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在触及体内灵力紊乱的经脉时,仍能感到景述行浑身一颤,他努力忍受不适,一声也没吭。
迟露有些不忍心:“你喊出来吧。”
景述行紧咬牙关,缓了许久,闷闷道:“少宫主还是离我远点为好。”
他撑起身子,按住胸口低喘许久,才把气息调回来。
“我是会骗人的,少宫主,我不仅会骗人,我还会想着害人,我……”
“我也会骗人。”迟露用笑声打断他:“再说,你又没害过我。”
相反,是她被系统胁迫,不停地找他麻烦。哪怕做出弥补,也被系统折腾没了。
她半强制地把一整杯温水灌进景述行嘴里,拍拍肩头,笑问道:
“要不要再靠过来休息会儿?”
景述行确实靠过来了,但姿势有些古怪,他抖开宽大的裘衣,把迟露一同拢了进去。
“灵脉阴气重,有甚者甚至连修士都能侵蚀,少宫主自己也需注意保暖。”他小声道。
从后环住迟露,将脸埋入颈畔侧窝,闭目蹭了蹭。
迟露听到景述行的提醒,笑着往他额头敲了一下。
“阴气连修士都能侵蚀,你不更应该裹紧点?别顾着我了。”
景述行嘴唇蠕动,干脆不再说话,闭目享受被他骗来的拥抱。
他被手指抵住肩膀,慢慢往前推。迟露挑起狐裘的拉绳,在景述行脖颈处缩紧,俶尔卸力。
景述行没有防备,往下栽倒,他原本可以撑住身体,或许是察觉迟露在故意逗她,干脆闭上双目不加反抗。
谁知迟露也没有躲,稳稳地接住他。
他枕在少女双膝之上,眼中充满愕然,艰难地转身正面朝上,看见一双饱含笑意的眸子。
迟露的掌心叠上景述行的手背,少女的手要小得多,无法将他的手背包严实,但在掌心聚集的灵力顺势释放,温暖地流入四肢百骸。
“休息会儿,我来替你守着。”她笑着提议。
景述行应该立刻起身,从迟露身上离开。
迟露不明事理,不代表他不懂。这样如胶似漆地贴在一起,叫旁人看了,断会被当成一对热恋期的道侣。
他垂下睫羽,颤颤闪动几下,抿唇闷闷答道:“确实……”
篝火跃动,愈烧愈旺,将那些阴冷潮湿尽数驱走。
景述行将脸背向火堆一侧,轻轻吐出口浊气,闭眼假寐。
他确实累极,这具身体自从破碎重塑以来,又变成了一月前那样,走上数步都会微微喘息的状态。
他早已习惯了那般苦楚,即使在暖炉前闭目养神,亦能控制住自己神识不涣散,免于堕入梦境。
他听见迟露保持许久的安静,而后似是以为他睡着了,将掌心从他的手背上移开,搭在他的肩头,轻柔地哼唱不知名的歌儿。
柔软的歌声像是一片羽毛,不停地在景述行的心头骚动。
而每当他觉得无法忍受,下一刻就要不管不顾疯魔时,硬质手环便会触及他的肩胛,提醒他事态非同寻常。
或有一双眼睛,正在迟露和他看不到的角落,阴森地注视这一切。
他恨不得把那双眼睛从角落里抠出来,扔进泥灰里,再踩上几脚。
以此泄愤。
景述行心头的想法,全没有表现在脸上。
在迟露眼中,景述行自从闭上眼睛后,就陷入安静的沉睡。
他睡着的样子很是好看,长眉平展,鸦青色的睫羽像是面圆扇,时不时轻轻颤动。
景述行睡着的时候,像是个精致的瓷娃娃,上好的白釉将他从头涂到脚,叫人忍不住左看右看,可劲儿欣赏。
看着看着,甚至想伸手去薅上一把。
迟露的小心思,在一片精鬼的吱呀乱叫中止住。
灵脉中多山精鬼怪,一阵阴风吹过,迟露就知有东西在接近,她迅速布下结界,等小怪们上门。
杂乱无章的叫喊由远及近,十几只小怪形态各异,抬着顶大红轿子,朝迟露的方向跑来。
口中高喊:“错了,错了,那个搞错了!”
跑近后,几只小怪将头转向迟露方向,机灵点的眼珠一转:“这个才是对的!”
说着,朝迟露的方向一拥而上。
迟露还没有别的动作,那些小怪身体腾升至半空,像是被无形之网兜住,猛地一边扔去。更有甚者身体部件被撕裂,幸亏灵脉处灵力充沛,不一会儿便长好。
小怪们顿时嗷嗷直叫,围在迟露身边,不敢靠近。
迟露护住篝火,白了那些自己出手都绰绰有余的小怪们:“幸亏我提前布下结界,否则,这团火就保不住了。”
她心有余悸地低头看景述行:“要是害他冻着,可如何是好?”
