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还想那么多做什么。那样的梦她反感么?
坚定的摇了摇头。自然不反感。
“好,我多宽心。”
这样一想,也是个挺宽心的事情。
又低声嘟囔,“哎,只是我这脸皮怕是一日比一日厚了些。”
宋肖璟没听见,问她说什么。
宋言同他笑笑,道;“不告诉你。”
丰州码头因地处渭河流域最宽阔处,河岸线长,水产丰富,能停靠大大小小上千只船。故而往来商贸众多,人就更多。
有的船只兼备送货和载人,有的专做游船。但游船只走风景最好的一段河流,到了渭河即将汇入岐山流域时就要返航。
一行几人便只能选择压货的大船。
宋肖璟有些许失落。怕是压货的船不会精致舒适。
但随着船家引路到了船前。不禁惊讶的张大了嘴。比他想象的精致,也大很多。原以为他们人数不少加上押送的货物水手,接下来行程应该会很拥挤。却不想,除了整齐堆叠的货物,甲板空间很大。船中还有三层拔地而起的舱室。
船家看出他惊讶,满意的笑笑,“公子不必担忧,你们出的银子多,楼上给你们住。我的水手们住在船底舱室,不会轻易打搅你们。你们除了别坏我的货物,船上随你们走动。”
砚川立刻淡笑着拱拱手,“船家客气。”
之所以客气,也是因为他们付的银子赶得上他送这半船货了。
船只定下,几人牵马上船。
宋言走在最后紧紧盯着江潋慢走的身影,见他无甚大碍才放下心来。
四处看看,就见甲板边上,正有个年轻书生临水垂钓。身旁放着三四个鱼篓,竟都满满当当。
宋肖璟尤其好奇,将手中缰绳塞给了砚川,凑过去看他篓子里的鱼。
“嚯,都是大鱼?!你钓鱼这么厉害?”
年轻书生本是呆呆望着水面,手里鱼竿也是松松握着。听见他说话,转头来看,不自在的笑笑与他道:“倒不是我厉害,我在这钓了好几天鱼了,也不知怎么,今天的鱼自己都来咬我的勾。”
说着将那鱼竿提起,就见一条大鱼叫提出水面,正扑腾着水花,溅了书生一身。
摘下大鱼,不挂鱼饵就将鱼钩松松的抛入水中,不消片刻,就又有鱼咬勾。
大有一种只要他坐在这不停钓,就会有鱼不接断上钩的架势。
第115章 好手气
宋肖璟不经想起在旗岭山自己钓鱼时,他怎么钓都钓不上来。见了书生如此,面上一喜,立刻道:“这怕是个鱼窝。”顿了顿,又道:“还是窝傻鱼。兄台,可还有渔具?”
书生将自己手中的鱼竿递到他手中,道:“你且用,我再去拿一根来。”
宋肖璟见他面善得很,笑着接过,也不客气道:“那就多谢了。”
宋言这时安置好了行礼也出来看。就见宋肖璟与那书生相邻而坐,一个面色松散,一个面色紧张。
宋言取了个矮凳也坐在一旁。远远去望这处河港。此时夕阳渐落。宽阔河面一望无际波光粼粼。数百只船错落河面,时不时来一阵清风,吹得矮小船只来回晃动。
大船上的船夫们赤膊搬货。争取在太阳落山之前将货装完。倒也不必等天明出船。只要风向合适,今夜就是最好的出船时间。
他们几人所在的船只早已装好了货。就等着几个船客登完了船,便要出发。
宋肖璟忽然发出一声哀叹,“怎的同样的地方,同样的鱼竿,我就是不上鱼呢?”
手中轻轻飘飘,就是无鱼咬勾。
书生挠头笑笑,也很是不理解,只是这一会时间,他又上钩了几条。见宋肖璟苦恼成那样,他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
正想着要不与宋肖璟换换位置,就觉手中一沉,又有鱼上钩了。手忙脚乱去收杆,发觉这力道比前边几条大的多,待鱼破水而出,不由惊呼,“好大的鱼。”
大鱼在半空不甘的扭动身体,却奈何不过书生手中力气,挣扎了许久已是精疲力尽不在动弹,却不想,正要入鱼篓的时候又要殊死一搏,猛一扭身,果然从书生手中跳出。只是可惜跳错了放向,没落尽河水中,反而拍在了正上船的一位船客身上。
那船客正踏上甲板的脚步一顿,看向湿了的衣裳下摆,和身前费力呼吸的鲤鱼。唇间竟然含了丝笑意。
书生瞪大了眼僵了一会,看清那抹笑意才松了口气,回过神来立刻起身作揖,“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这鱼,没伤着你吧。”
男子抬眸看他,笑意更甚,“不过一尾鲤鱼,没什么大不了。”
这男子五官清秀眉眼含春,看起来脾气很好。
此时说完了话,竟弯腰将那大鱼提起,几步到了书生身侧,替他将鱼投入篓中,又笑道:“公子好运气,钓了这么多鱼了。”
虽这般说,看着几篓大鱼,他面上却没有很吃惊。
书生不好意思的笑笑,“确实今日运气很好,哦,公子衣衫脏了,要不你脱下来我替你清洗清洗,也叫我赎过。”
“不过是些水渍,你不必放在心上。”
书生面上喜出望外,简直许久没碰上过这样磊落善意之人,在次拱了拱手问道:“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眼光微闪,顿了顿道:“家中行三,友人都唤我三郎。”
书生点头,心道看来他名讳不愿叫人知晓,便道,“今日有缘结识三郎兄,莫大荣幸,在下王安宇。”
男子摆摆手叫他不必如此客气。又问道:“王兄准备将这么多鱼如何处理,可是要卖做银钱?”
