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诗灵语调僵硬:“我凭什么信任你?”
迟露指了指她作法的灵台:“那个道台,是你父亲从灵华宫带来的吧?”
“我是灵华宫的少宫主,自然明白它是如何运作的。若是你信得过我,我可以为你作法,帮你找人。”
徐诗灵轻抚道台,神色一脸几变,最终一咬牙,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你说的一点不错,少宫主,我相信你。”说完,她侧身让开,脸上隐隐透出祈求与希翼。
迟露无声叹了口气,蹲在鼻青脸肿,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景洛云跟前:“我想取你的一道灵气,用以作法,不知你可愿意?”
景洛云好容易缓过神来,抹了把脸上的鼻血,晕乎乎地从地上站起。
他看了看柔软的云舟,又看了看好脾气的迟露,猛然从地上跳起:“你,你们?你们是怎么从逢月城出来的?”
回忆起逢月城发生的事,迟露的脸色顿时不太友好:“怎么,想和我们清算逢月城的账吗?”
景逸把景述行当成活祭品,把她当成开阵的工具人,每当想起这件事,迟露就火冒三丈。
她无意在此和景洛云算旧账,谁知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生生把迟露的恼火再度勾起。
景洛云更加震惊:“少宫主是逢月城的贵客,父君对你青睐有加,为何这么早就让你离开?况且,景述行一个……”
在迟露毫不掩饰的怒意下,景洛云换了个说法:“……重伤之人,不好好养伤,为何要来到灵脉?”
他期期艾艾,结结巴巴地说着,忽听少女几声干笑。
“原来你不知道啊?”迟露上上下下地打量。
她持鞭在手,信手抽向地面,掀起的灵力令景洛云一阵瑟缩:“你父君想杀我和景述行。”
“啊?”
“但被反杀了。”迟露把玩赤魂鞭,“逢月城的修士把景逸的生魂压在九重玄幽塔底下,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被煞鬼吃抹干净了。”
既然提到逢月城,她干脆与景洛云开诚布公,把事情说清楚。
景洛云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猛地跪在地上:“那我母亲呢?宁夫人怎么样了?”
迟露蹙眉回忆:“煞鬼只伤害景家人,只要逢月城的人不伤她,你母亲应当无恙。”
听到迟露这么说,景洛云长舒一口气,从地上爬起:“如此便好。”
他浑身颤抖:“我就说,为什么母亲总是对我顾左右而言他,原是如此……不,说不定是父君瞒着母亲,母亲又瞒着我,导致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以为玄幽塔是座藏书阁……”
景洛云神色真挚,不似作伪,迟露看了他许久,终于相信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放缓语气:“等离开灵脉,你大可速速返回逢月城查看情况。但你若敢来灵华宫寻仇,我不会给你逃跑的机会。”
要是事态发展真如《天缘》里演示的那般,景洛云的成长还有老长一段路,既然他会在遥远的未来踏破虚空,为父报仇。
迟露作为反杀景逸的半个凶手,进行自卫完全是理所应当的。
她一改温柔甜美的模样,厉声恐吓,暗地里聚起灵脉中的灵力,实力节节攀升。
却见景洛云缓缓摇头,眼底黯淡,似乎并没有起冲突的打算。
良久,景洛云小声道:“少宫主,之前的事还请见谅。你既然要灵气,就来取吧。”
惊讶的神色浮现在迟露脸上。
她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云翩翩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她不知何时跑到角落,朝景洛云冲来,口中哭喊:“云哥哥,救命啊!”
在她的身后,是浓郁的煞气滚滚而来,那些煞气和逢月城的煞鬼不一样,全数散去形体,不成人形。
迟露为了自保凝聚的灵力,刹那间全部放出,形成密不透风的壁垒,阻挡煞气。
徐诗灵惊叫一声,第一时间护住道台:“这些是什么东西?怎么进入灵脉的?”
云翩翩连滚带爬地钻进结界,搂住景洛云的胳膊,浑身发抖。
景洛云原本也被吓了一跳,但见云翩翩如此害怕,鼓起勇气拔出长剑:“云妹妹别害怕,我去替你收拾他们。”
迟露眼疾手快,赤魂鞭卷住景洛云往里拽:“你疯了?煞鬼只袭击逢月城的人,你出去——”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哪里还是“只袭击逢月城的人”?