梦里的那副模样实在过于憔悴,迟露不打算放任景述行身体恶化,又什么都不做。
气定神闲的少女,温柔地照顾躺在她膝盖上的病弱美男子。如此场景豁然摆在小怪眼前,令他们不由得浮想联翩。
它们长居于灵脉,对外界诸事所知甚少。从话本中得知,修真界有些实力强大的女修好养面首,尤其是合欢宗的女修,屋里的男人,跟皇帝的后宫似的,数不胜数。
此情此景,不就是传说中的——
霸道女修和她豢养的小白脸?
穷乡僻壤的小怪大受震撼。
迟露也在打量小怪们。
那些小怪模样奇特。有些初具人形,顶着的却是动物头颅,又有的脖子奇长无比,或是头重脚轻,应当是修为不高,无法准确化形。
其中一名比较像人的精怪鼓起勇气,上前怯生生地交涉:
“这位真人,我们是在这儿修行的灵怪团,想借您的男宠一用。”
迟露差点被口水呛着,好容易忍住咳嗽,为不吵醒景述行,特地压低了声音:“男宠?!”
灵怪伸出细若无骨的手指,点了点景述行:“就是他。”
“我们本是普通灵怪,在此安安分分的修炼。不久前,灵脉忽然被一个怨魂霸占,说是要用作娶亲的圣地。”
“那怨魂把我们修炼的地盘当婚房,叮叮当当好一顿装修,末了到了成亲的时候,就让我们按照她给的灵力气息,去把另一人带来。”
灵怪委屈地诉说,迟露警觉地发现不对劲:“你们之前,已经把人带过去了?”
“我们是带过去了,可那人说带错了性别,大发雷霆,不仅将人扣下,还说若是找不到新郎官,就把这片灵脉毁了。”人形灵怪胆子大,强打精神和迟露解释。
灵怪哭哭啼啼:“我们在这儿修行,哪想到遇到这种事?在化形前又不得离开灵脉,只能依照她的想法去捉人。”
说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景述行。
景述行也恰逢此时,睁眼“醒”了过来。
眼前“刷”一下围了数十只小怪,要不是迟露用结界作屏障,怕是分分钟要扒拉到他身上。
“这位郎君,求您帮个忙。”灵怪说着,还神秘兮兮地补充,“若是郎君愿意帮这个忙,我自有好礼相赠。”
一兜手,在袖口露出一瓶药,上面印了个“情”字。
都说后宫的面首需要争宠,把这个给小郎君,绝对没错。
迟露没看到他袖子里的东西,当下探头过来:“你要给他什么?”
灵怪和景述行同时将脸扭向别处,男子白如雪的皮肤上赫然飘上绯红,连声音都变得期期艾艾:“不,不是什么好东西,灵脉里随处可见的草药罢了。”
迟露也不追究,她心里惦记被灵怪绑架的人,直截了当地追问:“你们绑了谁?绑去哪了?可有性命危险。”
灵怪们面面相觑:“那是个大活人,灵脉最忌溅上活人鲜血,想来短时间是死不掉的。那位怨魂说,只要我们带回正确的人,就能放了那位小娘子。”
迟露抬头,目光落在那顶花轿上,嘴角忍不住勾起笑意。
别说是她,提起花轿,谁会想到里面会坐上名男子呢?想来那怨魂生前当是名有财有势的大小姐,这才能招婿入赘。
“这有什么?”她耸了耸肩,抬手去拆自己的发髻,“我扮做男装,你们带我去见那新娘子就行。”
取下发簪,如瀑青丝飘然垂下,衬得眼前的少女清冷无双,她一直以来温和甜美的眉眼,竟在此刻平添冷意。
迟露正打算为自己绾上男子的发髻,被一只冰凉的手掌压下。
“何须如此?”景述行的嗓音有些沙哑,“我们这儿正好有名男子,让我去就行。”
掌心捞起迟露浓墨般的黑发,景述行五指当做木梳,小心翼翼地梳理迟露的秀发。
迟露向来是给别人梳头,练就了一手好技巧,自从她会各种发型后,就喜欢拿长辈的头发把玩。长大以后,第一次由旁人为自己梳理头发。当下就觉别扭,又不好拒绝,只得脖子僵直一动不动。
她背对景述行,语带担忧:“不成,那可是怨鬼,你在灵脉就会受阴气侵扰,等靠近怨鬼后,必然受到影响更深。”
景述行蹙起眉,偷偷散开迟露打结的发尾:“若是你被认出,我必然要去救你,到那时,或许受到的侵蚀亦会更重。”
他皱紧眉头,用力瞪周围灵怪:“况且,灵华宫珍宝众多,少宫主若是不放心我,随便给我个抵御阴气的灵器即可。”
他故意将语速放的很慢,尽力拖延时间。
久而久之,迟露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环顾一圈灵怪神色各异的模样,她忍不住抬手,抚上自己的头顶。
五指从上到下齐梳,景述行轻呼一声,手中的长发被迟露一把夺走。
迟露青丝垂落,信手握于掌心,回首浅笑盈盈地盯着景述行:“原来,你不会啊。”
景述行移开目光:“非也,是少宫主一直在乱动,打断我的动作。”
话还没说完,头顶一松。
迟露笑眯眯地把冰蓝色的发带递到景述行手中:“来,扎一个追云髻我看看。”
她的两只手灵巧波动,配合灵力流转,三下五除二就将头发重新束好。再看景述行,同时面不改色地放下手,示意自己也完成了。
他仍规规矩矩地束着发,眼底藏着赧意,似是要努力遮掩自己技巧的拙劣。
