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潋颔首。也看出来了。
宋肖璟正喝了口莲子羹,连忙咕嘟一声咽进肚中,小声问道:“方才那是个妖精?”
宋言也好奇看向砚川,就见他点了点头。
“那她方才那样看着咱们,可是觉出了什么?”
江潋只道:“无妨。”
看眼宋言,又道:“夜里我与砚川去那彩楼捉妖。你两个留在客栈安心睡觉。”
宋肖璟早没了前些日子见着妖精的害怕,此时一听不叫他去,甚至还有点失望,“我还准备去给你们两个帮忙呢…”
砚川昵他,不咸不淡道:“道行六百年的大妖。不是傀儡那么好对付的,你跟着去还得分心护你。还是在客栈安心等着吧。”
宋肖璟还待在说什么,砚川又皱眉道:“再者说,那地界也不能带着宋言去吧。你还是留下护着你妹妹的好。”
宋肖璟一想倒也是,便没再多说,连连点头。
“那你们呢…可会危险?”宋言这时开口,眼睛看着砚川。
砚川笑着瞥了眼江潋,与她道:“危险肯定是有危险。但是收个大妖我两个还是有把握的。不必担心。”
宋言听到危险,心里还是紧了一紧。但也心知这妖物霍乱一方必得除去。点点头没再言语。
几人用罢了饭已过酉时末刻。
砚川自柜台要了两间上房。
将行礼物品安置妥当了。与江潋两人就要出发。
宋肖璟这时拽着砚川前后打量一番,撇了撇嘴,阴阳怪气道:“那些个风尘女子一见你这样的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
砚川皱眉看他,“你当谁想碰我都成?”
宋肖璟切了一声,又道:“那莺莺燕燕的将你一围,你还记得自己是谁?”
砚川气急道:“我到底是去捉妖还是去当恩客押妓的?”
这话一出,空气瞬时静了一静。宋肖璟这时候反应过来,宋言也在这处。心虚的看江潋一眼。连忙拍了自己嘴一巴掌,“你们当然是去专心捉妖的。”
江潋面色确实有点僵硬。不准备在耽搁,抬脚跨出门槛。又抬手给这两间客房布了个结界。与宋肖璟、宋言嘱咐道:“你们两人安心睡觉。门窗皆需紧闭,什么动静都不要理会,不论是谁敲门,也都不要管他。”
宋肖璟连忙点头如捣蒜。
宋言也点点头,又道:“那你们多加小心。”
“好。”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宋言才转身往屋中去。两人屋子是紧挨着的。宋肖璟与她道:“别害怕,有事喊我,我就在隔壁。”
“嗯,我不害怕,睡吧。”
宋言将门合上,又两步去了窗前。这两间屋子临街,与清风明月恰巧只一街之隔。此时从窗中望下去。正好看见了江潋砚川两个从酒楼正门出去。往那对面的清风明月走去。
两道身影都是挺拔修长,还不到彩楼门口就叫楼上的女子看见了,一个劲的说着些下流词汇招揽他们进去。待见那两个谪仙似的公子真进了自家大门。
一帮子女人‘哄’的一团笑开,争先恐后往楼下跑去。
直至两人掩入灯火摇曳的花楼,宋言又看了会那些衣不蔽体的女子,还是听话的将窗扇合上落锁。
月色透着窗纸隐隐落在屋内墙上。宋言没点灯。脱了鞋躺在床榻上出神。原是以为睡不着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总想着那彩楼里现在是何场景。
那狸妖找见了吗?里面的妖精又多不多?想来他两人连手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千万不要受伤才好。
但不过一刻钟就睡了去。只是睡得实在不很踏实。一会在梦里看见了父亲,一会又是纪云将长剑痛苦的推进自己身体。
漫天黑鸦叫火点着,红透了半边天。
天旋地转。她忽然又到了一处四面空空的地界。
无房屋建筑,无草木,只是一片虚无的空旷,与远远的一点人影。
待她走进了,才看清那人影竟是江潋。
但现下的江潋有些不一样,向来拢在冠中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散在身后,一身白衣盛雪。此时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正看她。
她上前两步,不解道:“江潋,你怎么不束发。”
但她不得不承认,乌发散着的江潋,有种别样的俊,若说平时是不苟言笑的清冷谪仙。现下便是任她靠近的温润贵公子。
她很想去摸摸那长缎似的发,但手还没伸出,就见江潋面上的笑意不见,变得苍白又痛苦,一身白衣染满了血,又被水浸透贴在身上。
宋言心中一紧,慌忙上前握住他手,“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多血?”