那些煞气灵巧地寻找结界的空隙,在密不透风的结界中寻到纤薄之处后,卯足了劲儿往里钻。摆明了是受人操纵,而非逢月城那些无知无觉的煞鬼。
在云翩翩的惊叫声中,迟露反手将云舟拉到近前,寄出灵力包裹灵怪。
扬声喊道:“徐诗灵,解除灵脉。”
“现在解除灵脉,无论是生者还是死人,都会因为大量的灵力冲击丧命。”徐诗灵反驳。
迟露耐心地劝导:“相信我,我能调动全部灵力,通过操纵来避免伤害。如果现在不解除灵脉,待结界被破开,我们就要和这些煞气共处一室了。”
“我是灵华宫的少宫主。”
她虽然天赋极高,可也不是顶尖的大能,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一手灵怪,一手云舟,用神识操纵长鞭卷住徐诗灵的灵识,再寄出灵力感知云翩翩与景洛云,已然到了极限。
徐诗灵彷徨地左顾右盼,不自觉自言自语:“这些煞气,和沾染在景家人身上的气息,有异曲同工,难道——”
迟露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徐诗灵当即如梦初醒。
她搂紧道台,骈指画出灵符:“少宫主,我相信你。”言毕捏诀,嘴唇上下翻动。
一道金色光华,撕开漆黑的灵脉。迟露浮于半空,数不清的无形的手从下至上,想要抓住她。
她翻手掐诀,将哭爹喊娘的灵怪送入相近灵脉中。
煞气在灵脉被解除的瞬间四散,飞向四面八方,有些攻击云舟,有些朝徐诗灵和景洛云扑去。
迟露抬手,屏障迅速上移,把他们托送至修真界外侧。
翻身而上时,听到景洛云喊:“云妹妹!”
他的身边空无一人,一抹娇小的身影从结界外跌落,不断下坠。
迟露咬紧牙关,飞身扑去,长鞭寄出,卷住云翩翩的腰。
“别动。”她命令,而后操纵灵力,将两人托回到上方。
把她往上拉的同时,迟露从云翩翩的脸上看到了愕然的情绪,那张脸上一成不变的假笑,第一次出现了龟裂。
撕开空间,从灵脉中脱身,迟露气喘吁吁地骈指并住,道了声:“合!”
虚空发出吱嘎的尖叫,裂缝缓慢又沉重地闭拢,从缝隙中挤出的煞气,被景洛云惊慌失色地斩落。
他被黑色的煞气吓得嗷嗷乱叫,所幸没有受伤。
迟露瘫坐在地上,斜倚绵软的云舟,用力喘了口气,从空间囊里面取出药瓶,补充灵力。
耳畔传来云翩翩的哭声,少女拉住景洛云,用他的袖子抹眼泪,不停地诉说她的惶恐与无措。
赤魂鞭尾部有一点荧光,是徐诗灵离开灵脉后的样子,她全靠灵华宫的功法维持魂魄,出了灵脉后便散开形体。
迟露将徐诗灵放进暖玉,强撑着站起身,举起灵力凝成的明灯。
“诸位不必慌张,我会用灵力探寻方位。”她的声音温和有力,像是一剂强心的良方。
泪眼婆娑的云翩翩抬起眼眸,看到容貌秀美的少女一手提灯,一手持鞭,嘴角带笑,目光像是三月的春日暖阳。
她从中心走到队伍最前,衣裳和乌发稍显散乱,一双眼睛似繁星似火烛,熠熠生辉。
一缕漆黑的煞气,慢慢地朝迟露的脚边攀去。
还没触及脚边,就被迟露一鞭子抽散。
迟露收起赤魂鞭,朝云舟道:“多谢。”
云舟层叠的缝隙中,景述行一身红衣,在白如雪的云舟上尤为显眼。
他刚从睡梦中苏醒,眼角沾有湿意,神色晦暗。
与神色带给人的寒凉不同,拨开细软帘笼的手白如美玉,指尖处微微发红,动作优雅至极,又分外撩人。
景述行瞥了迟露一眼,放下帘笼,缩回云舟里。
迟露不解他的动作,提灯来到近前,屈指敲了敲云帘。
云帘再度掀开,迟露没看到人,率先听到略带不满的抱怨:“为何不喊我?”
“就那么不愿意使用我吗?”
“什么?”
迟露这才发现,景述行在瞪她。
用一种幽怨的,责备的,凄凉的眼神。
他无力地靠着云舟软枕,语调像是留守在宗门,苦等主人不归的灵兽。
“那些煞气,我一眨眼就能为你清理干净,你为何不让我出手?”
说完,将头别到一边,不理迟露。
迟露双手一左一右把住云舟门帘,尽力撑开双臂,挡住景述行的视线。
她笑眯眯地问:“生气了?”
景述行没有回答,眸光轻闪,用眼神无声地谴责她。
迟露回头看其余人,景洛云努力安抚受惊的云翩翩,徐诗灵魂在暖玉,操纵玉石四下游走,时间并不紧张。
她展颜一笑,躬身挪进云舟:“你骗我,你压根没生气。”
陷入软如白棉的云舟中,迟露自作聪明地说着:“你要是生气,我早就和逢月城欺负你的那些修士一样,‘咻——啪’地炸成一串烟花了,哪还能和你面对面说话。”
她没说下去,一截修长的指尖抵在唇前,阻止迟露的话。
帘笼“刷”地降下,阻隔迟露的退路,迟露疑惑地回头看,被强制地扳回脸。
“少宫主,你错了。”
景述行含笑看她,像是看一只傻乎乎地,一头撞在树干上的雪兔。
“生气和仇恨,是有区别的。”
迟露指了指自己:“你真的生气了——哎!”
