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诗灵听到迟露点破自己的身份,又听她提起自己的父亲,不禁冷哼一声。
“他自己也找不到好办法,就不愿意让我就此死去,只能用自己的阳寿填充我的寿元。我若是被他寻到,又要变回此前行尸走肉的菟丝子,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过难熬。”
迟露继续问她:“既然你主动求死,那为何不去轮回转世,要在灵脉徘徊。”
“找人。”
徐诗灵抬起眼眸,她一直神色冷漠,在说出自己的目的是,眼中迸发出夺目的神采。
“少宫主,你是生人,看不到我们灵魂能看到的世界。”
她伸出手,指向景述行:“我要找的人叫景成,和你的男人身上有同样的气息,他自从我几年前寿元耗尽后就了无音讯,即使我死而复生,也无法寻到他的踪迹。”
徐诗灵皱着眉,歪着头,恨恨地挥动手中圆扇:“你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过是睡了一觉,他一个大活人不声不响就消失了,这算什么?”
“我要找到他,既然活着的时候无法自如行动,不仅药罐子不离身,还会隔几年长眠一次,我就变作魂灵,一条灵脉、一条灵脉地找过去。”
…什么叫我的男人。
迟露嘴角抽搐。
徐诗灵将圆扇掷于地上,变成施法用的道台,她以如狼似虎的目光盯住景述行。
“这位郎君,麻烦让我采集一缕气息,好让我用来寻人。”她温言请求。
景述行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他枯站在矮墙旁,大红灯笼映照光芒于其上,明明是暖色红光,却无端平添寂寥。
他孤零零地站着,略有些失魂落魄。
漆黑的眼珠子微微转动,转向迟露的方向,隐隐透着期待。
迟露被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牢牢盯着,明知是他有意勾引,却又不舍得继续无视他。
挣扎半天,总算想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她得管着景述行,不然他要是发疯了,疯狂伤害自己该怎么办。
迟露正欲挪动脚步,徐诗灵再度出声。
“郎君不愿意,就让那位姑娘来吧,咦,那位姑娘呢?”
她看向院内的小轿,大红轿子里空无一人。
迟露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动目光,落在院外的结界上。
云翩翩正趴在灵力构成的无形墙面,徒劳地以手捶墙:“少宫主,你是不是忘了我了?快放我出来!”
迟露扬起唇角:“当真抱歉,我马上把结界撤下。”
她压低嗓音询问徐诗灵:“她身上也有相同的气息?”
“有。”徐诗灵准确地回答,“虽然有些许不同,一样可用以追魂。”
……追魂么?
迟露心念微动,走到角落解开云翩翩的结界。
离开前,再三警告景述行:“你不许乱动,好好在这儿待着,什么也别动。”
景述行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别处,显得无助且落寞。
难过了?
迟露不由得有些内疚,挥手解开结界同时,心里想着是否该对景述行说些什么。
手臂蓦地被人抓住。
云翩翩从广袖罗衫中探出素白的小手,抓住迟露的细腕。
“少宫主,他在钓你呢。”眉眼弯弯,嘴角上翘,露出一个温柔可人的微笑。
“什么?”迟露甚至没反应过来。
“他那么厉害,要是真的被你伤透心,难道不会报复你吗?他现在这副模样,只不过是逢场作息,勾引你去可怜他罢了。”
她又伸出另一只手,猛地抓住迟露,在她耳畔耳语:“他表面安分,指不定心里在想着龌龊的想法,比如求你抱抱他,亲亲他。”
迟露猝不及防被她擒拿,下意识挥手甩开云翩翩。
云翩翩在逢月城是低位的侍女,现在亦是几人中修为最差的人,甚至比不过那些围观的小怪。
被迟露甩开后,一个踉跄,险些没能站稳,幸亏迟露眼疾手快,把她拉住。
“抱歉。”迟露面含愧色,“你没事吧。”
云翩翩的脸上堆满笑容,她半仰笑脸,温柔地凝视迟露。
“少宫主,大公子可是个怪物,你可千万别喜欢上他。”
“喜欢……”迟露皱眉,不自觉歪了歪脑袋,“喜欢?”
一个周围人提过无数次,她却始终无法理解的词。
云翩翩依然笑着,见迟露不快,立刻转移话题。
她上前两步,挽住迟露的手臂:“少宫主,我觉得那女鬼好不知趣。”
“她的家人愿意倾尽所有为她续命,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她不仅不珍惜,反而离家逃跑,真是愚钝。”
迟露低声阻止:“别这么说。”
她顿了顿,决定对云翩翩坦诚相待:“虽说徐姑娘对家人不辞而别,确实不对。但将心比心,我也不愿做依靠他者偷生,还要损耗别人阳寿的菟丝子。”
云翩翩的眼睛闪闪发光,迟露对她笑容真诚,但她的脸上仿佛焊上面具,至始自终只有笑脸一张表情。
迟露觉得云翩翩着实有些奇怪,又不便声张,值得将心头疑问压下。
她正准备和云翩翩道明事态原委,又听远处刺入几声夸张的叫喊。
“云妹妹,我来救你!!”