江潋说:“别怕,让我缓缓。”
此时有山风吹来,一股子湿气扑面而来,宋言看着那滴着水的发尖想了起来,这是那日在夜门关落了水的江潋,为了护她,被湍急的水流冲撞在石壁受了伤,头上的冠子早不知被水冲在哪里,怪不得散着一头长发。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是不是很疼。”
“我好疼,宋言,我好疼…”
伤口不断有血洇出来。江潋的面色越来越白,皱眉看着她,口中不停的与她诉疼。
宋言心脏顿时紧紧的皱在一起,他一声声与她念着疼,叫她心口闷的喘不上气。看着那一身血色,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江潋,我去给你找药,你忍一下。”
“我好疼…”
别疼,别受伤。宋言急的来回晃着头,眼泪浸湿了枕面,手下紧紧攥着被衾。
咚的一声细碎响动自门外传来。
梦中的人恍然睁开眼,直盯着帐顶放了一会空才缓过神来。还好,还好只是做梦。她就说,江潋怎么会…与她那样喊疼。
迷茫的双眼这时瞥向门口,隔着纱帐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那门外似乎有一道人影。
宋言心中再次一紧,慌忙抬手拨开纱帐,瞬时看清了那扶着胸口有些痛苦的修长身影。
“江潋!”
“宋言…我受伤了…”那身影晃了一晃险些摔倒,说话的声音低沉无力。
来不及穿鞋,宋言抛开手中纱帐,慌乱的踩着地板冲到门前。
双手猛地将门拉开,甫一看清门外,一股淡淡的黄雾扑面而来。身上僵硬一瞬,宋言顿觉眼皮沉重,攥着房门的手松开,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第105章 狸妖花魁
月上中天,清风明月今日的头牌还没露面。
但一楼堂中正是歌舞升平的时候,丝竹琴音不断。
花楼一共四层,显然是下了手笔建的,每层各具特色,客房门窗皆是红木打造,雕花细致繁复。四层楼中的半空结了好大一个绸花,绸花的四周由长缎子稳稳绑在楼梯扶手。
那绸花是用香熏过的。此时丝丝缕缕散着香气,落在堂中坐席之间。男人们个个面色绯红,还不见花魁,就已经有些醉生梦死的快活。
江潋与砚川不动声色坐在角落,边上远远坐着几个女子,叫他二人方才一阵恐吓再不敢轻易靠近,但犹不死心,不断试图说服他二人到楼上包间,探讨人生奥秘。
“我说公子~来都来了,何苦端着呢?”
“是啊,是瞧不上咱们几个的姿色么,可除了叫包到楼上的,您二位打眼看上一圈,就我们几个姿色最甚。”
这时一个红衣女子自楼上下来,穿的不似这堂中一众女子暴露,钗环雅致,衣裳颇有大家闺秀风范。款步到了江潋一旁,靠在红漆柱子上,对他道:“奴平日里只伺候四楼包间客人的,但今日却为了公子拒了三波恩客,公子,怎么不敢正眼看看我呢?”
听到这,江潋竟终于抬眼看她,却淡声问道:“四楼有何不同?”
红衣女子见他终于正眼看自己,轻笑一声,立时道:“自是有很大不同。公子单瞧这每一层外观都能看出不同,是为春、夏、秋、冬四季划分。一到三层房舍大相径庭,但四层是专门伺候贵客的‘冬’。”
“那上面每一间屋子都不同,都是凡人想象不到的装潢。譬如我常用的屋子,终年养着红梅,屋中梅香四溢,能叫人放松心神。”
江潋微眯了眼看她,“敢问盛夏时节,何来红梅?”
女子却不以为意,“这我虽然不知,但清风明月的主子有能耐,浇灌红梅的水是妈妈叫人每日专程送来的。”
“公子既然这般好奇,倒不如随我上去看看的好。”女子说着抓了发尾轻扫自己脖颈,笑着看他,“我不过给你斟杯茶喝。公子不喜再下来便是。”
但据她所知,上去了就没有能轻易下来的。
江潋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你口中的妈妈,何时现身?”
女子听他问起老鸨,面色一变,有些生气道:“我们妈妈虽也貌美,但到底是上了年纪不在接客了,公子还是歇了这份心吧。妈妈这几日身子抱恙,好久不出来见客了,不过今日是花魁献艺的大日子,应该会来,公子真这么想见,再等等就是了。”
说完了,又打趣的笑了一声,“瞧着你二位如此清隽端正,却好这一口。”
砚川叫她说的忍不住发笑,颤了会肩膀才将将忍下。与那女子道:“好人谁来这地界儿?”
女子却是像听了天大的笑话,比他肩膀颤的还厉害,直颤的眼泪都要流下来,才气喘吁吁道:“咱们今儿个可算开了眼,头一次在男人嘴里听见这话!公子难道不知,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家里娶的夫人再美,都管不住身下的那条腿!”
江潋砚川齐齐皱了眉。不待开口,就忽然听见场面又热闹了一度。
“花魁娘子要出来献艺了!”
