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母亲不同,沈郗的母亲第一眼看起来就是给人一种淡漠疏离的感觉,可她抱着怀里年幼的女儿时,眼中那点碎雪全都化成了春意。
可以说,单是气质方面,沈郗几乎是随了她母亲。
但这记忆太过久远了,周斯离都有些记不清她母亲的面容,剩下的内容则都是在外婆偶尔回忆叹息时拼凑出来的。
比如,性格很倔强。
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就像愣是要远嫁给她父亲一样,相识的细节外婆没说,只知道她和外公都不同意这门亲,要不是女儿执意,根本不会成。
这么想起来,沈郗倒是和她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父亲给她留的东西倒是不多。
见周斯离沉默不语,余光瞥见他抿直的薄唇沈郗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低着头随意踢开了挡在路前的小石子,看着它滚到草丛里后才淡声开口:“我跟她长得很像,外婆口里的囡囡也并不是在喊我。”
周斯离即刻反应过来,是在喊她母亲。
他以前在这里时并没有听见外婆对沈郗母亲的称呼,因而听到了会自然而然地以为她在喊沈郗。
“大前年吧,外婆的记性逐渐变差,有时候甚至连十分钟前做过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周斯离默了默,和他料想的差不多,阿尔茨海默症。
“所以把你认成你母亲了吗?”
“嗯,意料之中。”沈郗落下眼帘。
外婆确诊那些天的记忆混乱,根本分不清她是囡囡还是西西,有时候她母亲做过的事情都会被安在她身上,而她只能沉默的听着。
“把我认成你父亲了吗?”周斯离想起他进门时外婆的轰人行为就忍不住好奇。
“嗯,”沈郗无奈,“大概率。”
其实周斯离跟她父亲并不相像,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
外婆记忆中的人模糊不清又停留在了某个时间点,会认错是常事。也许是记住了他对自己女儿做过的事才不待见他吧,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会难以接受。
“总归还记得你。”沈郗轻飘飘道,瞥他时眼尾不自觉带上了点揶揄的笑意:“一一。”
周斯离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听得出来她是故意的,咬牙:“喂。”
这反应跟沈郗预料的差不多,她嘴角上扬,心情总算好了点。
这两个字的小名是周姨在他刚出生的时候给他取得,意思是这一生都可以一帆风顺,但后面离婚后她就把他的姓氏改成了自己的姓,而偏偏,他姓周。
“喊可以,别带姓地喊。”在她每次故意喊他小名时,这人总要咬牙切齿地给自己找补。
而往往到了周一这一天,温俊彦总要跑过来耍个宝,贼兮兮地说,今天可是周斯离日,为了纪念他伟大的名字。
约莫是想起了这段回忆,周斯离脸色不怎么好看,仔细端详的话还会发现点郁闷。
“好吧,”沈郗颔首,尊重他的意愿,“一一。”
周斯离:..........
那点可怜的羞耻心正要发作,转头却对上了沈郗含笑的眸子,眉梢眼角都似雪水化春。其实她性格并不爱笑,可以说大部分时间都是冷的,特别是那双眼睛,一种事不关己的通透,可却只有周斯离知道,冰下面到底有什么。
他默默转过头,把未尽话语吞回了肚。
算了。
这条路再往前走就是寺庙的后门,在本地久负盛名,也是个旅游景点,听说蛮灵的,两人以前没少跑过来玩,也虔诚地拜过好几次,周斯离的那根红绳就是在这里给她的。
周斯离问她要不要再过去看看,江城的旅游业发展起来后这里每天的游客络绎不绝,沈郗看了眼便收回目光,说不用了,下次吧。
天色渐晚,金乌西沉,凉意阵阵。
到家时,前脚刚踏进院里,后脚就从厨房的窗口处往外飘来阵阵香味,两人进门就听见外婆招呼:“回来啦?快来吃饭。”
“囡囡,多吃点长身体。”外婆夹了块排骨到沈郗碗里,苦口婆心,“太瘦了,千万别减肥,要健康。”
沈郗不知道这是把她当成了哪个年岁的母亲,但她没有反驳,夹起排骨吃了口点点头:“好。”
外婆还没结束,又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周斯离,道:“你是囡囡班里那个话少的孩子吧?”
“咳咳。”周斯离刚吃进嘴里的一口饭险些被呛到,下意识要反驳却见沈郗投来警告的一眼,快溢出口的话一个转弯,硬着头皮承认:“.......对。”
“哦,”外婆拖长尾音,把跟前的菜往他那边推了推,“千万别客气,吃饱一点。”
她听囡囡说过这个男生,父母离异,后妈待他又不好,天天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人又压抑老不爱说话,这还是头一次见她把人邀请回来吃饭。
周斯离筷子夹菜的动作一顿,怎么总感觉外婆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同情,错觉吗?