杀气腾腾的少年郎,手中拿剑,在红妆一条街横冲直撞。
徐诗灵大喜:“他身上的气息…又来一个姓景的!”
还没高兴到一半,被角落里的红衣男子冷冷扫了一眼。她心有余悸,当即闭上嘴。
转而去讨好迟露:“少宫主,这三人身上都有与景成一样的气息,您能不能送我个人情,劝劝他们?”
徐诗灵挽住迟露的左臂,云翩翩拉着迟露的右手,迟露像肉夹馍一样夹在中间,整个人目瞪口呆。
她哭笑不得:“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
云翩翩率先表态:“少宫主开口,我自然愿意帮忙找人。”
迟露没来及回应,嗷嗷乱叫,往院子冲来的景洛云陡然发出声惨叫。
景洛云撞到无形结界上,捂住鼻子,蹲在地上,半天憋不出字。
迟露忍不住咬牙,她挣开云翩翩和徐诗灵,大踏步朝景述行走去。
“他又不听我的话。”边走,边自言自语。
留下两名姑娘面面相觑。
徐诗灵问云翩翩:“景家妹子,少宫主语气如此恶劣,莫非是和那位郎君吵架了?”
云翩翩依然维持假笑:“我也不知。”
她的嘴角僵硬地上扬拉伸,眼底却了无光彩,更遑论笑意。
迟露来到景述行身侧,指了指鼻青脸肿的景述行,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又施展你的权能了?”
眼中明显增添不悦。
景述行面露惊讶:“少宫主不希望我拦住他?”
如今正事为重,迟露一时想不到该如何朝景述行解释。
总不能劈头盖脸地与他说:“我看到你的未来,若是再三使用能力,身体状况一定会越来越差。”
视线上扬,正看见景述行低头看她,眼中是试探的笑意:“少宫主是担心我吗?”
“不要紧,我并不难受,你可以随意使用我。”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迟露默默地看着景述行,在潜意识里给他贴上了“无法沟通”的标签。
她忽然弯下腰,目光落在景述行腰间的束腰上。
景述行蓦地往后退,却被迟露伸出手指勾住束带:“别动。”
她的命令像一道晴天霹雳,敲在景述行头顶。他一动也不敢动,任由迟露勾出藏在束腰中的一块灵玉。
屈指在灵玉上敲击,召出一道灵网,从景述行的腰部开始,结结实实将他捆住。
捆住他后,灵玉化作一道暖流,进入景述行的体内,在他的经脉游走一圈,卷出汹涌的困意。
迟露一把捞住景述行的身体,心虚地移开目光:“你懂的,我只会这招。”
——总计第四次打晕景述行。
灵玉是她特地塞进去的,为的就是等景述行不听话时,她能第一时间采取行动。
既能养身,又能安眠,这可是上好的温养灵台的材料。
拥住景述行,学着应涟漪哄她的模样,哄孩子般:“不听话的孩子,只能去睡觉了。”
她听到几声短促的喘息,景述行想努力维持清醒,但灵玉的效果卓越,他拼命挣扎,却只能愈发困倦。
情急之中,景述行干脆拔下头冠的发簪,朝肩膀捅去。
被迟露一把拦下。
“这是给你抵御阴寒邪气的,不许用来干别的。”迟露把发簪从景述行手里扣下,重新插回他的发冠上。
袖摆被拉住,一股极大的力道将她往下拖拽。
景述行的眼中蒙起困意,他已然睡眼迷蒙,脑袋控制不住地后仰。他颤抖地抓住迟露袖摆,手指一点点向上爬。
“少宫主想食言吗?”他的声音很低,混在衣料的摩挲中,几乎轻不可闻。
“少宫主明明答应过我,要带我回灵华宫的。”
迟露感到疑惑:“我确实答应过你,现在提这个做什么?”
“那你现在,在对我做什么?”景述行一手拽住迟露,一手撑地,五指深插入灵脉的土壤中,“你难道想背弃承诺,丢下我,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撕拉”一声,迟露的袖口被撕开,她欲抽手收回,肩膀被牢牢扼住。
低头,与景述行四目相对。
因为极度的困倦,那双眼睛里已布满水汽与血丝,硬撑着没有闭上。眼睛的主人几乎将全身力气施加在迟露身上,于她耳边轻声呢喃。
“你休想。”
“你要是丢下我,我就算爬,也会爬到灵华宫,找到你。”
迟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景述行的症状,之前有这么严重吗?
