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鹧鸪——奶油蒸酥【完结】
时间:2023-07-05 23:11:43

  绥绥愣了一愣。
  ……她是挺辛苦的,但又没完全辛苦。忽然被夏娘优待,她倒有点不适应,小声问,
  “那殿下他……”
  侍女的脸又有点红,低头笑:“殿下身子可好全了,一早、一早就出去了。”
  “……”
  绥绥假装听不出她的意思,左右看看,见床榻上干干净净,自己也齐整地穿着中衣。
  侍女又道:“床褥和姑娘的汗巾,都拿去洗了。”
  “汗巾,我的汗巾为什么要洗?”
  侍女一顿,脸越来越低,唇角却一扬一扬,像是抑制不住要笑似的。绥绥愣了一愣,忽然回过味来――
  啊啊啊李重骏这个混蛋,肯定是用她的汗巾做坏事,把脏东西蹭上去了。他不是有洁癖吗,怎么不用他自己的啊!
  “回头洗好了,就给姑娘送回去。”
  “……”她才不要。
  绥绥撇了撇嘴。
  她吃完了那盏羊奶粥,赶紧逃出上房,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去,小玉正在日光的穿廊下晒粟米。
  冬日的阳光照在院子里,切过房檐,半明半暗。小玉棉袄穿得墩墩的,蹲在地上,缓缓抹开金黄的粟米堆,像流沙一样。
  这是个极寻常的冬天的早上。
  昨晚的喘息,浊液,起伏,水声,泥泞的池沼里紧密相贴……荒唐得像是个梦。
  李重骏那样好面子的人,一定很后悔吧?也许他还会怪罪到她头上,怨她不知好歹睡到他的床上,害得他一时情难自抑,做了对不起宜娘的事。
  反正绥绥又有一个月没见到他。
  听人说,他又忙起来了,也不知在忙什么。
  她的院子里有一株梨树,冬天的时候树叶都落了,积满了皑皑的白雪,天气暖起来,雪也一点一点薄起来;终于,一场薄雨浇化了它,冰凉的水珠从房檐上溜溜滚下来,从树枝上滚下来,积在青石板的沟槽里,潺潺流淌了出去。
  长安的信使又来了。
  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圣上安顿魏王回京的圣旨。
  那是个微雨的清晨,绥绥撑油伞经过梨树,看见枯枝间已经吐出鲜绿的嫩芽。
  她知道,李重骏终究要回去。
  她呢,也终究要离开。
  而功成身退之前,她只需要再做一件事。
  三月初四,李重骏在王府宴请宾客,既是辞行,也是答谢众人在他病中的探望。
  他如今被皇帝点名调回长安,未来妻族又是弘农杨氏,今非昔比,上到刺史太守,下到县令,无不备了厚礼,毕恭毕敬,欣欣前来。
  河西节度使虽未亲到,也派了府官来贺。
  据说,同来的还有五个美人,想必就是给李重骏的践行礼。节度使算封疆大吏,皇帝依赖他们,也忌惮他们,他们送来的礼都是烫手山芋,何况是活生生的人。李重骏当然不愿收下。
  自然而然,绥绥又有了她的用武之地。
  在筵席上扮演狐媚恶毒的宠妾,美丽也是必不可少的武器,绥绥心知以后很难再有机会盛装打扮,因此梳妆得格外精细。
  孔雀衫,石榴裙,重重罗绣,金银隐花。
  长安风气靡靡,贵女们偏爱鲜艳的色泽,引得歌伎艳妾也纷纷效仿。她这条裙子选的是最红的血色罗锦,前两日特意又染了一回,染得她指尖现在还是红红的。
  宝髻斜堕,鬓云横渡,浓浓胭脂直抹到眼皮上,显得像吃多了酒,醉眼斜乜。
  打扮得华丽,却轻浮妖气。
  绥绥正努力把所有金银首饰都插戴在头上,忽然来了个小厮,捧着个锦盒,说是魏王殿下叫送来的。
  打开一瞧,竟是一整副的缕金头面,金簪,金钗,金梳,金冠子,镶嵌珍珠,华光灿灿,闪得绥绥眨了眨眼才看清。
  她睁大眼睛,光是看着,就已经呼吸艰难:“这……这是做什么!”
