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川,你记得梁四娘和怀生吗?还有南山先生。”
“他们皆是有情有义的。你虽少住凡世,但也不可以一概论。”
砚川微怔点了点头,“是了,六界之中,处处都有官司。”
书生这时拿起酒壶,也随他二人喝了几大口。喉间滚滚,酒液淋湿他衣领。染红了眼角,口中却朗声道:“三郎!等我做了官,我必定前去给你翻案!”
此时再看书生,哪里还有对三郎这孤魂野鬼的惧怕。为了三郎,还怀上了一腔不忿与热血。
三郎目光落在他面上,看了很久,道了声多谢。
宋言思索片刻,问道:“那以后呢?你依旧只能这般吗?”
这正是几人现下都关心的。替他不公悲愤,也盼他能脱离苦海。
三郎迎着几人热烈的目光,想了一瞬,还是如实道:“我们这些水鬼…每日也有庶务的。谁跟谁做鬼的年限都不一样,若是到期了,就会有寿命将至的替死鬼到来,只需将那人拖进水中淹死,我们的庶务就有人接了。随后我就能去做个小地仙。也算…功德圆满吧。”
宋肖璟急道:“那你的替死鬼可快到了吗?”
第117章 真相
三郎微顿,随即点头,“到了。”
书生心中一喜,急忙也道:“你今日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怕就是来接你的替死鬼!”
说着看了那些水手一圈,又看了前前后后紧随的几只货船,问道:“那人是谁?”
三郎这时却笑笑没有说话。抬手将酒壶送到唇边,仰头时昵了满脸焦急的书生一眼。待咽下喉间酒水,才道了一声天机不可泄露。
“好吧。但我替三郎高兴。被怨致死孤独七十载,总算苦尽甘来。”
三郎浅笑,道,“多谢了。”
砚川笑道:“若你日后成了地仙,咱们说不好还会有些来往。哎?江潋,你怎么出来了?”
宋言立时回头,就见江潋正踱步出来。只这般缓慢走路,倒看不出他身受重伤。
“我出来透透气。”
王博书这时搬了两把椅子出来,先扶着江潋坐下,又去招呼六玄师叔。
“师叔!来坐吧!”
六玄正从船舱出来,与江潋一样,谁都没对三郎投去别样目光,方才在仓中早都听的明白清楚。
当然也少不了身后跟着的银粟。自己抱了把矮凳已是挨在六玄身旁。
“我游历几载,看了许多仙山峭壁,今日倒觉得水上行路,也别有意趣。啧…你又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银粟不以为意,只微微挪开了一些。又对他笑笑。
六玄无奈。不在理她。
书生这时道:“三郎,你自何处落得水?我将来必定要去给你伸冤,叫你的冤屈公之于众,给你讨回公道。”
三郎笑着点头,道:“我是随云镇人,死在渭河一细小分支,随云镇前谓淮河。”
书生连连点头,“我记下了!”
片刻忽又奇道:“你既是在二十里外的随云镇落水,为何又来此地行事?”
三郎道:“哦,你们不知,河底地界儿常有变迁。同岸上一成不变不同,渭河实为少有的大河,每日水流量巨大,水底变迁嘛,就同这水流卷着泥沙前行是一样的。我虽然是从随云镇落得水做的鬼。但我在水中的栖身之处却时有挪动,虽每日察觉不出,但日积月累,这七十载,已经挪动了有二十里地。故现在在这附近办差。”
“竟是这般。当真是我孤陋寡闻。对这水中地质变迁一概不知。”书生不由惊叹。
几人也正叹起有趣。却见江潋这时面色忽的冷下。双眸漆黑紧紧盯着三郎,沉声道:“你是说,水底地址是在不断随着河水流向运行的?!”
砚川本也不解他为何突然这般严肃,听他这样问完,心中细想,顿时也冷了面色。
六玄面色随之肃然,“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怪不得啊!我占了成百上千卦!凶相皆直指炎魔!我想疯了都想不明白为何碧云山霍乱,却与炎魔脱不开。我当是我有问题!原来,原来我算对了的!是因为河底变迁,炎魔封印之处怕是早到了碧云山中啊!”
这时一个老者跌跌撞撞从舱底冲了出来。边走向几人,边有些癫狂的大喊。
几人叫这老头分去注意。见他如此癫狂,又蓬头垢面,不免要想他是否正常。但听其一番感慨,竟对碧云山有所了解。砚川不仅去细细打量他。
“敢问先生何人?”
老头沉浸在震惊当中久久不能缓神。这时他身后钻出个九岁上下的孩童,一身灰色短打,也是蓬头垢面,但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却一点不怯,看着几人朗朗道:“我爷是算卦的,算的很准!”
短短一句,难掩自豪之意。
宋肖璟拨开砚川,看清一老一小,挑眉道:“你们…你们不是在临安卖鸟笼子的爷孙两个吗?”