宋肖璟在一旁忍不住感叹,“若是卖做银钱,也当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诸位扶稳!咱们要启程了!”
这时一声呼喊自桅杆上传来。随声看去,就见一个水手正攀在桅杆之上,大声的在呼喊提醒。
宋言随着宋肖璟扶稳了船舷,却见书生急急道:“船家稍等片刻。”
众人不解,就见他对着码头招了招手。
几个半大的孩子看见他的动静,立刻往这处跑来。待到了船上具是气喘吁吁看着书生。
书生笑笑,指着几篓子大鱼道:“若是没饭吃,就拿回去晾晒成鱼干。腌制成咸鱼都可,若是不缺饭吃,就卖做银钱去读书!”
几个小少年听他说完,面色怔怔没有动作。具是直立着望他。
夕阳变成鲜红颜色,水面将红光晃在书生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有些急切又道:“愣着干什么,快拿去,要开船了!”
见他焦急,终于有个孩子张了嘴:“王大哥,还会与你见面吗?”
王安宇抬手遮光,笑道:“你好好读书,将来咱们也许会再见。”
少年含泪笑了笑,笑的不太好看,“我好好读书,将来在报你的恩情!”
王安宇顿时大笑,“这算什么恩,只是若你将来真的做了官,别忘了做个好官。”
“好。”
宋言几人此时总算明白,这书生钓了满满几篓子的大鱼,竟丝毫没有不舍,全赠与了这几个孩子。在看几个孩子穿着,也知了他们家境如何。
宋言心中动容,摸出腰间荷包,正要递过去,叫宋肖璟按住了,“女儿家的东西自己留着吧。”
说着解下自己的素色钱袋,知道这几个孩子有骨气,必定推脱,不等他几人反应,一把塞进少年手中。道:“拿着,将我这份情也记在你王大哥身上,将来一并报答他就是。”
少年眼眶一红,却再没机会多说,船家已经匆匆走来,挥着手叫他们下船了。
王安宇笑道:“快去吧,谨记的好好读书。”
几个少年认认真真点头作揖。不敢再耽搁时间,齐齐抬着鱼篓下了船,立在岸边久久看着船只离岸。
船家这时看了王安宇许久,摇着头不解笑道:“你自己连间船舱都租不起,还要接济别人,当真是个泥菩萨。”
这时一旁路过的水手听了也打趣道:“他就是个两脚书橱,怕是读书读傻了。”
一旁劳作的水手哄笑起来。
只是叫人这般打趣,书生却并不以为意,只收起了鱼竿,道:“夏日炎热,睡在甲板上还凉快些。”
船家嗤笑,“那就将鱼给你自己加个餐,何苦白白送了别人?王秀才,你这赶考的盘缠可够你吃喝?”
书生眉头皱皱不想再多说,只道:“填饱了肚子不饿就是,吃什么不是吃,我的盘缠自然够吃喝。”
船家无奈摇摇头,也不看他,只与宋肖璟几个道:“真是奇人,我这船不过在此停靠了三日,他与那几个孩子也才见过几面,又是曾银子,又是送鱼,不理解,不理解啊。”
说着摇头走了。
但此时宋言再看这谦逊甚至有那么些许迂腐的书生,眼中已满是敬意。
三郎这时看他道:“王兄这么好的手气,不妨撒一网下去,必定是满载。”
书生笑笑,“不了,我要那么多鱼做什么。”
三郎听他说完这话,含笑的眸子微凝,一时间像是惊愕又像是愣怔,渐渐地,脸色忽然没了那份温和笑意。
第116章 水鬼
待船行稳,几人已是默了许久。河风习习而来,各自心中不平之意渐渐淡去。倒是夕阳甚美。不免想坐下欣赏。
宋言重新坐回矮凳去看江景。那书生与三郎、宋肖璟皆席地而坐。也都远远的去望江面上的一轮红日。
三郎看了少顷,这时偏头看向书生,开口问道:“王兄是要去赶考?”
