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面色沉下,“金珠银珠。”
金珠银珠进来,江黎道:“把膳食拿走,送谢将军出府。”
谢云舟拿着筷子并未松手,把碗盏倾斜了些,露出碗底里的米饭,“我还没吃完呢。”
他眼尾下耷的样子一点没有平日的正经,倒显得有些孩子气般,“我吃完这些就走。”
知府府衙什么没有,偏偏在这找气受。
在长廊抱剑倚着柱子的谢七,实在不懂这些情啊爱的,真那么重要吗,能让人卑躬屈膝到这个地步,简直是,不堪入目。
他刚想到这,怀里被人塞进一个果子,他低头看了眼苹果又看了眼面前的人,是银珠。
银珠努努嘴,“看什么看,赶快吃,吃了快走。”
谢七拿起苹果盯着瞧了起来,银珠见状伸手来抢,“不吃给我,我去喂狗。”
银珠这嘴一般人招架不住。
谢七手抬高,“你给我了。”
“你不是不吃吗。”银珠踮脚去抢,“不吃给我。”
“谁说不吃了,”说着谢七咔哧咬了一口,慢慢咀嚼,随后说道,“好吃。”
银珠拉过肩上的发丝,指尖绕着转身看向前方,脸上染了一片绯红色,“好吃快吃。”
也不知谢七是不是故意的,吃东西的声音还很大,听得银珠脸色更红了,刚要转身说什么时,谢七凑了上来,两人的鼻尖险些撞上。
银珠直勾勾睨着谢七,整个人像是给定格住,一动不动的。
谢七也是,低头睨着她,不知是笼灯灯光太红还是其他,他看到银珠红了脸,起初是一侧的脸变红,后来是另一侧。
她泛红的样子和他手里的苹果很像,他唇动了动,莫名的想咔哧一下。
但没敢。
回过神后,两人同时退开,谢七扭向另一处,银珠说了声:“我去看看小姐。”便离开了。
今夜有风,风里裹挟着香气,悉数涌进了谢七的鼻息间,搅的他心颤了下,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苹果,张嘴又咬了一口。
感觉上,好像在咬银珠的脸。
他抬手打了自己的脸一巴掌,让自己清醒些,银珠隔着门回看了一眼,心道:傻帽。
谢云舟吃完最后一点米饭,再也没有待下去的理由,站起身,恋恋不舍朝外走,抬脚迈出门槛时,他转过身,“阿黎,你若是喜欢骑马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你公务不忙?”
“忙,但陪你的时间还是有的。”
“我有衍哥哥教我便足矣。”
这次谢云舟学乖了,没急着生荀衍的气,而是折回来,力荐自己,“我的骑术不比荀衍差,你想啊,战场上杀敌骑术怎么可以差呢。”
“你也可以先同荀衍学,等空闲了再同我学。”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三人行必有我师,或许能有不一样的收获呢。”
他激昂陈词了一大堆,江黎只说了三个字:“再说吧。”
谢云舟说不失落是假,但他没表现出来,“你好好想想我的话。”
江黎不想同他说这些,淡声道:“不早了,你该走了。”
确实不早了,再停留于理不合,可谢云舟是真的舍不得离开,一段不长的路,他走了许久,可见有多不舍。
谢七也不舍,趁他回眸看时,谢七也回眸看了眼,可惜天太黑什么也没看到,随后两人异口同声轻叹道:“哎。”
谢云舟睇向谢七,“你叹什么气?”
谢七不能说他想看银珠,随便找了个理由,“被风呛到了,叹气会舒服些。”
然后他连着叹息两次。
叹着叹着,还真把人给叹出来了,银珠追过来,“将军等等。”
谢云舟停下,黑眸里掩饰不住的欢喜,“你家小姐有话要对我讲?”
银珠作揖道:“有。”
谢云舟道:“何事?”
“这个。”说着银珠递上一物,“我们小姐说了,这是将军的,将军若是不要可以扔了。”
是那半截金簪,谢云舟悄悄放下的,他希望江黎看到金簪后能想起之前那些美好的事,若是能原谅他便更好了。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江黎想起的从来都不是美好的事,是那些让她伤心难过的事。
且,是他所为。
谢云舟伸手接过,脸上没了笑意,侧颜看着也比方才清冽了很多,沉声问道:“她不要吗?”
