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指即将触上他的手背。江潋将手微微抬起,与那素白小手错开。垂眸昵她,凉凉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你?”
宋言身子一僵,看他一瞬,忽然咧嘴笑开,“屋里暖炉美酒,公子不进来坐坐吗?”
江潋没去理她,目光锁向眼前一棵梅树,抬手捻住一枝轻轻折断,咔一一
随着断枝声响,雪景红梅顷刻间尽数消失,在入眼的,是间插满梅枝的卧房。眼前的女子一身红衣裹体,却露着手臂与半截小腿。指甲染了鲜红颜色,抚摸在自己的丰-满的嘴角。
眼含春色,声似妖魅,又道:“公子方才心里不欢喜吗?何必要拆穿,将我当成她,春宵一刻,也是美满呢…”
只那魅声还缠绵不尽,却哑然失声。
江潋大手掐住她脖颈,似方才霜雪还敷在他周身一般,叫这姑娘冷的打颤,“放…放过我…咳…”
“她在哪?告诉我。”
女子鲜红指甲扣紧喉间的大手,艰难的摇头,“不知…主子只叫,叫我在此,等候…其余真的,不知…”
江潋眼中暗下,手上松开。女子坠在地上便连滚带爬往外挪。红指正要拉开屋门,一道白光却在这时将她穿了个透。
僵硬的眼球只看得见一袭白衣一闪而过,踩着她开门出去,没了生气的躯体渐渐化成了一只狸花母猫。
如法炮制,又是一脚踹开了第二道门。纵身跃进,又是‘哐’的一声木门自合。
江潋依旧不在意,一眼不看身后,只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皱眉。
下一瞬亮起火光,才看清了屋中景象。不似方才幻境,这间屋子倒很普通,屏风后晃晃映出个纤细身影。似被什么东西吊住了双手,正痛苦的呻-吟。
心中一紧,两步绕过屏风,就见宋言正被一截红绸绑着双手吊在房梁。脚尖堪堪点地,小脸痛苦仰着,身上的衣衫还是他出门前穿的那身,但此时却布满了血迹。
“宋言!”
指尖一扫,红绸应声而断。江潋抬手去拢她腰身。却在将要触上之际,闻见一股浓稠麝香。神思一晃,瞬间翻身躲过宋言手中的匕首。
站定身子冷冷看去,那女子已是变回本身模样,只身上却是穿着宋言的衣裳。
江潋在遏制不住胸口的怒气,不等那女子开口,已是一脚将其掀翻,又上前踩住她双臂,弯下腰一字一句问道:“宋言在哪?”
女子被他踩的手臂剧痛,惨叫几声,口中嘶喊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主子只叫我换上这身衣裳吊在这…额…”
一声痛呼自喉间闷顿溢出…
匕首插进脖颈,鲜血自她劲间流出,不过瞬间就汇聚一滩。
江潋闭眼喘息几息。按下胸口翻涌的气血,再睁眼时将将恢复方才镇定。
喉结滚动,缓缓直起身,将脚从那血泊中抬起,一脚踢开屋门,留下个血红的鞋印和狸猫尸体,又进了第三间屋子。
眼中依旧是暂时的黑暗,木门合上,没有意想中的亮起灯光,而是渐渐有厮杀之声自耳边响起,由远及近,又浅至深。
“救命!别吃我,别吃我!”
“人心最补,人骨还能磨个手把件。殿下,这些人类都献给你。”
一声轻慢的哼笑悠悠响起,那位殿下懒散道:“现在天下人间都是我的,还需要你献给我吗?”
一双悠悠红眼睁开,振翅之声随之响起,那红眼黑鸦盘旋一周。附身冲下一瞬,在回来时嘴中已叼了一颗心脏。
“人心不值钱了,都是我这些宠物的饲料…都去吧!”
