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延执拗不过,只得依了她。
重新换了马匹上场,双方休整后再接着比赛。
赵玥看出崔文熙胜心重,便同她分析他们目前的处境。
经过方才一局对战后,他对庆王和奉三娘的手法略有见解。
二人击鞠技艺高超,且都是非常强劲具有攻击性的组合,如果崔文熙要打前锋,就不能跟庆王硬碰硬,必须采取战略性方法才能制胜。
崔文熙知道自己跟庆王之间的实力有差距,虚心问道:“要如何才能制胜?”
赵玥回道:“灵活巧取。”
当即跟她讲应对法子,拿出来的皆是武帝打仗用的那套阵法战术。
有时候赵玥会跟她指场地方位战略,她头脑聪慧,常常能举一反三,颇得赵玥欣赏,毕竟教一个聪明人并不焦心。
对面的赵承延看着二人一会儿看场地,一会儿比划手势窃窃私语,脸色阴沉。
若是往常,那两人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算见面,也是在礼仪和森严等级的重重阻隔下,话都说不上两句。
今日二人估计是说话最多的一回,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走得这般近。
赵承延看他们不顺眼,催促道:“元娘你们说完了没,天色不早了。”
崔文熙挑眉道:“四郎着急作甚,看我这回不把你杀得片甲不留!”
赵承延嗤之以鼻,轻蔑道:“就你那小身板,还跟我斗,自不量力。”
崔文熙没有回应他,而是牢记赵玥口中的巧取,在第二场比赛不再跟他正面交锋,专门采取打游击战的方式灵活突击。
先前她一门心思做前锋,现在改变战略,即可做前锋,也可打辅助。
赵玥同样如此。
两人进可攻,退可守,也可以齐头并进,互换攻守。
这样操作下来,第二场回合庆王这组明显感觉到了吃力。
赵玥那家伙如蛟龙入海,人马合一,同崔文熙配合打游击战。两人一改第一场的战略方针,行动非常奇诡,完全令人摸不着头脑。
奉三娘被两方夹击,看着他们攻守自如,一时被搅得有些发慌。
崔文熙趁着她失误时,以一招“雪山迎客”夺球。
赵承延立马挥杖拦截,谁料边上的赵玥杀了个回马枪,伏在马背上从他和奉三娘中间以势如破竹之势将二人的进攻生生腰斩截断!
看台上的众人爆出雷鸣般的喝彩。
赛场上的崔文熙学赵承延先前的举动起了玩弄心思,又故意和赵玥把二人在赛场上溜了两圈,才击鞠进洞。
活像遛狗似的引得众人哄堂失笑。
赵承延被她轻慢的举动气得半死,懊恼道:“元娘欺人太甚!”
崔文熙高昂着头颅,小人得志道:“方才四郎不是嫌我身板太弱不配与你斗吗?”
赵承延骑在马背上,咬牙瞪着她没有吭声。
对面的赵玥露出腼腆的神情,故意说道:“四皇叔肚量大,是故意让着侄儿呢,不想让侄儿输得太难看才是。”
赵承延冷哼一声,指了指他道:“你小子,鬼精鬼精的。”
赵玥抿嘴笑,一双桃花眼很是无辜,像朵天真纯良的小白莲。
接下来的第三场庆王仍旧未能破二人的局,不过有了前车之鉴,相比之下要长进许多,知道该怎么防守了。
崔文熙应付得比先前吃力些。
遗憾的是纵使赵承延实力雄厚,也架不住赵玥的奇诡。他极其善变,有时候跟崔文熙打手势,她心领神会。
二人比先前配合得更默契。
崔文熙夺到七宝球后,再次作死把赵承延当狗遛,赵玥全力配合善后。
看台上的众人再次骚动。
永宁怕自己赌输了,冲庆王大声道:“老四,你堂堂男儿可要支棱起来,莫要被一介妇人给调戏了!”
这话把人们逗笑了。
平阳也大声道:“四皇婶,你可得加把劲儿给咱们女郎长长脸!今日若是胜了,我这个做侄女的天天请你吃天香楼!”
众人哄堂大笑。
场面气氛被搞得热烈起来,平阳一边命人擂鼓,一边呐喊助威。
永宁不服气,也跳出去呐喊助威。
两个女郎互不相让,差点为了赛场上的击鞠手吵嚷起来。
崔文熙有意打庆王的脸,故意和赵玥对传,两人双龙戏珠,把他们玩得团团转,惹得围观的众人连声喝彩。
庆王在击鞠场上几乎没有败绩,今日竟被自家婆娘这般戏弄,委实搞得狼狈,却又拿她没法,急红了眼。
赵玥怕他被逼急了闹出岔子,终止了崔文熙的戏弄,挥杖击到七宝球上,成功进洞,结束了这场比赛。
铜锣声响起,太子这组以二比一战胜庆王组。
平阳不顾贵女仪态高声尖叫,在场赌赢的人们同样开怀大笑。
赵承延脸色铁青,崔文熙却如六月的骄阳般笑得灿烂,一张银盘脸娇媚至极,打心里头感到高兴!