  小厮道:“殿下说给姑娘一会筵席上戴。”
  绥绥捂着心口道:“那……那散席之后,你再来取?”
  小厮摸不到头脑:“殿下没说要取回来呀,就说是送来给姑娘戴的。”
  绥绥倒吸一口气,小厮走了半天,都还有点头晕目眩。
  天哪天哪,李重骏他――也太够意思了!
  临别之前还打了这么贵重的头面给她戴,从前可没见他那么大方过。
  虽然绥绥明白,他能如此大方,多半是因为今晚宴会的重要。但有机会戴贵重的首饰出风头,总是件快乐的事。
  待会她好好演完最后一出戏,李重骏高兴了,没准儿能让她把手里的首饰都带走!
  不过一念之间,绥绥便完全忘了李重骏的刻薄,别扭,坏脾气,对他感激得五体投地,恨不能过年都不供灶王爷,改成他的牌位。
  她忙把头上零零碎碎的珠钗都卸下来,换上新的头面,然后一刻都等不得,赶去向李重骏谢恩。
  临近酉时,才下过雨,天色也阴暗暗的。
  哀愁的黄昏,绥绥却打扮得珠光宝气,喜气洋洋地到了上房。
  还没上几级台阶,只见两个小婢女打帘,六对小厮前后打灯笼,簇拥李重骏走出门来。
  开宴前他要接待贵客,自然也是锦衣打扮。
  可他立在台阶的高处,玄青[袍外横着迦南沉香带,小厮抱着鹤氅出来伺候他披上,银灰的锦缎上是明灭的云水暗纹。
  都是半旧的了,却更见温润清肃,收敛了他眉目间的英气与戾气。甚至有那么一点像古书,装在檀木匣子里,泛着淡淡寒香。
  相衬之下,绥绥简直像只俗艳的大灯笼。
  她倒并不自惭形秽,深深福了福身,笑嘻嘻道:“妾身见过殿下,多谢殿下恩典!”
  月余不见,他依旧是那懒洋洋的样子。
  经过她身边,伸手在她涂满胭脂的脸上抹了一道,捻捻指尖,有点嫌弃似的笑了一声,但也没说什么。
  他走下台阶,轻飘飘留给她一句,
  “罢了。等回头到了长安,少给我点丢人,便是我的造化了。”
  绥绥没听明白,便按自己的理解过了遍脑子,忙应道:“妾身不敢!等殿下回了长安,妾身必日日烧香,夜夜祝祷,遥佑殿下一切顺遂……”
  一语未了,李重骏忽然顿住了脚步。
  转过身,挑眉看着她。
  似乎是疑惑,还带着微微的诧异。
  绥绥更糊涂了,愈发解释道:“妾身是说真心话!妾身都想好了,等殿下启程,便也离开凉州,到张掖,或是敦煌去。那儿没人认得妾身,妾身也不会同一个人说认得殿下,就当从未见过殿下……”
  她看着李重骏从疑惑逐渐变为了……咬牙?他眉毛皱起来,乌浓的长眼睛像尖刀片一样。
  绥绥急了,三指朝天道:“我发誓!若告诉了一个人去,就叫我浑身长疔,不得好死――”
  可是她还是渐渐住了口。
  这不对劲……李重骏的脸色实在是太吓人了。
第十五章 舞女
  画烛流光,宾朋满座。
  衣香鬓影,玉碗琥珀。
  一切都好,除了……李重骏又犯病了。
  绥绥吃了两个冰糖肘子,也没想明白他为何会突然那么生气,还生气得那么吓人。就在这时,忽听说河西节度使的长府官在席间请停了奏乐,并向李重骏献上了自己带来的美人,欲跳胡旋给殿下助兴。