话音一落,一片血红眼睛亮起,嘈杂声四起,成千上万只黑鸦俯冲而去,幽红的眼照亮了去处。
那地方,正有许多人跪在地上不住起起伏伏的磕头哀求,“放过我,放过我。我能为殿下耕地…别吃了我…”
“啊…”
惨叫声响作一团,再也不能听清一句完整的话语,
江潋紧紧闭上了眼,胸口窒息一般闷痛。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场景。所以他拼了命也要去碧云山阻止一切。
“江潋,看见此番场景,心中是否哀伤?放弃吧,凭你,根本救不了这天下了。你也不能活着到了碧云山,我提前叫你看看往后盛世,让你体会何为哀莫大于心死。”
“哀莫大于心死…”
“哀…”
双眸悠然睁开,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心间划过。
齿间轻念道:“喜,怒,哀…一十三间屋子…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六欲…”
瞳孔紧缩,心中好似有股烈风席卷而过。转身踢去,碎裂之声骤起。屋外灯光涌入,木门裂成两半垂在地上。方才嘈杂的屋中竟是空空如也。
江潋抬眼滑过那剩下的十间屋门,七情六欲一次对应过去。那么,宋言会在哪间等他。
“喜怒哀惧爱恶欲,宋言…”
眼中猛地一缩。
他若没猜错,应当是欲…
第107章 找到
第七间。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心中已定,抬脚奔向那间屋子。到了门前人却有些犹豫。缓了少倾,他抬手将门推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具是自屋顶垂落的淡紫纱幔,层层叠叠重重不休。临街的窗开着,有风习习吹进,怪的是却听不见窗外街道的声音。
明明无霜雪幻境,但这间屋子,比方才下雪的那间还要冷。
纱幔层层叠叠叫风吹得轻柔摆动,一眼望去,看不出屋深,也看不见里面有何物什,但一道轻轻浅浅的呼吸透着纱幔飘出。
就在他的正前方。
抬脚进入,屋门合上之声自身后传来,一阵猛风袭来,周遭纱帐漫天飞舞。好似移步换景,再回身看,身后也已是坠落而下的纱幔,不见门窗墙壁。甚至叫人辨不清方向。
江潋冷眼瞥了一瞬,心道这幻境十足复杂,怕是祭出了狸妖最大的手段了。
如此,倒更能确认他猜的应该没错。
手下快速拨开一层层的纱幔往里走去,但因辨不出方向,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步子侧耳细听那清浅的呼吸声。
行过片刻,隐隐能够看见几层纱幔后有个架子床。那浅浅的呼吸声,也是从那架子床传来的。
心跳有些快起来,在不犹豫,越过几层纱幔大步往里走去。待掀开了最后一层,握着纱幔的大手却忽然僵硬在那里。
纱帐之后是一方不小的空间,架子床立在正当中,后面依旧是看不见边际的纱帐,而那床上,铺满了一方硕大的白狐裘。绒毛之中,宋言蜷在里面睡得正沉。
江潋的角度看去,能看见她半张小脸和…近乎光-裸的后背与双腿。
近乎光-裸是因为她周身只批了件纱衣,兜衣的系带和整片白皙的肩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腰间系了条长裙。但长裙自臀下却破开了许多幅,每幅的轮廓都用金线绣了花样,两条泛着荧光的腿自那些裙幅的缝隙中钻出,是怎么都遮不住的。
他果然猜得不错,此间为欲,他的欲念来自宋言,所以,狸妖才将宋言装扮至此。
从那白皙肩背移开的眸中泛起些冷色。捏着纱帐的指节绷的发白。
但屋中实在太冷,宋言已经很努力的蜷成一团,纤细的手肘脚踝皆叫冻得透红。
江潋喘了口气,放下手中纱幔抬脚靠近。
喉结滚动,低声唤到:“宋言…”
似是睡得太沉,只这一声并没叫床上的人醒来。
重重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抬步上前,一手撑在宋言背后,附身过去。
此时看清了那张小脸,冻得有些发白。
另一手敷上那通红的脚踝。
果然触手冰凉。
心里一紧,在不犹豫,握着她肩头将人翻过身来拢进怀里。
“宋言,醒醒…”
怀中人眼皮动了动,却难以掀开。
热气自胸口渡去。冷了太久的身体倒寻着热源紧紧贴上来。
柔软的兜儿贴上僵硬胸口的一瞬间,叫他脑中忽然有什么炸裂了一般失神,搂着肩头膝弯的两只手紧也不是松也不是,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顿被钻进衣衫里,冰凉的一双手拉回神智。
“嘶---”
寒的像二月里河水将将融了的冰,又冷,却又没什么棱角。
缓了会神终于再垂眸,眼中细细查看。
除了藕色兜衣覆盖的地方看不见,肩膀锁骨,手臂腰腹,一双纤腿,皆是完好无伤。
“那些血不是你的…”
此时的宋言除了身陷幻境难醒过来,倒没有任何伤口。他方才紧紧悬着的心现下总算渐渐安稳。
在不犹豫,大手隆起那方狐裘将宋言整个包住。抬脚便往外走去。
看了一瞬整间屋子面貌,脑中回想方才走来的轨迹,绕着重重纱幔又回到记忆中屋门的位置,抬脚触去,却没有意想中的触感,又往前走了几步,发觉穿过之后,还是无际的空间与纱帐。
“哼,倒是有些道行。”眸子沉了一沉,举目四望去寻阵眼。
“江潋…”
正当他盯着房顶细看,怀中发出一声惊呼。
江潋垂头看去,就见宋言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狐裘下只漏出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看。
“醒了?”
拧眉看她一瞬又问道:“刚才梦见了什么?”
宋言眼中晃了一晃,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现下如此近距离的看着他,只急着道:“你伤到哪里?!”
江潋一怔,道:“我没有受伤。”
“可是你刚才在门外,你说你好疼…”
“门外?你看见我了?”
