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言与他笑道:“你千万不要忘了高中之后做个造福百姓的清官。”
原本含笑的书生面色顿时凛然,“在下说到做到!”
宋肖璟与他摆摆手,“下次再见,我还要与你一同钓鱼,倒是想学学你的好手艺。”
书生憨笑道:“上次也是巧合罢了,从前我也不是没在受饥时钓过鱼,钓上个把时辰才能上钩一条,勉强果腹罢了,像前两日那般,当真前所未有,倒像是,倒像是神仙恩赐的一般,不挂鱼饵都能有鱼上钩。”
等他说完,却见众人都垂了眼没再说话。方才还热闹的场面有些冷的忽然。
书生不解挠头,暗道怎么说起这钓鱼的事,大家面色都有些古怪,又猜自己可是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不禁回想方才言语,不过是说了句犹如神仙恩赐…实在没什么破格的。
但想到这他心头忽然跳了一跳,有什么讯息自心头晃过似的,他却没能抓住。不待他在多想,却听船家这时喊到船只靠岸,只停半刻,上船下船的皆需动作快些。
书生不敢耽搁,即刻与几人摆手告别。
几人望向他匆匆忙忙的背影纷纷叹息。
上下船的渡口人影交织。待他终于踏上了平地,倒好像不能适应了一般,左右晃了晃身子。
好容易站稳了,却停在原地半晌不动,几人纷纷不解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就见书生猛地回过身来,脸上竟已是泪水四流,远远望向几人,颤声喊到:“那替死鬼就是我!就是我啊!”
“原来那替死鬼竟然是我!”
往来行人不解他乱喊什么,纷纷用看疯子的眼神去打量这哭的鼻涕横流的大男人。
宋言听清那喊声,心头微窒,却也无言。
江潋看了他片刻,这时与他开口道:“他没叫你替他,是想看你做个清廉的官。别辜负了他。”
听到这话,痛哭的书生哭声忽停。眼泪僵在脸上。又是久久不动。
船身移动,开始运行。几人渐渐不能在看清书生面容。
宋肖璟叹了口气,大声道:“保重!做个好官!”
待行的只能看得见书生的大貌时,就见他忽然屈膝跪在渭河之前,对着渭河磕了三个头,便不再停顿,抱着书籍转身去了。
直到河岸成了一道蜿蜒细线,在看不清其上风貌。众人才收回目光。
宋肖璟忧愁叹到;“他能做个高官吗?”
砚川昵他恹恹的神色,道:“能。我看人很准。”
宋肖璟听了这话果然笑了起来。“如此,当真不辜负三郎一片苦心了。”
宋言看着砚川,也笑道:“人间还是有情有义之人多些。”
江潋余光看她,就见她嘴角带笑,面上带着几分娇气。
唇角一动,忍不住也随她勾起个浅笑。
只是宋言那笑容刚浮片刻,就叫晕船的反应取代。捂着嘴又爬向远处的船舷。
宋肖璟急忙去摸腰间饴糖,到她身后拍了拍背,将饴糖塞进她口中。
甜丝丝的味道自口中蔓延,勉强压下一阵反胃。宋言身上舒坦了很多,又看见四处乱跑的小姑娘。忍不住笑她活泼,招手叫她跟自己进了船舱,拿出了件小衫裙。是这三日闲来无事,挑了件自己的衣裳给她改的。
“小豆子,你试试看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从没穿过裙子的小姑娘眼睛冒着亮光,将衣裳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宋言帮她换好了,又叫她转了两圈,笑道:“小豆子长得漂亮,穿上裙子果然更漂亮了。”
“多谢宋言姐姐!”
小豆子激动地不得了,跑到舱外船舷上去望水面中的自己,虽只看得到半个上身。但那粉紫的颜色已叫她很是满意。
看向宋言的目光说不出的亲近,“宋言姐姐。我长大了能像你一样美么?”
宋言叫个孩童说的面色微红。还未开口,就听银粟噗嗤一声笑道:“你宋姐姐是个大美人无疑,但你这小丫头,小小年纪,当真嘴甜!”
小豆子却毫不扭捏,只道:“我爷从不叫我说谎,咱们说什么都是发自内心的!”随即,又接到:“银粟姐姐也很漂亮。”
银粟大大方方受了她这夸赞,“鉴于你只说实话的夸赞,我又没有你宋言姐姐的心灵手巧,那我便,送你个小发饰好了。”
说着自头发上摘下个碧青的小钗簪在她耳侧。
小豆子感受到耳边凉丝丝的气息,忍不住问道:“银粟姐姐,你的发饰也是冰雪制成的吗?凉丝丝的。”
“不是,只是常年在我身上带着,沾染了冰雪之气,你戴上几日应该就消了。”
小豆子抬手摸了摸发饰,又好奇道:“他们说你是雪妖,那你是雪做的雪人化的妖吗?”
这问题宋言与宋肖璟也好奇。齐齐看向银粟。
就见她笑笑,摇头道“不是,我不过是一汪冰雪之气得了造化,成了精灵。说是雪妖是因为我能降来冰雪。”
小豆子立刻张大了嘴,“即便是夏日也能降雪么?”