  她也只好不去想他,赶紧整理了仪容,溜到男人们吃酒的花厅,躲在画屏后窥探。
  跳舞的美人是汉女,皮肤却比胡姬还白,光着雪白的手臂,带着沉甸甸的缠臂金。她穿胡人的轻纱裙,站住的时候是只青色的裙子,一转起来,里面的褶子绽开,竟旋成火红的一朵大花,随着胡笳翩翩摇摇,浓艳的烧起来一样,旋转间却又露出白芙蓉般清丽的脸,绥绥都看呆了。
  长府官还在那儿谦虚:“舞曲鄙薄,有玷殿下耳目。”
  李重骏也很上道:“府官何出此言?托府官的福,小王今日也开眼了。”
  他吃得半醉,倚在座床上和长府官敷衍,却把眼睛一点不错地盯着那美人,支颐微笑:“‘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古人诚不欺我。”
  一脸的跃跃欲试,一看就没想好事。
  绥绥撇撇嘴。
  他可真会装模作样。
  这不要脸的样子,和方才判若两人。要不是他满脸阴戾地拂袖而去,她都要相信他是真的快活了。
  绥绥这会儿有点怯场,却也得咬着牙上。她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狮子猫,于是先放下小猫,一拽它的尾巴激它跑出画屏外,自己也提着裙子追了出去,闯入了那歌舞升平的花厅。
  除了转圈儿的美人,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她这闯入者,就连吹胡笳的都直往那里瞟。
  绥绥忙停住了脚步,故作惊吓地环顾四周。
  李重骏这时也挑起了眉,做出诧异的样子:“你怎么来了?”
  绥绥赶紧跪下,瑟瑟道:“妾身该死!才吃饭时裹乱,不防院里的猫跑出来,妾身一路寻它,竟跑到这儿来……”
  “混账!”李重骏拍桌子呵道,“难道伺候的人都死了?今日贵客都在,怎容你毛手毛脚来添乱,还不快下去!”
  绥绥被骂得连连低头,却不肯走,竟跪行到了李重骏榻边。坐床都很低,离地只有一两寸,绥绥跪在地上,正好可以扶住他膝盖。
  “殿下……妾身知错了,那妾身不动,就在这儿陪殿下吃酒,可好吗?”她咬着帕子乜向那美人,意味深长地哧哧笑道,“是胡旋舞呀,真好,跳得真好,殿下想必也很喜欢罢……”
  众人见这光景,又见绥绥打扮得如此华丽妖媚,便看出她是有备而来――哪儿是找猫,分明是打擂台来的!
  李重骏又斥她胡闹,等不及要把她轰下去,可绥绥就是不走,不仅手缓缓摸到了他腿上摇撼,还把半露的酥胸若有若无蹭着他膝盖,又挤又压,变换可爱。
  “从前殿下也爱看妾身跳绿腰舞,可如今……见了胡旋舞,见了大美人,以后也不必看绿腰,也不必……看妾身了吧?”
  绥绥嘴上柔媚哀怨,手下可没含糊,徐徐伸进他袍子底下,捏住了什么。
  虽用身子挡着,旁人也能猜度出两分。
  看那李重骏脸色一变,一把按住她的手。虽极力抑制,却是咬牙切齿,眼睛也直了,狠狠瞪着她。
  这不比胡旋舞好看?