迟露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看上去是真的不会。”
周围的灵怪齐齐背过身去,不去看那两人的打情骂俏。
很快,灵怪的视线就被迟露空间囊里的东西吸引。
迟露两手捧着蕴藏灵力的小型法器,一边与景述行介绍用法,一边随手堆到一旁。
她甚至掏出一件法衣:“这些都是无需调动灵力,凭借主人的意念就可操纵的东西……”
拿出法衣时,灵怪怯生生地打断这位财大气粗的女修。
“这位仙子。”灵怪道。
“那名怨魂有规定,送过去的新郎官,必须要穿喜服。”
作者有话说:
阿露携小景祝各位端午安康!(给小景盖上红盖头)
乱入作者君:此文必定he,超级无敌合家欢大团圆he,不要被过程吓到)
第45章
◎墙头马上遥相顾◎
喜服, 大咧咧地在眼前招摇,跟朵明媚绽放的芍药似的。
迟露消化了一会儿,才明白灵怪们的意思。
她的目光僵硬斜瞟,复又上移, 绕着那件大红喜服左看右看, 又看向景述行。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他很想穿这身衣服。
“你们哪儿来的衣服?”迟露终于回过神来, 质问灵怪。
灵怪们抱作一团:“仙子勿恼, 这是我们以灵力织成的, 绝非邪门歪道之物。”
就算是灵力织成,也无法保证对景述行完全无害。迟露刚打算开口, 说用别的衣服紧急修改,改成喜服样式, 就见景述行从她怀里起身。
解开宽大暖和的狐裘,背手反身,将那套真红对襟大袖衫披在身上。
他被迟露一顿装点, 腰间系有温润暖玉, 发冠上镶嵌明珠, 拢衣时佩环撞击,发出清脆声响。
迟露与灵怪商议该如何接近怨魂,顺利救人,好容易得出一个计划后, 回头查看景述行的状况。
她无心地回眸,正好看见男子身穿红衣,轻扶玉冠, 朝她轻轻浅笑。
迟露的双眸愈睁愈大, 她的脚下仿佛生根, 身子不受控制,在看到景述行的一瞬后,目光便牢牢地扎在他身上,无法挪开。
她不明白,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如何有攥住眼珠子的能力。
景述行似乎没意识到迟露的失态,他修长的手指松开发冠,抖开大红色的宽大袖袍,两指夹住袖口,撵平皱褶压痕。
他慢条斯理地调整喜服的细节,动作流畅又专注,明明灵怪们在一旁大呼小叫,阿谀逢迎,于他而言如无声之境。
唯有那道清亮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迟露身上。
“少宫主在看什么?”他出声。唇角微微往上勾,所言所行无不是恰到好处,极为赏心悦目。
迟露这才动了起来,略有失神地后撤一步,她的心海像是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搅出些许浪花。
她下意识地想回避景述行的目光,头扭到一半,忽而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他的好看无可否认,自己又为何要移开目光?
于是迟露重新抬头,朝他大大方方地露出笑容:“你很美,像是一幅画,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人。”
身旁原有无数杂音,迟露的话仿佛一根掷地银针,将灵怪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压下,周围陷入诡异的寂静。
灵怪们不说话,景述行亦是无措地避开目光,迟露举目四顾,感到气氛有些古怪,却又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略感有些尴尬。
景述行恰到好处地缓解迟露的情绪,他抬起手,被冻到般往手心里呵气,举至面前的手掌遮住迟露的视线。
他的话有些期期艾艾:“少宫主的意思是,喜欢我这么穿?”
迟露回答:“喜欢。”
“你之前没穿过这么鲜艳的颜色,我一直当你是青松野鹤,没想到一身红衣,竟是这般好看。”
她笑着上前,半开玩笑道:“可惜时候不太对,马上你就要穿这身衣服去嫁人了。”
景述行慌乱地躲闪迟露的目光,觉察到少女凑得太近,整个人都变得结巴起来。
他闪身躲进身侧的喜轿里,帘子一拉,顿时悄无声息。
迟露站在轿外,一丁点动静也听不到。
灵怪们依照此前商议的结果,高声喊着:“起轿。”
将喜轿抬起。
迟露孤零零地站在外面,无辜地抬头:“你不喜欢我夸你吗?”
她的尾音略沉,满含委屈之情,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轿帘蓦地被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