小孩转脸看他,稍作打量,随即笑开,显然对他印象深刻。“正是我跟我爷。你当时五两买了我们的锁灵笼,支撑我们闭关吃饭路费盘缠到现在。还得多谢你。”
砚川听到锁灵笼,心中微动,大概也明白了那时将他困住的笼子出自这老头之手。但现下一桩大事装在心头,锁灵笼什么的也顾不得在过问。目光转向江潋,就见他看了老者几瞬,又去紧紧盯着三郎。
三郎看他如此面色严肃,又颔首认真道:“对,地底确实是在不断变迁。我从前没考虑过炎魔封印之地,也没听说过碧云山有什么异动。但现下来算,炎魔已封印三百来年,封印之地距碧云山百里,到如今,很有可能两地重合了。”
江潋脸色愈发阴沉,又转向那老头,拱手道:“先生,在下几人皆是昆仑中人,敢问先生方才所说占卜是何意?“
“昆仑中人啊。”
那老头看向江潋,六玄几人,总算拉回神思,立刻拱手认真道:“原来仙门之中已有动作,啊,我这几日忧心忡忡,还当这异动无人知晓。老夫是奇算之门第一十九代传人,裴九宫。”
“先生竟是奇算子裴先生!”六玄惊讶开口,随即,便又带着江潋几人郑重拜见裴九宫。
裴九宫立刻将他们扶起。“客气客气了,先说正事!”
接着道:“我前两月占卜得了个方向,便是碧云山所在之处,卦象及凶,便猜测是有什么邪祟之物要自碧云山生出,扰乱太平安稳,不然,卦象不会那般凶恶,自我往上数到曾祖父一辈,两百来年没出过这样凶险的卦象!”
“于是老夫趁着满月之夜又占一挂,以此证实,确实是大凶!但老夫那时身无分文,只得卖了法器支撑闭关。”说着对着宋肖璟拱了拱手。
宋肖璟立刻弯腰回礼。
就又听裴九宫接着道:“闭关月余,老夫每日一卦!三十六卦拼做六大卦,卦象皆指封印在渭河岐山流域的炎魔。这叫我呀,抓心挠肝的难受啊!炎魔封印之地距碧云山百里,怎就将这两个给联系起来了。今日,总算明白了其中关键啊!”
这确实也是江潋与砚川长久以来的担忧,本也以为与炎魔无关,心想这场霍乱也许还好收场,但若真的将炎魔解封,怕是回天乏术。
第118章 晕船
砚川面上难掩颓败之相,江潋看他一瞬,开口道:“裴先生大义。昆仑也在两月前察觉异动,因太过模糊不清,故我与砚川两人前往临安查访,这一路走到这里,今日与先生一样,总算清楚了霍乱全貌。”
虽脸色也是阴沉担忧,但还是道:“如此看来,羽族召集的九十九个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十九岁女子,是为解除炎魔封印之时开坛所用,十万徭役是为祭献生魂,破除封印所用。既然已经清楚,这便是个好事。只要在开坛之前阻止,就不会生出事端。”
几人遥遥去望无边的水域,同时点头道是。但心中却都清楚,既然开坛所需的女子与十万生魂都已备好。又如何保证羽族不会提前开始解除炎魔封印呢?若是这样,如何都来不及的。
但眼下无法,只得默默行船。急也急不来。
砚川叹道:“只盼殿宇还未修建成,祭坛也未修建成吧。”
六玄师叔道:“我往昆仑去一封书信,只我们几人实难应付,还是要联合各大仙门,共同商讨应战。昆仑离碧云山比我们近些,也许能指望他们先去顶一顶。”
江潋颔首,“想必父亲必定会亲自前去。”
六玄与砚川齐齐叹气。“你父亲惯是放不开手的,自己身体多年抱恙,却事事操心。”
六玄说罢了不在耽搁,回了船舱用灵力送出书信。
三郎看着几人各自忧愁,心中也有了自己打算,起身与几人道:“诸位保重。在下要告辞了。”
书生奇道:“你不等着你的替死鬼了?”
三郎已走到船舷,听他疑问驻足回身看他,轻轻浅浅笑了一瞬,道:“不了。我预备在做些时日水鬼。”
话音落下,纵身一跃落进了水中。
众人俯身去看,不仅没渐起一点水花,那摇荡的水中,半点身影都没有。好像那位三郎不曾来过一般。悄无声息的就于几人视野消失了。
书生可惜的直跺脚,“等了七十年等来的机会,为何又回去做水鬼?!”
几人看他一瞬默了半晌无人说话。
宋言看着书生伏在船舷上的背影。心中深深叹息。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江潋。见他面色依旧不好,轻声叫他:“江潋。”
“嗯?”
“炎魔…是不是很难对付?”
江潋垂眸看她片刻,想了许久,才道:“好对付。总比重新出世个不知名的妖魔好对付。”
这话她也知道是在安抚自己,故而宋言也没有多安心下来。但还是经不住好奇。“炎魔既然被封印过一次,是不是说明已经掌握了对付他的方法?”