“嗯。”
“那银粟姐姐,求你现在降雪叫我看看好吗?!”
砚川这时道:“不可,好端端的夏天,下雪恐要引起骚乱。”
银粟也摇头道:“确实不行,我一生只能降下一次冰雪,因为用的是我自身的冰雪之气,也就是说,我若引来冰雪,便是祭献了自己,从此这世间就再也没有我了呀。”
“啊!居然是这样,那我可不要看什么下雪了,我要叫银粟姐姐好好活着。”
宋肖璟心中惊叹她这不同于其他妖物之处,又道:“还好你这能力不是人们所需的,你要是能叫天上下金子,得多少人盯着你献身赴死。”
银粟笑道:“我就是个没什么能耐的小妖,所以不求造化多深,只求无妄无灾。”
第120章 爱而不得
这时一道悠悠笑声传来。
裴老头躺在摇椅上闭着眼晒太阳,听了好一会几人说话,忍不住开口道:“你这小丫头活的倒通透!”
银粟看向裴老头,道:“自然。不过也是我没什么能耐,我若是像您一样有奇算的能耐,怕是也不甘心如此平凡。哎?裴老先生最近几日怎的都不占卦了?”
裴老头笑着摇了摇扇子,“该算的都算出来了,还算什么?”
银粟心中早安耐不住了,此时立刻得了机会,连忙道:“您算出了祸出何处,算出了何人作乱,这般能耐,何不算算此行是吉是凶?”
“吉如何,凶如何?”
“吉便是天下名门正派大胜而归,凶便是炎魔再次出世…毁天灭地吧…”
裴老头闭眼摇扇,片刻,道:“不算。”
“我从不算结果。不论吉凶,这帮子人该去还是要去。算他干什么?尽人事便是了。”
说罢眼睛睁开条缝,看了眼现下平静的河面,又道;“不过今日涨潮,确实是难得的占卜日子,叫你一说,老头子我还有些技痒了,嗯…不算大事,不若…算个姻缘吧。”
目光在几人面上穿梭几息,忽的定在了正从舱中出来的将潋面上。
裴老头一笑,“我倒有些好奇昆仑少主的姻缘大事,听闻各大仙门都想将家中女儿许配给你,不若叫我算上一算,看看究竟是谁最后如了愿!”
江潋眉心一皱,严肃道:“老先生何必打趣我?”
“哎,这哪里是打趣你,这不过是因你姿容过盛,叫大家忍不住好奇罢了,不瞒你说,若是我孙女在大些,我也想将她许配给你呢。”
小豆子啃饼的动作顿了一顿。抬眼去看江潋的一张脸。半晌,认真点头道:“我同意。”
宋肖璟将她头扭到一旁,龇牙咧嘴道:“你懂什么你就同意?吃你的饼吧。”
宋言咬了咬唇,又扯了扯嘴角,这时同几人淡笑道今日醒的太早,要回舱中休憩片刻。也不看江潋,只脚步匆匆往舱室走去。
江潋本要抬手阻拦这关于他姻缘的占卜,却没等抬手,就见裴老头已经从怀中磨出龟甲和九枚铜钱。铜钱一股脑倒进龟甲。两手握着龟甲上下晃动,嘴中还念念有词。一副不容阻拦打扰的样子。
江潋大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将阻止的话咽下。
片刻,哗啦一声响,铜钱自龟甲中散落在他脚边。裴老头立刻自摇椅中起来,有些好奇的附身去一枚一枚翻看铜钱。
半晌之后,缓缓抬头,看江潋的面色,竟是一派凝重。
江潋本不在意这场莫须有的占卜,但看他这般面色盯向自己,不免心中有些泛冷,心道怕是当真与他担忧的没有出入。
“爷,到底怎么样,你快说呀?”
裴老头咳了两声,收回看向江潋的目光,又对着那九枚铜钱琢磨了半晌。随即才慢悠悠道:“今日占卜不顺,不准。”
手下将铜钱快速打乱又一把抓起。“算了算了。今天还是不适合占卜。”
“爷,你这是第一次算不准。”
“闭上嘴吃饼吧!”
看其面色,大概也猜出了卦象不好。方才还叫嚣着好奇的几人这时都默契的不在询问这事。
只银粟琢磨了裴老头那副样子半晌,小声与宋肖璟道:“嗨,即便这姻缘的卦象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吧。最坏不过娶不上媳妇,但我瞧江潋这般冷冷清清的样子,怕是更习惯自己一个人,而且传闻他是近百年来最有可能飞升的小辈,万一真飞升了,当了神仙还要什么姻缘?”
宋肖璟垂眸撇她一眼,心中有火,啐道:“你懂个屁!”
“哎?好端端的干什么骂人?!”
涨潮的夜里船身相比前几日晃得更厉害。宋言窝在小榻上攥着个小烟壶缓缓的吸气,里边是砚川给她配的几颗丹药,闻着有舒胸之效,味道清清凉凉,还能将晕船的恶心压下去。
裴老头扶着船舷看水面翻涌。江潋立在一旁同他一起站了许久。
已近八月中旬,夜里凉意渐盛,那汪投在河中的月色也是清冷的模样。
“先生,不妨直言告诉在下,我那卦象…究竟如何?”