视野翻倒,天旋地转,脑袋向下,结结实实地触及她捏的枕头。
云舟的内部被迟露捏成舒适的温床,她躺在床上,入目是大红喜服,身着红衣之人就在她身侧。
——好近!
自从迟露看完话本,懂得自己的行为是何等冒犯后,她再也没与景述行靠得这么近过。她本应速速起身,拉远和景述行的距离,但目光先是游走全身,后定在那张脸上,竟然舍不得移开。
想多看几眼,想一直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
景述行没有让迟露移开目光的打算。
“少宫主,是你不让我动用能力的。”他眯起眼,似奸计得逞的狐狸,“我听从你的吩咐,不布置结界,为了防止外人听去,只能这样和你说话。”
这说的什么鬼话?景述行不能布置结界,由她出手不就行了?
迟露发现他话里的漏洞,开口打算质疑,还没说话,被景述行的食指再度堵住话头。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什么?”迟露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很快打消自己的怀疑,景述行拉进和她的距离,眉宇间满是凝重:“那位女鬼的父亲是灵华宫的客卿,放她一条生路也无妨。另外两人呢?他们是逢月城的人,景洛云还是景逸的儿子。”
“就算现在不声不响,谁能保证他们不是伪装的?留在身边,绝对是极大的威胁。”
景述行蜷曲指节,做了个手势:“只要您一声令下,我自会将威胁消除。”
他笃定地说,而后噤声,等待迟露回应。
等了许久,只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说的虽然很有道理……”
迟露轻声道,她侧躺在云舟里侧,舟内空间并不大,她即使努力缩起身子,依然会和景述行肌肤相触。
比如膝盖、手肘,曲起关节后,五指又撞到了一起。
顾忌画本里的批注,迟露最初努力躲闪,又看景述行浑不在意的模样,也放松下来,不去想应涟漪的谆谆教导。
抛却顾虑后,她干脆五指一弯,插入景述行的指缝中。
她和景述行不一样,迟露成长的回忆都是美好而珍贵的,遇事只会努力往好的方面想。
她希望景述行也如她一般,而不是被逢月城的遭遇扭曲心性。
“我长那么大,舅舅和长老对我的教导都是以德报怨,以善待人。我没办法违背本心,朝他们下手。”
景述行凝视迟露扣入掌心的五指,长眉舒展,唇角划过弧度:“你没必要出手,甚至没必要去看,这件事可以交给我。”
指骨忽地被用力夹住,迟露抬起眸子,蛮不高兴地警告景述行。
她本是依照习惯,下意识地手上用力,谁知一直以来行之有效的方法,此次失去了作用。
被她抓住的手忽而翻转,迟露躲闪不急,被景述行牢牢抓住。
冰凉又宽阔的掌心,瞬间就把她的手包住。
“少宫主当真心善。”景述行的话语带着暖意,“能培养出少宫主这般良善之人的地方,想来和逢月城截然不同。”
旋即话锋一转:“但是其余人并不会意识到你的善举,你就算为那女鬼找到想找之人,她又能用什么报答你?你拼命救下景洛云和云翩翩,他们可会对你有感念之心?”
他伸出另一只手,拂开迟露额前碎发:“你几乎耗尽所有的灵力,把他们带出灵脉,可又有谁真的注意到你?”
为迟露打理乱发的手蓦地顿住,他看见自己的手掌之下,独属于少女的乌黑到发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听见了连串的笑声,迟露倾身往前凑了凑,语气中带有前所未有的亲密。
“我不是还有你吗?”
她捧住自己的脸,俏脸上绽放光彩:“我原以为自己装得不错,能完美遮掩驾驭灵力的疲惫,原来还是会露馅。”
话虽如此,可迟露没感到半点不悦,她甚至觉得,自己能被拽进云舟的床榻上,实在是一件令人欣喜之事。
景述行疑惑于迟露的突然发笑,他还在担心云舟外的两人,景洛云也就罢了,云翩翩作为在普通不过的侍女,却能周旋于各种事件中,更令景述行感到奇怪。
他的眉心快拧成一个疙瘩。
“我会给他们打上标记。”迟露思量许久,寻到了权衡的方法,“如果他们刻意接近,灵力会提醒我。”
“我可是灵华宫的少宫主,自出生起就被悉心栽培,绝对不弱。”她伸手揉开景述行眉心的结:“再说,我不是还有你保护吗?”
说着,她露出新奇的神色:“衣服,没了?”
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景述行的胸口。
作者有话说:
稍后还有一更!
第47章
◎我有一个“朋友”,总喜欢盯着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