不对,不起之前先是觉得自己要杀他,又是认为她对景洛云有非分之想,现在只担心自己被迟露丢下,已经正常不少了。
可这幅模样,完全不能用正常两个字来形容啊……
迟露掌心向下,想强制合上景述行的眼睛,和那双似怒似泣的瞳孔对视后,她否定自己的想法。
她对自己的武断稍感后悔。
就算无法解释,也要让景述行安下心。
她开口:“我没想着把你丢下……”
不行,那双眼睛都快闭上了。
那灵玉效果极佳,哪里会留给景述行听她说话的精力。
迟露凝神,加重语气:“听好了,我绝不会丢下你。”
景述行的乌眸中水汽婆娑,沾染灵脉冰凉的湿气后,于睫羽处凝成水滴。
他听到迟露的话,眼睑轻轻一颤,水珠滚落,顺着眼角流下。
楚楚可怜的模样,简直跟快要哭出来似的。
迟露彻底后悔了。
她咬破舌尖,俯身凑到景述行额前,以舌尖精血在他额头画上符字。
“这是我灵华宫独属的印记,若不慎与我失散,等你灵台愈合后,可通过宫印找到我。”
“我随时等你到来。”
鲜血的殷红与大红衣袍交相辉映,景述行几乎要撑不住身体,他通红着眼睛,扒住迟露肩膀的手力道愈来愈松。
他急促地喘气,声音低弱地质问:“你对多少人做过这种事?”
景述行没有把迟露的动作当成亲吻,他亦知自己不会是特殊的那个。
迟露不懂所谓情爱,也不懂他当初怀着怎样的心情,与她额前印上吻痕。
她会在他额上画宫印,也会如此给予别人。一想到其余人也会被迟露如此对待,景述行就恨不得——
“只有你一个。”迟露回答。
“——?”
且不说这是迟露第一次离宫,光是染血画符这个动作,就在应涟漪批注的“绝不能被人占便宜”的数条事项中。
但景述行不一样,他对她做过同样的事,迟露可以心安理得地报复回来。
“你是最特殊的那个人。”迟露垂眸答道。
作者有话说:
小景:我瞑目了
————
其实这段剧情,
小景原台词是:你敢丢下我,我就杀了你。
作者君在写的时候被他夺舍,扭曲了剧情。
第46章
◎她的身侧,是着大红喜服之人◎
迟露擦拭景述行前额印记, 指腹拭去殷红血迹,宫印转瞬不见踪迹。
光洁漂亮的前额上,乍一看什么也没有,只有当修士调动灵力, 才能觉察其中玄妙。
指尖拂过怀中人漂亮的长睫毛, 迟露弯起眉眼,像只毛茸茸的红狐狸般轻轻笑着:“这下可以了吗?”
景述行缩在她怀里, 手掌从肩头滑落, 抓住掩在广袖下的小臂。他的呼吸急促得像只围猎中重伤的幼兽, 他半闭双目,眼中的惊喜与兴奋短暂闪过。
迟露终于听到了绵长又安稳的呼吸。
她侧耳耐心听了听, 脸色再度沉下。
他之前躺在她膝上时,呼吸可不是这个调, 那时的景述行莫非在装睡?
——绝对是在装睡!她还被骗过去了,安安静静地让他躺了不知多久。
迟露心里不悦,正打算捏住景述行的脸, 揉搓一顿出气, 转念一想, 又哑然失笑。
有什么值得生气的?还是说,她只是想找个借口捏捏这张脸?
好一通翻找,从空间囊中寻到云舟。在手中揉吧揉吧捏成形,信手往空中一抛。
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 云舟迅速膨胀、变大,变成柔软床榻的模样,再往下一坠。
围观的灵怪忍不住窃窃私语:“这不就是现成的洞房了?”
他们又看到迟露托起景述行, 双手兜住, 往云舟上扔。
“好熟练!”灵怪震惊, “那位大能到底这么做过多少次?”
一帮小怪缩在角落,纷纷用手指撑大眼睛,期待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按照剧情,下一步应当是——!
很遗憾地什么也没有看到。迟露搭完云朵小房子,拽住最上面的云角往下一拉,拉下云帘,隔绝其余人的视线。
干完这一切,徐诗灵来到迟露身旁。
迟露问:“如何?”
徐诗灵神色黯淡,她牵着云翩翩的手:“她身上的灵气没有用。”
言毕,目光落到景洛云身上,而后看向那朵小房子。
“少宫主,为何要把你的男人藏起来?”徐诗灵脸色泛青,有些阴沉。
“我朋友灵台破裂,气息杂乱,我怕贸然取走灵气,会损害他的身体。”迟露指了指景洛云,“他和我的朋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血脉相连,如果他的灵气没用,那我的朋友的灵气亦不会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