裴九宫偏头看他,那一张脸上渡了一层冷月。到让他觉得银粟今日所说的话也有些道理,江潋这样的人,即便没有情爱也许也不影响什么,他依旧是正气充沛,灵力旺盛,最易飞升的那个江潋。
也许没有情爱,于他来说,也不是件坏事。
默了半晌,总算听见他开口答复。却只有短短四个字。
“爱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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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日。
若不是船家在几处檐下挂了纱灯。一行多人,谁都没想起来这是一年一度的中秋圆月日。
此时已近戌时,天色暗下。檐角的纱灯叫风吹的打转。橙黄光色落在船板上,似罩了一层薄纱。
小豆子与银粟在灯下追来追去踩影子玩。
宋言裹了薄毯倚在栏杆前眺望远处。这样的特殊日子,难免心中有些多思。
宋肖璟瞧着她忍不住叹气,“好好的一年一度中秋日,咱们家中叫这些妖物搅得不安宁。也不知道我父亲母亲和伯母宁儿今日如何过得。但是砚川说,再有两日就能赶到碧云山下的城镇,宋言,别心焦。再等等,咱们就快能与伯父大哥团聚了。”
宋言转头看他,牵了牵嘴角。就见江潋几人也从舱中出来。隔着重重人影,两相对视,摇曳的灯火撞进眸中,似掰开揉碎的月亮,泛着细碎光泽。
不过一瞬,就错开了两双眼。
“哇!船家!你这船上还藏着宝贝?!”
一声惊呼将众人目光纷纷引了过去,都好奇的去看是什么宝贝。
原是船家手中抱了一摞天灯出来。小豆子与银粟正围着他转。口中不停兴奋大喊。
待到了几人跟前,船家笑道:“这是正月十五时候押送的货物,还剩下这么一些堆在船底的舱室内。今日整理船舱,恰巧清理了出来,又缝中秋,便想着赠与你们这些年轻人玩玩吧。咱们这样的日子漂泊不定实属无奈。不如一人点一盏天灯祈福!”
宋肖璟立时上前接过,拿起来翻看,也笑道:“船家有心!我还是少时玩过这些,当真有些怀念了。多谢多谢。”
“不必客气,几位自便吧。”
待船家走后,砚川从他手中拿起一只端详,指尖摆动几下,便将一盏雪白天灯支了起来。
“还很好,能放。”
银粟上前摸了摸兴奋道:“他们说,将愿望写在灯上,若天灯随风而去不灭不陨,便能飞到天宫。若是司命星君看见了,说不好能实现愿望呢!”
砚川淡笑了一声,不大在意这传言虚实,只道:“今天日子特殊,放上几盏天灯平添些乐趣吧。”
小豆子立时颠颠的跑进舱中拿了六玄的笔墨出来。“宋言姐姐,你帮我来写心愿可好?”
第121章 到了
宋言点头应她,将薄毯取下掸在一边,问她道:“你想写什么心愿?”
小豆子将笔递到她指尖。观察了片刻那盏被支起的天灯,笑道;“天灯四四方方,那我便许四个愿望吧,一面一个!”
银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点了点小豆子脸蛋,问道:“你怎的这么贪心?可人家说了,最多只能许三个愿望,多许了若是叫星君看见,怕是要骂你贪婪,你最好舍去一个。只是你这愿望怕是都想好了吧,该舍哪一个呢?”
众人含笑看向小豆子,果然就见她面色又恼又为难。
实在想了很久,才扯了扯宋言衣袖,“我想好了,宋言姐姐替我写吧!”
宋言扶正了宫灯,道:“说罢。”
“这一面要写,爷爷身体安康。”
宋言执笔写下。赞她道:“好孩子。”转过一面,又询问的看她。
“这一面要写,小豆子将来撑起奇算一门。”
宋言点头写下。“最后一个了,要写什么?”
小豆子笑道:“小豆子日后儿孙满堂,壮大奇算一门。”
“哈哈哈哈哈,好!”裴老头坐在一旁乐的大笑。奇算一门已是六代单传了,因着只传自家直系亲人,几百年了都无法壮大。虽叫奇算门,在凡间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响亮门派。但实在人数单薄。
裴老头不在意这天灯能不能真的实现愿望,但小孙子的一派言辞叫他开怀。
“宋言,你接着写你的吧。”
宋肖璟又打开一盏天灯递给宋言。宋言摇了摇头将笔给了他,道:“我还没想好些什么,不若你们先写吧。”
宋肖璟道也好。于是几人依次写过。
每人写去三个心愿,其中必然有一个离不开盼望天下安稳。
待笔传到江潋面前,江潋摇头,“我就不写了,你们玩吧。”
宋肖璟早猜到他会如此。也没再多言,将灯和笔递给了最后的宋言。
宋言心念已定。接过了笔墨,道:“你们先一一点灯吧,怕是到时候都挤在一起放,等会要落进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