赵玥看着马背上笑得恣意的女郎,爱极了她的猖狂机敏与矫健悍利。
崔文熙察觉到他的目光,举着鞠杖同他比了个手势。
赵玥也用鞠杖回礼。
平阳兴冲冲端着从自家姑母那里赌赢来的宝石花钗,要同崔文熙分赃。赵承延看她们不顺眼,板着棺材脸下去了。
赵玥看着两个女郎热络笑谈,非常谦逊低调,方才在赛场上出了一身汗,要退场沐浴梳洗,并未逗留多久。
崔文熙忍不住多瞧他两眼,那小子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没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委实叫她刮目相看。
赵玥边走边把鞠杖递给卫公公,身后收获了一堆发痴的迷妹们。
今日这场击鞠赛彻底让崔文熙玩高兴了,退场后,芳凌伺候她沐浴更衣。
发现她手臂上的红肿和擦伤,芳凌皱眉道:“娘子心大,方才落马时好生吓人,奴婢瞧得心都差点跳出嗓子眼了。”
崔文熙却不以为意,“小伤不碍事,回去擦些药膏就好了。”
伺候她梳洗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后,瞧见桌上的鸳鸯玉梳篦,她跟庆王貌合神离,倒是糟蹋了这对意喻和美的鸳鸯。
今日能打庆王的脸,赵玥功不可没,他未曾娶妻,留着给未来的太子妃倒是挺合适。
于是崔文熙亲自把彩头送到赵玥的院子里。
眼见天色已晚,卫公公提醒赵玥该回宫了,主仆正要打道回府,却见崔文熙送来彩头。
赵玥原本是没兴致接的,崔文熙却坚持,说了一番感激他施手援助的话语。
见她这般坚持,赵玥也不推托,瞅了瞅木盒里的鸳鸯玉梳篦。
那原本是一对儿,他却偏偏把母的那只玉梳篦拆下来放进袖袋里,故意给她留了一只公鸳鸯。
崔文熙:“???”
她正要说什么,赵玥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对卫公公道:“天色不早了,若是回去晚了定会被中宫责罚,回罢。”
卫公公同她行了一礼,便伺候自家主子走了。
崔文熙杵在原地,手里拿着那只公鸳鸯,迟钝的大脑缓缓敲出几个问号。
第20章 绿茶
太子回宫,众人相送。
赵玥背着手,心情明明不错,却一派老沉稳重,丝毫不露骄矜。
一行人走到府门口,奴仆放好杌凳,卫公公搀扶他上马车。待他坐稳后,卫公公道了一声“起”,马车在禁军侍卫的护送下朝皇城去了。
赵玥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身上有好几处小擦伤,有些刺痛,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慢条斯理地把袖袋中的玉梳篦取出来观摩。
那梳背上雕刻的鸳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工艺极佳。
指尖轻轻摩挲那只鸳鸯,他忍不住抿嘴笑,白净的脸庞上泛着少年郎特有的纯情,勾人的眼里全是小狐狸的狡黠。
那种克制又暗搓搓的期待交织在一起,不禁令人遐想连篇。
现在天色不早了,平阳府里的不少宾客陆续打道回府。
崔文熙也准备回去了,平阳特地把从永宁那里赢来的宝石花钗分了一支给她。
永宁进厢房撞见二人分赃,啐道:“我说你二人躲哪里去了,原是在这儿瓜分我的东西。”
这话把两人逗笑了。
崔文熙厚颜道:“若是旁人的东西我还瞧不上,阿姐的却是要拿的。”
永宁嫌弃道:“出息!”说罢坐到凳子上,道,“初十那天我请客,吃河豚宴,就咱们这房的人,你们来凑个热闹。”
平阳:“我到时候看情形。”
崔文熙馋嘴道:“至鲜之物,拼了命都得吃。”
永宁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问:“你真跟老四闹和离?”
崔文熙倒也没有隐瞒,只道:“貌合神离,不得劲儿。”
永宁“哎哟”一声,直爽道:“就老四那黏黏糊糊的性子,你俩多半还得折腾些时日。”又道,“婚姻这事儿,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从不规劝,不过你崔长月的性子我倒是喜欢的,往后就算跟老四和离了,咱们还接着来往。”
平阳也道:“我这平阳府也接着来往。”
崔文熙笑道:“那敢情好,若是我往后没有落脚处,便天天来二位府里蹭吃蹭喝。”
永宁豪气道:“还缺你一口吃的不成?”
三人玩笑了阵儿,芳凌在外头说庆王催促回府,崔文熙这才起身走了。
永宁的府邸就在文华街,离得不远,不忙着回去,崔文熙临走前她又叮嘱了一句,“初十中午的河豚宴,你可莫要忘了。”
崔文熙:“晓得了。”
赵承延今儿扫了颜面,一直不大高兴,坐在马车里都还板着棺材脸。
崔文熙由芳凌搀扶着上马车时,他阴阳怪气道:“今日元娘可玩痛快了?”
崔文熙瞥了他一眼,笑盈盈道:“痛快,许久都不曾这么痛快过了。”
赵承延冷哼一声,不再答话。
崔文熙故意戳了戳他的胳膊,戏谑道:“四郎不会输不起罢?”
