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一瞬,他如实道:“在想这马车缓慢,不知还要多久能到。妹妹在想什么?”
声线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宋言心里冷哼,微微撑起个笑,“在想些想不通的事情罢了。比如说…兄长打哪来呢?”
宋敛忽的眼神滞了一滞,道:“妹妹还没想起我这哥哥?”
宋言不答只问:“你可是会些妖法?若是想要什么大可商量,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妖法?”
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儿的事情,矜贵俊脸一动,勾了勾嘴角。
不过一瞬,他便又恢复了平淡无波的脸色,与她道:“宋家虽是官宦人家,却也是普通人家,我又怎么会妖法呢?”
顿了一顿又带着些嫌弃意味道:“妖法…上不得台面的。”
不是妖吗?宋言拧眉。
心中却又立刻笑自己心思蠢,哪个妖怪又会承认自己是个妖的。
“那宋言真是喝多酒糊涂了,不若兄长直说有何企图?”
“何为企图?”
宋敛原本平静的面色微微沉下,眸子含了凉意昵她半晌,又沉沉道:“莫胡思乱想,宋家家宅安宁,什么事都不会有,你不过是前两日喝多了酒,有些神志不清。慢慢的你会想起我的。”
长眸合上不在看她,是又闭目养神起来。
宋言想在继续问下去,但见他此时疏冷之气更甚,怕是再问也是听他几番狡辩,张了张嘴还是按下了话头。冷冷看他片刻才撇开了目光。
而此时宋敛耳边,却有一道戏谑笑声闪过,不过是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你可要加把劲啊,这姑娘可不是个柔弱好摆弄的。”
宋敛神色不变,修长手指轻轻在耳边一扫,就听那声音“哎呦…”惨叫一声。不消片刻就重归静谧。
而他神思,却到了那日。
“如何能让她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不好办,不好办…”
“唔,不若就让她仰慕你,爱上你,女人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变得很勇敢,什么都愿意付出,即便是性命也可交付。你这副好长相好身姿…绝不愁她不会动心,到时候…”
“滚!”
“啧,那便让她与你生出姐弟之情?姐姐对弟弟,向来也甘愿付出许多。你要什么她便给你什么。只是你这东西要的稀奇,得费些时候。”
还是不好,他比宋言大上几岁,如何做得弟弟。他也做不来。
沉吟了许久,终道:“还是做兄妹吧…”
“兄妹之情?大概是不成的…哎,且在说罢,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成在用强的就是。”
唇间溢出一声轻叹。
如今这一方地界,何止宋言愁闷,他也心中焦躁。
微微睁开了眼,眸光去睨宋言,只见她低垂着头,细眉微皱。正掰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惜,为了能叫她心甘情愿,他唯一不能改动她的记忆。
夏家在临安城地位不浅,三代席爵征战沙场,立下不少功劳,很受当今皇上器重。每年夏家夫人寿宴,仕宦人家的夫人们几乎都会前来拜贺。
夏家姑娘夏云的生辰宴,自然也是十分热闹的。
因马车太多,走到街口就已经动不了了。一众小姐便都纷纷下车,款走几步到了夏府门前。如此,打眼一看皆是盛装出席,花枝招展好不热闹。
宋敛单指挑开帘子看了一眼车外景象。嘈杂不堪,眉间浮起丝不耐,转头对宋言道:“车马进不去,下车吧。”
宋言抬头看他,就见他已撩起衣摆下了车,车前站定,依旧伸手来扶她。
她看一眼那修长大手。还是拧眉忽视,扶着车壁自己下去。
夏府门口原本是有些嘈杂的,此时却静了一静。
片刻,渐渐起了几声议论。
“那位就是工部侍郎宋大人家的长子?”
“确是,也难怪你不识得,这位公子性情冷淡,不爱与人打交道。”
“不爱与人打交道,也还未入仕,已经弱冠了,也没定了婚事?”
“怪不得从前没怎么见过…”
宋言慢条斯理往夏府里走,听到这,眼皮垂了垂挡住了神色。这些人从前没怎么见过宋敛,怕也不是因为他不爱交际。
“这位宋公子不入仕也不结交朋友,也不知是作何打算。”
“还未入仕不代表不入仕。许是等待时机一鸣惊人呢。”
“呦,你怎知的这么清楚,该不会是…看人家俊朗!所以格外关注…”
“呸!胡说八道什么!”