吃过饭后差不多到了外婆的作息时间,沈郗主动包揽下洗碗的工作,哄着人去睡觉,走进房门前外婆还不放心地叮嘱她要好好把人送回家。
关上门后沈郗才松了口气,她走到厨房看了眼,双手抱臂倚着门框,注视着周斯离有条不紊的工作,笑了声:“你还挺熟练。”
“是啊,”周斯离头也不抬地继续,面不改色,“多亏你给我的锻炼。”
这还真是意料之中,从前他们这一唱一和的,到现在居然都还适用。
就算沈郗不提,他洗碗的任务还是逃不掉,肌肉记忆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以前的房间都没动,棉被等会儿去我那边拿。”沈郗道。
跟在南迦一样,她房间的衣柜特地做了最上面一排放被子的柜子,所以每到季节换被周斯离都得过去一趟。
“只是这样?”周斯离放好最后一个碗,抽了张纸擦手,然后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不然怎么样?”沈郗笑出声来,“难不成你现在要跟我讨债吗?”
作者有话说:
温俊彦:你有没有兄弟叫周二啊?
周斯离:……..
第23章 他吻过那里
晚上十点半, 卧室里的遮光帘关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说这几日有可能会下雪, 倒是难得。
周斯离弯下腰拉开床头柜拿了吹风机出来, 轻抬下巴示意沈郗坐好。
沈郗才洗完澡, 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盛着淡淡的水雾,敛去了眉眼间极具攻击性的冷意,她没拒绝,走到周斯离跟前背对着他在床沿坐下。
吹风机嗡嗡的鼓吹声不断响起,沾满水且重的秀发被他抚在手里,不一会儿就在手中留下几道水痕, 两人都没出声, 默认这场寂静。
周斯离其实并不是很擅长给她吹头发,只是以前她爱把洗发的时间挪到晚上,偶尔太困了又顾不上吹干就那么睡着了,然后被他科普头发没吹干就睡觉的危害。
她烦不胜烦,干脆把吹风机扔到他怀里,跟他说,那你来。
他的手确实不怎么巧, 估计也是第一次给人吹头发,僵直的动作, 笨手笨脚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好几次都弄疼她,被她说过后又心虚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后来技术就好了, 大概是熟能生巧吧, 包揽了她大多吹头发的工作, 他能心甘情愿做的事情可没几件。
哪怕是寒暑假在外婆家他们也时常这样,习惯之后沈郗就懒得再锁门,时常给他留门。
他们胡来的事情做得不少,包括在这张床上。
那是升高三的寒假,那年江城的雪下得格外早,沈郗畏寒,早早洗了澡便卧上床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生怕暖意被透出去。
门把手被人从外头扭动的动静吸引了她的视线朝那里看去,接着门推开,周斯离怀里抱着一套睡衣面色淡定地走了进来,边随手关上门边解释:“浴室坏了,出不了热水。”
还挺不经用,沈郗默默想到。
周斯离瞥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冷笑一声:“你以为是怪谁啊。”
“..........”
还真怪她。
思及至此,她坐在床上披着被子只露出双眼睛来,下半张脸几乎都埋在被子里,闷声道:“知道了,那你快点洗,我想睡觉。”
周斯离点点头,正抬步要朝浴室走去,却在经过她时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喊她:“沈郗。”
“嗯?”沈郗困着应了声。
“真该把你摁到外头的雪堆里清醒下。”他走了过来,低眸看她,抬手把她包在头顶的棉被扯下露出里头甚至还没半干的黑发来,不耐地啧了声,皱眉:“你就打算这样睡觉?”
“不想吹,”沈郗懒懒打了个哈欠,“困。”
周斯离被她搞得没办法,被她头发扫过的地方都留下来了水渍,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还干不了,睡个毛。
“我等会儿出来帮你吹,”周斯离捏着她脸颊两侧的软肉,手感不错,还不忘威胁道:“要是睡着了,我明天真就把你摁在雪堆上了。”
...........
他倒是守信,第二天带她出去打雪仗是真的故意把雪球往她后脖子里塞,冷得一哆嗦。
耳畔边的吹风机声音戛然而止,中断了沈郗的回忆,她摸了摸垂在胸前的发丝,很柔顺,基本干了,问道:“好了?”
“好了。”周斯离把吹风机的插头拔下,然后重新放回了床头柜里,他看了眼摆在桌上被擦的干干净净的相框,挑眉问她:“这照片还在?”