“嗯。你疼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在哪见得我?”
“在客栈。”
江潋了然的点点头,心道原来是这样将她骗出了自己布的结界。心里软了三分,又去端详她神色,“可还有别的?”
他最担心的,是叫她铸成心魔的幻境。
“没有。”
宋言此时转着眼珠细细看他半晌,脸色除了有点冷,倒是没有虚弱之态。又想去瞧他身上安好与否,可这一动才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更奇怪的是手下的触感,光滑温热…
眼睫颤了颤垂眸去看,就见自己的一双手自江潋领口钻在里面。而自己也被他搂在胸前。
空气一时静谧。
少倾,江潋道:“…手还冷么?”
“不,不冷…”
这话说完,宋言双手迅速从那温热胸前抽出,垂了眼就要从他身上下去。动作间,却觉得江潋握着她肩膀膝弯的手更紧了几分。
胸口砰砰剧烈跳动起来,垂着的头更低了两分。
正不知为何如此,就听江潋有些为难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你自己将这狐裘拢紧些,我放你下来。”
宋言不明所以,只听话的伸出两手握紧了劲间的狐裘。
待她站到地上,江潋背过身去又与她道:“我想办法带你出去,你跟着我。”
“好。”
抬脚跟上江潋步伐,不忘垂眸看一眼究竟为何要她披着这方狐裘。这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怎么…穿成这样。
猛地抬头看向江潋后背,狐裘掩住的脖颈上渐渐腾起一片粉红,脑中嗡嗡作响,里边像烧开了水沸腾不止,热的她脸要滴血。
为什么?
怎么回事?
谁干的?
这是哪?
脑中炸出万千疑问,但她不敢开口。只依旧红着脸垂着头,看着江潋脚跟亦步亦趋跟着走。
江潋偏头余光瞥见宋言红透的耳朵,脚下步伐有些僵硬,调息几瞬,才又认真去观察这屋子。
此时这屋中,只屋顶地面算是实质,但屋顶江潋看了许久都没有破绽,地面一马平川更是无甚特别。
停步琢磨了片刻,又抬手攥住一截纱帐。手中用力,纱帐便自屋顶断裂,飘飘荡荡撒了下来。
断裂之处留下半截纱帐,也无甚奇特。
眉心皱起,目光如炬的来回扫视,周遭却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冷冽之气,渐渐有些闷热。
第108章 幻境
心念一动回身去看宋言,就见她一张小脸通红。额间不知何时早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样闷热她又捂得厚实,怕是早热的浑身是汗。
但颈间那双手依旧将狐裘拢的很紧。
江潋想了一瞬,立刻去解自己外衫。
宋言看着递到眼前的月白长衫,看起来轻薄透气,必定是很舒服。
比这狐裘舒服。
“多谢。”
抬眼看向只着中衣的江潋,道了声谢。但心间更是多了些许愁闷。
他两人这般样子,叫砚川宋肖璟见了又该怎么想。叹了口气,也道没有法子。她连现在身处何地都搞不清楚,但看江潋满面冷色四处观察,就知道他现下也是叫难住了。
拢在那厚实狐裘中,她热的头晕脑胀。也无法讲究别的。
见江潋又背过身去,手上一松,将狐裘扔到脚边,又两下剥去那罩纱,披上了江潋的外衫。
身上一松开劲,顿觉闷热之气丝丝散去,除了衣裳太长,实在是比方才舒服多了。扣好了最后一粒扣子,看向江潋后背,轻声道‘好了’。
江潋点点头没有回身。只抬脚又往前走去。走了两步还是不放心的回头看她,“你跟紧我。”
宋言连忙点头,提了长衫到了他身侧。
江潋拧眉看她脚下一瞬,不过犹豫片刻。便蹲下身去攥住她衣摆,手间用力撕掉一截。
“等会不知是何情况,但必定不会省心,若是要跑起来会不方便。”
“好。”
宋言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江潋,脸上刚散去的热气又腾了起来。
“宋言?”
“啊?”
“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来的这?”
宋言看他起身,蹙着眉看自己,想了一瞬,摇了摇头。“我在客栈看见你回来便去开门,但我还没看清门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在有意识就是方才…方才醒来。”
想到方才尴尬处境,两人面色都有些微不自在,宋言即刻又道;“这处是什么地方?”
“清风明月里的一间包房。”
宋言一惊,不可思议道:“一间包房这样大?你我走了许久都还没走出去?”
江潋与她无奈的点点头,“是幻境,其实你我一直都在来回兜圈子。”
宋言心神一敛,四处去看,恰巧耳中有些水声传来。
眼睛微怔,立刻问道:“江潋,你听见了吗?”
“什么?”
“水声,像是…像是幽谷之中的水滴声。”
这话说完,宋言自己先皱了眉,“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