梁冀的手臂:“来的时候,我刚好看见有郎中往平青院去了,公爹又喜上眉梢,你说会是什么事?”
“什么事?”
见到梁冀实在不开窍,苏云烟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只是笑笑低下了头。
第177章 侯府新喜
兴许是事情办得顺利,也可能是因为不日便能将小沅接回来了,苏云烟的心里十分的畅快,回到院子里便叫人再庭中置设水果香案,还搬了卧榻在里面。
梁冀捧着书,苏云烟吃着酒。
酒还没下两盏,果然有人来报喜讯,说是平青院的绿纾已经怀有三月的身孕,胎都坐稳了。虽然刚刚苏云烟已经同梁冀说过了这件事,但听到人来报此讯,梁冀的心中还是有些惊诧。
夫妇两个对视一眼,苏云烟寻思着,姨娘怀孕犯不着来告诉儿媳啊,便问来人:“父亲可有叫你带什么话来?”
来传话的妈妈再次行礼:“侯爷是有些话,叫奴婢带给大奶奶。一说,咱们侯府平添喜事,虽不宜张扬却也值得庆贺,侯爷说得请大奶奶着手封赏下人,好叫阖府上下都沾沾喜气。”
苏云烟点点头:“是,儿媳记下了。”
“二说,平青院姨娘虽年轻却身子娇弱,需悉心照料。侯爷嘱咐大奶奶,府上医官得再三查探,别是日后有什么纰漏,再添两几个医术高明品行端正的时刻候着。稳婆也得着手寻寻了。”
“是。”
“三说,今日二房闹的这件事,足以说明府上有下人作祟,望大奶奶能整顿后院肃清耳目,以免再起祸端。”
“父亲说的是。”苏云烟只顾着点头:“儿媳马上查明此事,有二心者,即刻清除。”
“还有……”
听到还有,梁冀的心中便有些不舒坦了,放下了手上的书卷。
下人见状,以为大公子不悦,话刚开了头,便哽在喉咙不敢再说。
梁冀怒气冲冲的看着传话的妈妈:“父亲说了这么多,怎么不叫我们夫妇过去?”
那妈妈面露难色,揪着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的回话:“回大公子的话,侯爷此时正在平青院陪着绿纾小娘,实在挪不开身。且医官说小娘胎相不甚稳,需要静养。这才叫奴婢来传话。”
梁冀一把丢了手里的书,摇摇头示意来人继续说。
“啊,侯爷说自己老来得子,要多加珍视。平青院素日花销多少得抬一抬,不能拘着绿纾小娘和小公子。其次,大奶奶费心,从库房里找些合适的补品给绿纾小娘用着。”
话音落了片刻,梁冀炽了口酒问道:“还有吗?”
传话的婆子闷着头,不敢去看梁冀,小声说道:“就这些了。”
梁冀冷笑道:“可见父亲是真的高兴了,我该给父亲道喜了。”
夫妇两个心里明镜一般,梁炽是故意来掩苏云烟的口。
府上人都知道苏云烟无所出,要过继旁人的孩子到膝下,把持着梁冀不能纳妾,害的梁府‘人丁兴旺’的家族大计,又落回到了梁炽的身上。
待到这孩子生下来,指不定有多少人要嘲讽苏云烟,甚至还会给苏云烟背个善妒的罪名。老嫂子伺候小叔子,这事怎么瞧都甚为可笑。
但苏云烟的脸上却始终不见愠色,梁炽吩咐什么她便做什么,她心里只念叨着小沅的病赶紧好起来。
趁着不忙,苏云烟便赶紧去二房将小沅接了回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又叫许姑将秦越接进侯府,给小沅做伴读。
一大一小两个人一道伏案读书,苏云烟看着心里也畅快许多。
梁舒坐在一侧,一边赏窗外荷塘,一边吃刚从井里捞上来的西瓜:“你说,这次苏迎儿怎么一点也不生气?绿纾小娘有孕在身,她应该比谁都气啊!依照她的性格,不砸个几千两的东西,气都消不下去一半。这次连个茶盏都没摔,还和绿纾小娘好得一个人似的。”
苏云烟剥着新鲜的莲子准备给小沅煮粥:“外人越是看我的笑话,她越是高兴,无论给我添堵的人是谁,她都会喜欢。”
“今年暑热难捱,只你这一处院子凉快。”梁舒啃着西瓜摆着罗扇,神色开始变得紧张:“昨日,我见人抬了整整一桶冰进了平青院!我的天爷哦,都说今年暑热难捱,冰根本存不住,分给咱们侯府的本就少之又少,分到我手上的就更少了!害得我日日用井水浸泡玉璧作凭几,这才凉快些。”
苏云烟朝下瞥了一眼,见到小沅正眼巴巴的看着梁舒,似乎在揣测两人在说些什么,便将剩下的半盘西瓜递给了秦越:“带小姐到荷塘里抓鱼去吧。”
梁越赶紧将笔放在了笔架上,起身朝苏云烟与梁舒拱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