江潋颔首道:“可以这样说,只是镇住他的东西稀缺。等各大仙门取的联络,也许有人能献出新的宝物。”
“嗨,也许不等他破封而出,咱们就先下手为强了呢。咱们现在啊,干着急也没有用。用饭早些休息吧。养好了精神到时候也好对付羽族。”
砚川取来几人干粮,见他们还在说这事,便开口宽慰。
待将干粮发到宋肖璟手里时,发觉裴九宫爷孙俩干巴巴站着。老头子还好,只望着河面出神,但那小孙子盯着几人手中麦饼眼巴巴的样子,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小弟弟,给你,吃吧!”
宋言笑着将自己手中的麦饼递给那孩子。
谁承想,那孩子竟然没立刻去接,而是有些生气道:“我是个姑娘!”
几人顿时瞪圆了眼。再看那孩子。蓬头垢面,一身男孩穿的短打,哪里能看出来是个姑娘。
银粟半蹲到她面前,惊讶的细细打量,“呀,当真是个小姑娘呢,小脸这般清秀,怎的…不收拾自己呢?”
“爷说了,这样穿着省事,方便!”
裴老头这时忍不住面色尴尬,咳了两声,干干道:“怪老夫怪老夫,这些日子忙着占卜,没顾上她。”
女孩皱眉仰头去看自己爷爷,“爷,前两月不忙的时候不也给我穿成这样?”
裴老头一噎,尴尬的看向别处。
宋言忍俊不禁,跟着老头子的小姑娘,又每天风餐露宿,哪里干净得了呢。“可惜到了这船上才认识你,不然,在岸上的时候还能给你买件裙子。”
小孩一听裙子,两眼放了光,不是不想穿,但是她跟爷爷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闲钱买裙子穿。
“我…我不喜欢穿裙子。”
裴老头立刻点了点头。孙女总算还给他留些面子。
宋言了然的也点了点头,再次将麦饼递给她,“那,这位小妹妹,帮我吃了这块麦饼吧。我今日身子不适,实在吃不下了。”
小女孩犹豫着去看自家老爷子。这一路上,爷爷没少说,人要脸树要皮,要活的有骨气。
这时江潋也给裴九宫递去些干粮,“裴先生千万不要客气。往后同路相伴,又都是为着天下安稳。都是自家人。”
实际上,爷孙两个手中早已没了多余钱财,付了船费,便准备将一个铜板掰四半计算着花。吃饱肚子实属奢侈。
现下听江潋这般说,也不再犹豫,道谢着将干粮接过手中。
小姑娘一看爷爷接了,立刻也去接宋言手中麦饼,不在犹豫,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
夜色来临之时天还晴着,但等人们都睡下了,船外渐渐起了风浪。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砸在船板上阵阵作响。
随着雨势渐大,船身也摇晃的厉害起来。叫这些鲜少走水路的人难以安睡。
宋言后半夜竟叫晃的直恶心,也顾不得风雨交加,冲到船舷处就对着河里吐了几口。
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吐了三四口胃里就没了东西。
身上已经叫雨浇透,正要返回仓中,就觉有什么东西遮在身后。回身一看,江潋正撑着把伞站在她身后。
眉间紧蹙,看着她急问:“可是晕船了?”
宋言见他将伞全倾向自己,知也推脱不过,便迅速靠近了他,将伞移到两人中间,仰头与他道:“无碍,吐过了就不难受了。”
伞下一方小小天地隔绝了雨幕,竟也好像隔出了一方净土。没有其他人,也好像没了其他声音。
江潋垂眸看了眼她衣衫紧贴身上,微微撇开了目光。
宋言看他滑动的喉结,也撇开了目光,心中又想到了那个梦,脸色迅速攀上薄红。
“哎呀,你身上还有伤呢!”宋言总算想起,这时一急,赶忙去握那伞柄,拉着他往船舱去。却没留意自己握的是江潋执伞的大手。
江潋垂眸看着落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亦步亦趋跟着她,嘴角含着笑道:“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内伤要调理,行动无碍。”
宋言摇头,“那也不行,雨中寒湿。”
六玄趴在三楼窗口探身看着,此时只能看得见一只伞顶,和两人前后错落的脚步。
“哦,原来如此啊…”
砚川笑着倚在窗旁,“师叔与我们相处不过两日就看的出来,他二人早互有情义,江潋这厮,却还是叫我告诉他的。”
六玄也笑道:“他活的太过正经了,怕是认清自己心意都花了些时候。”
砚川赞同的点头。“不过师叔可不要说漏了嘴,他二人并没有互相表明心意。江潋怕…”话音一顿,面上笑意渐收。
六玄看他如此,心中了然。默了片刻,才叹息道:“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叫江潋步他曾祖后尘。”
第119章 原来替死鬼不是别人
水上行过三日,已到了书生下船的时候。
还有一刻钟停船,宋言几人早早聚在船头给书生送行。
书生背着个书箱,头顶一盏未燃的油灯晃来晃去。手中还抱着几本诗集。看着几人笑的憨厚又亲切,“多谢各位相送,同行一程,你我皆是有缘人,望各位此行顺利,安全回来。若是在路过我家门前,千万记得去家里吃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