照片镶嵌在樱桃色的木制相框里,这是一张他们两个人跟外婆的合照,外婆坐在中间,两个人分别站在两侧面向镜头。
其实这看起来就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全家福,但在平淡无波的镜面下,两人被镜头捕捉到垂在身侧的手安安分分,而借着遮挡的另外空出来的手却绕到背后牵着。
不记得是单纯的勾着食指,还是接触更多的十指相扣。
几年前的照片同现在比起来更为稚嫩,周斯离眉眼间的那股桀骜劲怎么也挡不住,他穿了身同沈郗匹配的白衣黑裤,五官棱角分明,下颌线利落,整个人放松的显得十分慵懒随意。
“不然要丢掉?”沈郗睨了他一眼。
“留着吧。”周斯离笑了笑,他的视线从相框里站在右侧的沈郗身上收回,“我出去了,你早点睡吧。”
“明天要去寺院。”沈郗在他转身的那刻慢吞吞出声。
“嗯。”外婆信佛,睡前让他们明天有空可以去看看这事周斯离还是记得的,但他此刻的重点并不放在这里,静静站着和她对视,示意她把话中意说完。
“起不来。”
沈郗对自己的冬眠时间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周斯离倒是听明白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有位置留给我?”
闻言,沈郗垂眸扫了眼自己身下的这张大床,默了默,道:“你留下的痕迹还少吗?”
灯闭,这次没留盏床头灯,两人各躺在一侧,谁都没开口。
这种黑沉到环境让沈郗本就因夜盲受损的视线更为阻碍,不过却没任何不适,她睁着眼感受身边人平稳的呼吸频率,知道他也没睡。
这张床并不大,正常大小,躺两个成年人绰绰有余,但也仅限于此了。
两人都尽量避免不去触碰到对方,哪怕只是一片衣角,然而受到限制,中间剩下的位置着实有限,只要轻轻动动手指都说不准会“不经意间”碰到对方的肌肤。
如果不是氛围,说实话,冬天的时候沈郗其实还蛮乐意抱着周斯离睡觉的,他就像个火炉,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他身上朝她发散,任她予取予求。
此刻也不遑多让,沈郗缩在厚重被窝里,然而纵然里头已经逐渐变暖,她的手脚却仍旧冰冷。
说不上来是不是遗传,外婆也说过,她母亲也跟她一样,一到冬天手脚怎么都暖不起来。
“冷?”一道低沉的嗓音把沈郗从思绪里扯了回来。
她拉高了被子,闷闷嗯了声。
真是失算,早知道今天应该先去买点暖宝宝的。
这个后悔的想法不到两秒就被对方伸过来的手给打断,温热的手掌试探着抓住了她凉薄的手腕,接着才向下探去握住了手掌。
暖流似从他那边传了过来,没过会儿,连指尖都发着热。
沈郗以前跟他比过手掌的大小,她身高高,手放在女生里也算是修长的那类,然而到了周斯离面前却完全不够看,他很轻松地就可以将她整个手掌包裹在内。
就比如现在。
他腕上戴着的那根红绳还在摩挲着她的腕上皮肤,似有若无,好蛊诱,总感觉好像不止手热了。
沈郗忍不住悄悄往他那边挪了两下,这点微不足道的动静却在周斯离耳边被顷刻放大,他和沈郗交握的指尖下意识蜷缩了下,但没抗拒她的接近,
她停住了,停在距离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当年,”他听见女孩轻轻出声,声音有些低,“我没说过希望你永远不回来这种话,我也.......不知道你走了。”
很猝不及防的一个通知。
她以为的平常吵架,却没想到是她见周斯离的最后一面。
心里的感情后悔交织在一起,让她那段时间过的格外难受,不只是因为这件事,这只能算是崩溃的情绪爆发点。
“嗯。”周斯离浅浅吸了口气,压住了有些酸涩的感知,尽量平静地应了声。
他当时看到贺晋宇发来的“沈郗的话”时什么感受呢,理性告诉他不可能,感性却又不得不相信那道他极为熟悉的语气。
想质问却来不及,时间不再给他宽宥。
你为什么要回来?
这个问题差点被沈郗问出口,但她想了想又止住话头,换了个询问方式:“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周斯离偏头看了她一眼,他在黑暗里的视物能力较好,哪怕没有光也能依稀辨认出眼前人的轮廓,可惜看不见她此刻的神情。
“来看看你跟那个人亲密到哪种程度了。”他语气很淡。
“是嘛,”沈郗握着他的手不自觉紧了下,笑道,“到哪种进度了?”
周斯离嗤笑:“毫无进展。”
“那如果有呢?”沈郗给了他一个假如。
周斯离心沉了下来,房内登时陷入那一片死寂,他没回答,也就只剩下了沈郗问的那个问题。
“你想有什么?”周斯离慢条斯理地应她,字基本是被他挨个说出来的,缓慢又重,无意识到抓着她的手的力道都有些大,反观沈郗却像毫无知觉那样,任由他握。
“你会想知道吗?”沈郗笑,松开他紧绷的手,引诱着抓着抚上自己的锁骨,清晰地感到他指尖一颤,这点发现让她眼里的笑意渐浓。
周斯离呼吸一滞,薄唇紧紧抿着,只能任由她捏着自己的指尖缓缓摸过那处地带,温润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