一道中年女声自楼上传来,众人抬眼看去,就见个四十来岁的女子款款站在四楼栏杆内。虽然年岁不小了,但却掩不住骨子里的风流,头簪几朵开的正盛的月季,红唇带笑,身披绿衣。
正是清风明月的老鸨。
那老鸨话毕,此时目光越过满堂恩客,直直看向江潋砚川,红唇微动,浅浅笑道:“好戏就要开始了,恩客可不要走神啊。”
江潋眉心蹙起。砚川也敛神看他一眼。
这时堂中忽的一暗,所有灯火都在一瞬间熄灭。
正当议论嘈杂声四起,一盏昏黄的纸灯自楼间悠然亮起。
众人目光锁去,就见一白衣女子正提灯而下。纸灯随她步伐轻晃,首先看得最为清晰的,是那一双执灯的纤长素手。在往上是泛着上好光泽的轻薄锻衣。
橙光虚虚淡淡映在美人面上,只看得见大约轮廓,黑眸低垂,红唇含笑。
虽影影绰绰,却能感觉出是个大美人。
但越是这样越是瞧不真切,人们心头便是越痒。
此时堂中的男人具是急的站起了身去望。恨不得叫那灯笼提的高些再高些。
正当众人急不可耐,那女子似能听到众人心神,将将走到一楼之时,手中纸灯微微提起,一副面容总算清清楚楚露在众人面前。
堂中此起彼伏几声感叹喘息,都叫那美人面容引得感叹不已。
随即一阵寂静,人人又都屏息凝神,紧紧盯着那女子又行动起来的步伐,猜想她要走到哪里。又更是期盼走到自己身侧。
但那含着秋水一般的眸子,只始终看着一个方向。
江潋这时与她直直对视,耳边砚川急切道:“那老鸨不见了。”
江潋却道,“暂且不用管那个。这个才是厉害的。”
砚川猛地一惊,也紧紧锁向那女子。
这一看就见她嘴角含笑看向这边。那双眼果真似猫儿一般。眼头圆润,眼角微勾。眼仁是浅浅的棕,又透着一点幽幽的绿。
正当人们猜测她要走到哪里,就见她此时款款停下。
堂中之人具是心间一紧。似乎闻见了女子满身芬香,不经要幻想那白衣下的身段是何风姿。
人人神思向往之际。
忽然‘喷一一’的一声巨响自正门传来。
众人扭头去看,就见清风明月的大门,被人一脚自外踹开。
砚川看清来人,眉心一紧,喊到:“你来做什么?!”
宋肖璟跑的满头是汗。
这时看清江潋所在,颤着音儿道:“宋言不见了…”
江潋双目一怔,目光立刻重新扫向那女子,果然就见女子对他浅浅一笑:“公子不如上楼瞧瞧。”
话音一落,侧身躲过如疾风一般扫来的符篆,手中纸灯一甩,满堂之中的唯一一点光亮顿消,瞬时又陷入一片黑暗。
江潋利落飞身而起,却扑了空。
“怎么回事…”
“人呢?”
但不过黑暗一瞬,堂中就悠然亮起烛火。
此时再看,哪里还有那花魁娘子的身影,倒像是一场梦,叫人们缓不过神。
第106章 欲
“诸位接着享乐吧,花魁娘子身子不适,已回屋歇息了,想看望花魁娘子的改日再来吧。”
一道低沉的女声自楼上传来。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宋肖璟两步奔到江潋身前,急道:“怎么办,是不是被掳来这里了。”
砚川惆怅道:“这狸妖早有准备了,怕是今日在酒楼之时就认出了我们。”
又与宋肖璟问道:“你可发现了什么线索?”
宋肖璟白着脸摇了摇头。
江潋听他二人说完,嘴角崩的死紧,仰头将整栋结构过了一遍眼,沉沉道:“就在这,挨个房间找。”
别无他法。
砚川点头,看向宋肖璟道:“你跟着我。”
江潋只扔下一句,“我从上面找。”几个纵身,就踩着楼梯栏杆到了四楼。
砚川宋肖璟也不敢在耽搁,急忙奔向二楼房间。如此两头出发,一个从上自下,一个从下自上。还能快些。
明明从堂下看四层建筑时,除了包间,其余都是镂空可见。但不知为何,一踏上四楼走廊,空气都冷了许多。
江潋拧眉看了一圈,一十三间包房瞬时依次列入脑中。
侧目看向一旁屋门。一脚将其踢开。
甫一进去,一股梅香扑面而来。随即便是‘哐’的一声木门自合。
但他似乎没听见那关门之声,只举目四望,眼睛缓缓眯了起来。
这哪里还是一间房,分明是一片广阔的梅园。
园中空旷,除了一望无际的苍劲梅树,再无其他。红梅孤傲凌寒留香。几丝冷风吹过,轻飘飘的雪花落了他肩膀一片。丝丝凉意渗进皮肤,眼眸微蹙,紧紧锁向脚步声逼近的方向。
一双鹿皮小靴最先入眼,随着绕过重重叠叠的枝丫,那姑娘总算走近。
大红斗篷里钻出一双小手,手中捏了两支梅花。在往上,一圈白狐毛将小脸衬的赛雪欺霜。与他对上眼神,柔柔一笑,欢喜道:“江潋,你找到我了!”
江潋看着宋言欢喜的抛开手中花枝,快步向他跑来,小脸叫风一吹,鼻尖通红,到了他身前定住脚步,仰头看他,伸手要来拉他垂在身侧的大手,与他又道:“你这么快就找到我了,走吧,我带你去屋中暖暖,你穿的如此单薄,一定冻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