“宋家妹妹!来的可早。”忽的一声娇呼自身后响起。
宋言脚步一停,没听出是谁的声音,转过身去寻,待看清来人,有一瞬间愣怔,随即便微微弯起了嘴角。“赵家姐姐。”
来人是吏部尚书家的姑娘赵芸儿,因仗着父亲官品,她向来自视甚高,端的是名门淑女的高傲。宋言记忆里,不是没有同她一起赴宴过,但是从未说过话。
今天不仅破例,竟还主动与她打了招呼。宋言不免去打量她神色,心道怕是有事。
宋敛此时远远望着这边动静,见她进了夏府,才折身回了车上。
合上窗扇,厚实的车壁终于隔开了一道道探究的眼神。
马车掉个头缓缓走起。车窗的帘子这时轻轻摆动一瞬,一丝青色雾气飘出,还不等人看清,就散了干净。
此时的车厢内,多了个锦衣公子。
这公子一身白袍泛着上好的光泽,发上束了青玉冠子。长得清秀英气,举止不俗。
看着宋敛不悦神色,手中扇子打开晃了一晃。嬉笑道:“宋兄果然气度不凡,即便是来了凡世间,也避不开姑娘们的追捧。”
宋敛听他这样嬉皮笑脸的打趣,只鼻间轻哼一声,淡道:“不是去青丘相看亲事了吗?来这做什么?”
这事,是实打实戳了砚川的心窝。
手上扇子一收,啪的一声敲在掌心“谁要相看那些个小狐狸精?”
第4章 确实棘手
砚川想了一瞬,又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不爽道:“你没来此处时,同门里那么些个貌美的师姐妹,也没见你动心。我急什么,青丘的狐狸窝又有什么好?我不稀的去,也看不上。”
宋敛不想在理他这些无关紧要的,只问他:“山上可好?”
绕开了相亲的事,砚川耸了耸肩,又将扇子打开缓缓摇了起来。“每日都是例行公事,能有何不好。”
话意刚落,又笑道“你还是想想怎么叫那丫头信你吧。她的记忆改不了,不信你是自然。”
宋敛颔首,诚然道:“确实棘手。”
很棘手。
砚川看得出他多少有些烦躁,笑了笑又道:“若是个柔弱好拿捏的姑娘,可劲的对她好,在哄上一哄,三两月这事估计就成了。可宋言这姑娘看着乖顺,却很聪明,行事又很冷静。你怕是要在这多费些时间。”
宋敛点头瞥了眼窗外,“无妨,刚好有个身份待在这,还是要看看别的线索。”
砚川赞同,却叹到:“却是急也急不来。”
车马缓行,辚辚之声散在耳边。两人具是陷入深思不在言语。
此时夏府之内却是一派热闹。
宋言被几个姑娘簇拥着边走边聊,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不消几句话就绕到了宋敛身上。
“言妹妹,你哥哥对你可真好,总是接送你。”
“是呀,听说你哥哥学问也很好,平日都读些什么书呀?”
宋言礼貌淡笑,答道:“我不大关注,应该就是些诗词吧。”
“那你哥哥最喜欢的诗人是谁?说来也巧,我这几日也在学作诗词呢。”
宋言撇一眼那姑娘,撑起个笑脸重复道:“我真的不大关注的。”
这些贵女各个身份不凡,她不好结怨,只强忍着不耐烦与几人周旋,此时倒也明白了赵芸儿何故主动招呼她了。
如此应付着边说边往里走着。正有几个姑娘也在叽叽喳喳讨论什么,迎面走来,两相都没注意,一不留神就撞上了。
“哎呦…”
几声惊呼此起彼伏。
宋言被撞的歪了身子,还好意禾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可下一瞬,却觉眼角狠狠一阵刺痛。
“嘶…”
抬手一模,指尖所触光滑平坦,又什么都没有,紧接着痛感也随之消失了。
“对不住了宋家妹妹,这人多嘈杂实在没留意。没撞疼你吧?”
宋言抬头看去,也不是别人,正巧是今天的寿星夏云。
除了方才眼角刺痛一瞬,倒也没有什么其他不适。微微垂眸福了福身,“我也太过大意,今儿是夏姐姐的生辰。还望夏姐姐不要见怪。”
此时夏云面上带笑打量着她,“是我们几个撞了你,又怎会见怪于你,实在对不住,不过人多了就免不了磕碰。还好你没受伤。”
说着目光转向一边,“今日我母亲特请了碧水斋的点心师傅,定了好几种花样点心,不若现下都随我去尝尝吧。”
宋言含笑点头道好,心中却奇怪夏云举止怪异,明明口中与她抱歉,可那笑实在僵硬,眼底也并无一丝歉意。
而一听碧水斋的名号,其余一众姑娘都欢呼雀跃,又都是相识的,三两结对便齐齐往宴厅去了。
宋言抬手又摸了摸眼角,再没刺痛之意,便不在想这事。只回想往常,她二人别个宴席上也接触过,夏云向来对她冷淡,她虽不知缘由,但也不大在意。
但今日这宴席实在煎熬。
往日她只跟要好的两个说话作伴也颇有意思。今日却因宋敛的缘故被围着无休止的谈论他,始终没机会与好友碰面。
恰巧,这也让她更加坚信,宋敛这人,绝对是用了妖法,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
如果他真是她的哥哥,这帮姑娘以前就该是这副德性才对。
可记忆里,这些人从未像这般与她亲热过。更没有如此热衷的谈论过宋敛那厮。
她的记忆绝不会出错。
午后宴席撤去,宋言终于得了机会脱身。
叶兰亭坐在石桌旁,双手抱胸正气鼓鼓的瞪她,“好你个宋言,竟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了?”