赵承延斜睨她,嘴硬道:“让你一回,你就飞上天了,今日若不是太子扶你一把,我岂会被你这般羞辱?”
崔文熙“啧啧”两声,“四郎就是输不起了。”
赵承延没有说话,也不想理她。
他到底觉得伤了颜面,被太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脸,委实不痛快。翌日便同圣人发了几句牢骚,结果晚上赵玥就被马皇后叫过去用膳,同他说起这茬儿。
膳房备了开胃的酸笋鸡汤,马皇后亲自给他盛了一碗,说道:“你这淘气孩子,庆王夫妻俩闹和离,你去掺和什么?”
赵玥接过婢女呈上来的干净帕子擦手,装傻道:“阿娘这话说得迷糊,儿听不明白。”
马皇后把鸡汤放到他跟前,正色道:“昨儿击鞠的事,庆王进宫同你爹发牢骚,说你拆他的台,可有这回事?”
赵玥轻轻的“哦”了一声,狡猾道:“阿娘不也去掺和了人家的家事吗?”
马皇后皱眉,“那是老四请我出面劝和,怎么就成掺和了?”
赵玥狡辩道:“我可没瞎掺和,昨儿他俩要打擂台,我就凑个热闹,哪曾想夫妻俩发起狠来,非要斗个你死我活。
“我想着四皇婶正跟四皇叔闹和离,若是吃了败仗,只怕心里头会埋怨四皇叔没让着她,这才给她挣了颜面,把她哄高兴了,兴许回去一开心就不与四皇叔闹腾了呢?”
马皇后被这话气笑了,“合着你还有理了?”
赵玥尝了口汤,委实鲜香,他厚颜无耻道:“女郎家就得多哄着些,昨儿四皇婶赢了四皇叔,说不定回去后两人的关系就要缓和许多了。”
马皇后知道他巧舌如簧,埋汰道:“经你这一说,你还成了大好人。”
赵玥理直气壮,“那也是四皇叔技不如人,连自己的媳妇儿都打不过,还怨起我这个侄儿来了,我冤不冤?”
马皇后:“……”
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玥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大姑母说初十请河豚宴,阿娘可要去?”
马皇后:“我没你这么馋嘴。”
赵玥:“三个姑母中,儿还是最喜欢大姑母永宁,其他两位姑母,一位吃斋念佛,一位缠绵病榻,反倒是她,寡居了日子还越过越快活。”
马皇后嫌弃道:“你可莫要学她,左拥右抱养着两个面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实在不成体统。”
赵玥撇嘴,他倒觉得这个大姑母贼有意思,无视礼仪教条,性子跟武帝如出一辙。
在长春宫用完晚膳后,赵玥又陪马皇后坐了会儿。
母子说了些家常。
鉴于明日还得朝会,看天色不早了,赵玥才回自己的寝宫。
待他走了后,马皇后同伺候她的沈嬷嬷道:“也不知是不是我多想,觉着二郎比以往要活泼许多。”
沈嬷嬷道:“殿下活泼才好,他原本就是爱闹的年纪,却成日里被政务缠身,过着政事堂那些老迂腐的日子,那才叫死气沉沉呢。”
马皇后点头,“倒是难为他了,身边也没有一个知冷热的贴心人。”
沈嬷嬷宽慰她道:“现在殿下爱去凑热闹反倒是好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遇到了一桩好姻缘。”
马皇后:“他若真遇到合意的女郎,我睡着都会笑醒。”
这话把沈嬷嬷逗笑了,主仆俩就赵玥的婚姻唠了会儿。
而另一边的赵玥回去后,便一直坐在床沿看昨日从崔氏手里拆来的玉梳篦。
起先他还有些吃不准两人的情形,经过昨日窥探后,便可确定二人已经貌合神离,是彻底闹翻了的。
想到马背上那张神采奕奕的娇美面庞,赵玥心中不由得蒙生出许多不该有的遐想。
那个曾经如天上皓月的女郎,哪怕他见到她,也仅仅只能远远观望。
亦或就算她站在他跟前,他也不敢光明正大多看她两眼,因为他们之间阻隔着一道叫做伦理纲常的礼仪教条。
那道高墙如一把尖刀悬挂在他的头顶,时刻提醒着他勿要学祖父武帝那般荒唐,同时也是压制他内心执念的屏障。
每当他蠢蠢欲动,满脑荒唐时,总会提醒自己不能越过那条界线。
而今,那女郎过得不如意,要打破与庆王的婚姻脱离出来。
只要她和离脱身,便不再是他的四皇婶,仅仅只是崔文熙,镇国公府家的嫡长女崔氏,跟赵家不再有任何关联。
曾经遥不可及的明月,一下子仿佛就能勾到手拥入怀。
赵玥被压制在心中的魔鬼开始一点点释放出来,自从当初把两位皇叔干掉后,他就已经许久都没有捕猎了。
现在,不妨重操旧业。
捕捉那个他渴求已久的女人。
他要一点点,慢慢的,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她铺就一张染了蜜的网子,只要她离开庆王府,便休要逃脱他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