书生听他出声,也将目光收回,点点头道:“正是,就在前面城中。在有三日我就能到了。”
三郎颔首,片刻又道:“想来你胸怀大志,学问也很不错,必定是能高中做官。”
书生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是一定要做官的。”语气坚定不移。
几人听了这话不免好奇,提到做官人们虽心之向往,但多少要谦虚几句,没想到他这般直言不讳。众人目光移到他面上,都去看那神色。
宋言心中猜想,那上面必定不是为做高官的贪婪之色。
只是那张清俊脸上,除了印满日光,什么表情都没有。
“王兄为何一心想要做官?”三郎淡淡询问。
书生垂了眼,面上有些伤心。“我要中举,要回溯宁县当父母官,惩治乡中恶霸,为老百姓造福。将我家乡整治好了,就要在往高走,去朝堂做官,为天下百姓造福。”
语气没甚变化,但大家都在心中觉得,他说的是认真且真心的。
宋肖璟听罢心中了然,再次起了些佩服之意。将目光转向夕阳,脑中却想起了那朝堂上坐镇的老皇帝。眉眼间多了几分无奈,喃喃道:“宦海沉浮,生死两难,更别说要做个清官。”
书生听罢默了一瞬,眼中沉沉道:“我家中父母含冤而死,我若不谨记做个清廉之官,如何有颜面去见他们。”
见他面色隐忍伤感。几人心中终于明了,越发觉得动容具是不再言语。
砚川这时拎了几坛酒过来,每人递去一壶,看着三郎淡笑道:“兄台又是去往何处?”
三郎接过酒壶,与他相视许久不语。两相探究,片刻皆已明白各自身份。三郎终于笑道:“无归属,也无去处。”
书生听了面色一变,心道他怕也是个悲惨身世的,看他道:“三郎如今也是孑然一身?”
三郎摇摇头,“我孑然一身已有七十年。”
此话一出,几人具是不可思议。细细去打量他,看起来还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人模样。哪来的七十几载。
书生大笑道:“三郎莫胡乱开玩笑,你不过弱冠年纪,怎的会孑然一身七十年,哎?三郎,你弱冠了吗?怎么还是少年人打扮?”
三郎送入口中一口清酒,依旧看着砚川笑道:“瞒不过你便也懒得编瞎话了。”
随即迎向几人好奇的样子,淡声道:“因我不是活人啊,不及弱冠就淹死在了渭河里,做了渭河里的水鬼,死了至今已有七十年,可不就是孑然一身七十年么?”
众人一惊,却都没有动作。宋肖璟与宋言已是见怪不怪,此时定定看着三郎,证实他话中之意。
而书生却更是哈哈大笑,上前拍了拍三郎肩膀,“你真是开的好玩笑,我头次见你这般会说笑的朋友,哈哈,呃…你身上为何这般冰凉?”
三郎仰头又喝了一口酒,笑的迷了眼睛看他,却没有言语。
书生这时总算看清,夕阳拉的长长的几个人影中,当真只有三郎没有。
“你…”后仰了一些身子,书生顿觉有些冒了冷汗。偏头却见砚川几人根本不当回事,浑身一冷,暗道怕是这几个都不是活人,但又去看那甲板上的人影,当真只有三郎没有。
宋肖璟猜出他想什么,这时抬手握住他腕子,递了些热度过去,安抚道:“不必怕,只是个鬼魂而已。”
“只,只是个鬼魂,而已?”
宋言瞧着三郎淡淡浅笑的脸,也开口道:“王公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即便没见过真的鬼魂,异志怪谈总看过听过吧?”
书生咽了咽口水,“我七岁开始苦读到现在二十一岁,圣贤书都读不完,确实,确实没有时间看闲情杂趣的本子。”
但亲友之间谈论的鬼怪故事他也听过些。感受着腕间宋肖璟递来的热气,倒渐渐稳下来心神。只是臀下微动,离着宋肖璟又近了两分。
宋肖璟看向三郎,见他望着河面的眼眸没了方才光彩。但观其长相,面若冠玉身量清秀挺拔,若是活着,怕是与王安宇这书生一样,寒窗苦读,应试赶考,未来…无限。
可惜,实在可惜。不及弱冠,惨死河中。
“三郎,你是为何落了水?失足了吗?”
三郎将眸子聚到宋肖璟面上,同样打量这气度尊贵的公子,不论说话还是行动,鲜活又肆意。
面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艳羡。口中却淡淡道:“因为救人。”
几人一惊,心中更加可惜。“因为救人牺牲了自己?”
三郎却摇了摇头。
“因为救了上了个落水的小姑娘,解了她们外衫推水渡气,便被当做了歹人。那些人将我打得半死,又将我扔进了河中,任鱼虾啖我血肉。我便…怨念不散,成了个孤魂水鬼。”
此时知道了真正缘由。几人忽然凝噎无话。皆是怔怔看向三郎。
砚川本带着探究提防的心情荡然无存。垂眸看了许久手中酒壶,去与垂在三郎指尖的酒壶碰了碰,仰头喝下几口。
擦了擦嘴角酒渍。叹息道:“都道人间有情,物件动物得了灵气,穷奇所有,都要修成人身,过有情有义的日子…”
清浅嗓音叫酒润过更清透了些,却掩不住声音中的讥诮。“这人间有这么好吗?”
宋言同样觉得心中惋惜三郎遭遇,但她也忘不了父母于她自小的疼爱,宋肖璟一路于她的担忧,和前几日,赴死的几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