宋言被她这一问逗笑了,“好兰亭,你可瞧见我方才应付的多不容易,说了那么多话,舌头都干了。”
苏若棠只在一旁笑眯眯的听她两人斗嘴。听她喊口渴,连忙端了一碗茶递到宋言手里。
宋言连连点头接过,随即便是一口气喝完,才觉得解了渴。
“慢些!叫别人看见了以为你家苛待你,连口好茶都没喝过。”
宋言抽出帕子按了按嘴角,无奈道:“实在渴坏我了…”
此时叶兰亭却忽然想起些什么一般,一拍自己大腿,冲身后丫头招手道:“如意,快,把东西拿过来。”
苏若棠好似早就洞悉,只微微挑了挑眉,优雅的抬手托腮也看向宋言。
只见丫头如意从臂间挎着的小篮儿里拿出一枚锦盒。叶兰亭接过,转身就递向宋言。
这半日就急着把这东西给她呢,早忘了生气的事。
“给,顾玉清托我给你的,答谢上月观莲节,你照拂他家小妹。”
听到顾玉清名字,宋言怔了一怔,没伸手去接,面色微微有些不自在,斟酌道:“明明是咱们两个一块带着玉妍玩的,为何…”
叶兰亭知她担心什么,急道“嗨呀!我自是得了谢礼的,只不过呀…怕是又没你的好,快打开让我们瞧瞧吧!”说着一把将东西塞进她手里,只眼巴巴等着她拆开盒子。
宋言听她说也得了谢礼,面色才变得自然,看向手里锦盒,神思也松泛了许多。
首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暗红的绒锻,纤指拨开,就见一双玉雕兔子的镇纸躺在盒中。玉质通透细腻,雕工流畅简洁,可爱至极。
叶兰婷凑近去看,眼中一亮,兴奋道:“果真是好东西呢,知你属兔,便有心送了这玉兔讨你高兴,同样都是谢礼,我可就只收到一支毛笔,好啊好啊!顾家哥哥对你果然是用心良苦啊…”
宋言本是轻松了的心思再次被揪起,急道:“兰亭不要乱说!”
苏若棠也立时收了散漫样子与她道:“是,兰亭慎言,咱们知道这是谢礼,别的有心人听了,传出去不好的。”
叶兰亭听了这话怎还想不到要紧之处。口中连连抱歉,又连着拍了几下自己嘴唇表示不再乱说。
宋言好笑的抬手拦她,可下一瞬就听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好生憨态的玉兔,叫我瞧瞧可好?”
三人顿时一个机灵转身去看。就见夏云正微笑立在她们身后。
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
第5章 探闺房
宋言看清来人,压下心中惊悚,强作镇定的扯了个笑将玉兔递给她。“自然可以。”
夏云接到手中,目光转向那双玉兔,“这模样的镇纸真是好看,不知你是从哪得的,我也去寻一双。”虽满脸笑意,眼神却渐渐透出些冷意。
“是…”宋言觉得,刚才她们说的话,夏云应该是听见了的。
“自然是我送的,不过这东西是我远方表哥来时的见礼,倒不知从何所得,夏姐姐怎么自己在这?”叶兰婷暗握了握宋言的手,将话接过。
夏云听罢不明所以的轻笑一声,似乎突然间对这镇纸又没了兴趣,懒懒的将东西递还给宋言。
“我方才去换了身衣裳,现下正要去找她们,一起吧。那边正行酒令呢。”
恭敬不如从命。宋言三人只好随她前去。
苏若棠与夏云并肩走在前,叶兰亭挽着宋言走在后。瞧着拉开了距离,叶兰亭才凑到宋言耳边,悄声说道:“宋言,我怎么觉得夏云看你得眼神不大对劲。你得罪她了?”
宋言先点头又摇头,“是不大对劲,但不知缘由。”
叶兰亭皱眉,随后便一路紧盯着前面的夏云观察。
晌午正热,一众小姐的行酒令活动定在了水榭里,湖上有阵阵琴音流转,是除了玩耍的还有探讨琴艺的。
宋言在外概是不敢饮酒的。只坐在临水的长椅上看别人行酒令。随着日头西下,却渐渐觉得头昏脑涨。
夏云悠哉晃着纸扇。瞟向她的眼神中渐渐多了一丝道不明的兴奋。
宋言暗想自己是不是中了暑气,不然怎么晕成这样?
眼皮重如千金,强撑了半日,直到酉时宴席散了才算松了一口气。待上了马车靠上车壁,心中松懈之下愈发昏昏欲睡。
宋敛原本以为她又要追问些什么,没想到却是十足的安静。
觉她不大对劲,抬眼细细打量,不过片刻,眸光霎冷。
“今天谁碰你了!”
语气甚是骇人。双目更是紧紧盯着她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