“不要。”银珠回道。
“嗯。”谢云舟把金簪放进了怀里,转身离开。
他落寞的身影被烛光拖曳到远处,同廊前那排树影重合到一起,隐隐的,又给树影遮挡住,走出大门后,人便隐匿在了暗影中。
银珠回来说道:“小姐,将军好像是哭了欸。”
江黎握着书的手指一顿,随后道:“那是被风蜇了眼。”
银珠道:“不是,真的哭了,看着还挺可怜的。”
江黎眼睑慢慢垂下,没再说什么,许久后,她才发现,她一直盯着一页看,看了好半晌,也不知看了什么。
金珠道:“小姐是在想将军吗?”
江黎眼睫轻颤一下,说了声:“乱讲。”
随后合上书,走到对面的软榻上,执起棋子,自己同自己下起棋来。
银珠又冒出一句:“小姐每次心烦时都会自己同自己下棋,今夜是为何心烦呢。”
江黎没搭腔,金珠勾了下唇,“你说呢?”
银珠抿抿唇,又摇摇头,虽然知晓,也说不知。
金珠说她鬼机灵,等两人走出房间后,金珠问道:“对了,你方才同谢护卫在说什么?”
“啊?”银珠眼神闪躲,“没,没说什么啊。”
她手指搅着辫子低头发呆。
金珠最了解她,凑近笑笑,“真的没说什么?”
“真没有。”银珠朝前走了一步。
金珠说了句,“其实谢护卫那人看着挺好的。”
银珠脱口而出,“嗯,是挺好的。”
说完才意识到金珠在炸她,作势抬手要打金珠,金珠笑着走开。
屋内,江黎手执黑子迟迟没放下,眼前是盘死局,无解的,无论她把棋子放哪,都不能破解眼下的局面,是以她才一直没有决断。
忽地,有阵风吹进来,她缩了下脖子,手一抖,黑子落了下去,正巧落在了它该呆的位子。
江黎眉梢蹙着,脸色一直很沉,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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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舟今夜有些不顺,手里拿着簪子端详时被人团团围住,嗤笑声隔着车帘传来,“谢云舟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甚至不给谢云舟反应的机会,话落,举剑朝马车刺来,力道很大,若是中剑必死无疑。
好在谢云舟身手不弱,身子瞬间朝后倒去,躲过了那剑。
谢七给了那人一脚,那人后退后,稳稳站住。
宵禁时间已到,大街上已经没了人,簌簌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谢云舟从马车内出来,负手而立,衣袂被风吹得荡起。
他问道:“你们是何人?”
为首的黑衣服回道:“取你命的人。”
言罢,几个黑衣人一起冲了过来。
厮杀在所难免,谢云舟身子不适,几个回合后明显趋于下风,好在谢七一直护着他,倒是也没受什么伤。
久战不是长久之计,谢云舟想快战快决,随后他们引进了前面的死胡同里。
多日之后,目睹那场厮杀的人回想起那一幕还是胆颤心惊,一人斩杀了八个黑衣人,真真是厉害。
那个斩杀人的自然是谢云舟,被斩杀的则是黑衣人。
后来谢七从他们身上摸到了令牌,他们应该是某人派来的,令牌上有个高字,谢云舟眯眼睨着,深邃的眸子里流淌出犀利的眼神。
他道:“去查。”
谢七:“是。”
后,谢云舟又遇到了几次行刺的事,都有惊无险避开。
他忙着处理知府府衙里那些烂摊子,连着三日都未曾去见江黎。江黎挺忙的,荀衍一直在教她骑马,她已经能自己慢慢骑行了。
荀衍为了嘉奖她,特意带她去吃了曲城的名吃,叫花鸡,也是凑巧,去明海楼用膳时偏偏就遇上了周翠云。
周翠云看到荀衍的那刹,眼底冒出了光,待看到江黎时,光没了,翻起了巨浪,她说怎么一大早听到了乌鸦叫,原来是因为江黎,真晦气。
晦气倒是小事,生气才是大事,尤其是看到荀衍那般护着江黎后,周翠云心里好像燃起火,烧的她自己都受不了。
江黎她凭什么。
一个孤女,凭什么能让荀衍对她呵护备至。
周翠云甚至想,相比起来,她比江黎要好上更多,她趁荀衍有事离开时,把江黎堵在了雅间里,嗤笑道:“你来曲城到底是陪祖母的,还是同荀衍游玩的。”
想到是后者,周翠云心底冒出两个字:□□。
江黎不是没有陪周老夫人,而是周老夫人这几日有事去了城外的李家村,要三日后才能回来。
荀衍怕江黎在周府闷,这才推了要紧的事出来陪她骑马,又带她用膳。
“我的是事还不劳你过问。”江黎道,“表姐顾好自己就行。”
“江黎,你是不是以为我怕了你。”周翠云道,“你别忘了这是曲城,是我的地盘,你一个外乡人,还是规矩些好。”
江黎实在不明白周翠云为何总是这般奚落她,问道:“表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喜欢?”