  众人也没心思看跳舞了,都暗地里瞅着他俩的眉眼官司。这可把长府官急坏了,美人舞毕,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殿下……”
  谁知这时绥绥哭起来,手伸在李重骏袍子里拿捏,捏得他青筋显露,自己却委屈得不得了:“我知道殿下的心思。既是有老爷送人来,殿下还不快收在身边?索性把妾身卖了,省得日日冷落别苑,看殿下宠爱新人,那才真是生不如死,活不了两日了――”
  “胡说什么!府官何曾有这样心思,由得你满嘴胡言乱语,还不滚下去!”李重骏已经忍不住呻吟喘息,却还强撑着直起身,对府官颔首道恼,
  “内妾粗鄙,让府官见笑。”
  “……”长府官气得要死,但人家都把他架得高高的,下是下不来了。他直冒冷汗,却也没想出对策,只得说句,“不敢不敢。”使眼色让美人下去了。
  绥绥也被上前的侍女,一左一右架着手臂拉走了,徒留满室暧昧的空气。
  这时他们早在前楼用了正经晚膳,贵客和年长的官爷都走了,留下吃酒的大多是年轻子弟。
  见了绥绥幽怨娇媚,也有些意动,不免想起自己房内娇妻美妾;又见李重骏忍成这样,也很体谅,又坐了不多时,听见远远的二更钟鼓,便纷纷起身告辞。
  长府官硬是坐到最后,见左右没几个人,还想再开口。谁知这时候绥绥竟又绕了出来,手捧着银壶,借故换酒,还来撩拨李重骏。
  长府官恨得咬牙切齿。
  他此番前来,不过是借着践行的名义,探探这小王爷的秉性,再以美色打动,安插两个人进来。
  不想遇上这小贱人,铁了心来搅局,而魏王竟容留在这样的人在身边,也不像是个能成事的人。
  他心里过了一过,没奈何,只得强作镇定来告退。而魏王瞥着胡装那美人,似乎也有挽留之意,可终究留恋眼前风光,玫瑰扎手,架不住香浓,便还是放了长府官离去。
  绥绥余光瞥着府官一行人远去,觉得自己好歹立了个功,回头对着李重骏扑哧一笑,不想正撞上他阴冷的面容。
  她还未敛尽笑意,便被他一把钳住下颏,强迫着与他对视。
  他又恢复了那阎罗似的神色。
  绥绥的心窒了一瞬。
  她曾以为她并不害怕李重骏,可现在发觉,她只是不曾见过完全的他。
  他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之前你一直吞吞吐吐,是想和我说什么?”
  绥绥皱了皱眉,一时说不出话来。
  “要走,嗯?”
  绥绥点点头,又慌忙摇头,一脸的茫然无措:“殿下……不想让我走吗?”
  他轻嗤,断然否认。
  绥绥咬紧了牙,语无伦次地辩解:“殿下……殿下不必担心,我说到,就一定做到!绝不会把和别人提起半分……殿下就当从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殿下,过去两年,就当它没有过,我不会,不会……”
  火上浇油。
  他乌浓的眼底是冷的,深的,却徐徐扬起一个晦明不定的笑。他笑他自己,这出戏演到最后,原来演了出请君入瓮,原来只有他动了感情。
  “你马上就可以走了,不过在此之前――”
  他仍掐着她的下颏,却换了种方式,缓缓摩挲上她的唇,然后撬开了她的唇齿。
  他的手冰凉,在温暖如春的堂屋里,依然像冷玉。影影栋栋的灯火下,他也像玉神佛,笼在泥金的圣光里。
  公子如玉,高远圣洁。
  手指在她口中搅弄。
  绥绥睁大了眼睛,极力止住喘息,一动也不敢动。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第十六章 动了心
  酒阑人散,寒凉的春夜里,只听见乌鹊远远的一两声。除此之外,只是寂静。
  绥绥仰头,怔怔地看着李重骏,气弱地找出一个借口:“宜宜她――”
  “宜宜也是你叫的!”
  见李重骏神色愈狠,绥绥立即知趣地住了嘴,他却手下力气更重,捏得她下颌生疼,追问道:“你是从何得知――”
  绥绥忙解释道:“就是那日,那日在榻上服侍殿、殿下,偶然看着一眼,帕子在枕头底下,想必是殿下心爱的……”
  他挑眉:“你认得这字?”
  绥绥总不能把小师叔卖出去,只好点了点头。
  李重骏没再言语,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擦拭,审度着看了她一会,活像刽子手掂量囚犯的脖子。绥绥也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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