“你出生便是错,同我们周府扯上关系更是大错特错。”周翠云冷哼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江黎不是不会怼人,而是想给人留三分薄面,但眼下周翠云显然不需要,她道:“那正好,请你以后离我远点。”
“江黎你怎么同我讲话呢。”
“没听到?那好,我再说一次,以后离我远点。”
“江黎,你找打。”周翠云火气上来,抬手要打人。
江黎攥住她的手,反手给了她一巴掌,“这是你自找的。”
周翠云怎么肯受这样的屈辱,捂着脸跑了出去,见到荀衍后,边抽泣边哭诉,“阿衍,江黎江黎她竟然打我。”
“你看,她都把我脸打肿了。”
说着,移开手,偏着脸给荀衍看,心里还在想着,荀衍是举世无双的贵公子,重视礼教,断然不会允许打人的事发生。
他肯定会斥责江黎,然后哄她。
周翠云抿唇做着春秋大梦,没太注意荀衍的神色,直到听到他说:“打的好,该打。”
她倏然回过神,眨眨眼,“什,么?”
“打的好啊。”荀衍冷声道,“不过若是我动手的话,你这脸便不能要了。”
“……”周翠云吓得打了个寒颤,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不,荀衍不可能这么坏的。
荀衍凑近,“周翠云你是不是忘了小时候掉进井里的事了?”
井里?
周翠云怎么会忘记,那与她来说可是恶梦,她被救上来后,很长时间里一直在做恶梦。
反复梦到那个画面,有人悄悄走过来,从后面把她推进了井里,她没看到那人的脸,只看到了紫色衣袖。
她记起,江黎穿的一袭紫色衣衫,是江黎把她推下去的。
“你你什么意思?”周翠云心慌乱跳着。
“你还想不想再进去一次?”荀衍道,“想的话,我可以再做一次。”
再?
他竟然说“再”。
那是不是说明,那日把她推下井的不是江黎,是他,荀衍?!
周翠云不信,边后退边摇头,脸色煞白道:“你骗我的,你一定是骗我的,你是为了江黎才这么说的,你气我方才同她吵了架。”
“阿衍,你是骗我的是不是?”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荀衍眼神森冷道,“周翠云,我看是那日的水你没喝够,还想喝是不是?”
井?
水?
周翠云再次陷入到恐惧中,全身颤抖不已,她哆嗦道:“不要,我不要去井里,我不要。”
“阿衍,你就是诓骗我的对吗?不可能是你,不可能是你的,怎么可能是你。”
周翠云说话语无伦次的,眼眸里溢出水雾,“你你不可能那么坏的,肯定不是你。”
一时间她还接受不了。
荀衍不在乎别人觉得他好还是坏,他只关心江黎,只要江黎觉得他好便足矣,“周翠云,你记住别欺负江黎。”
周翠云倚着后方的墙,贝齿咬着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贴身婢女出来寻她,见她像是吓傻了一样,担忧道:“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了?”
周翠云断断续续说道:“井,井……”
“什么井啊?”
“井里有水,有水。”
“没井啊。”
自从周翠云出事后,周府的井填的填,埋得埋,没剩几口井里。
江黎见荀衍一直没回来,出来应他,见他徐徐走来,轻唤了声:“衍哥哥。”
荀衍走近,虚虚揽着她的腰肢,同她一起进了雅间,柔声道:“饭菜马上就上端来。”
“不急。”江黎道,“你方才是去厨房了?”
荀衍轻笑,“是。”
江黎不用问也知晓他去做什么了,轻声说道:“衍哥哥,别对我这般好。”
“我想对你好。”荀衍眼睛里缀着她的影子,除了她再也看不到其他。
也是凑巧,他们饭吃到一半时又有熟悉的人来了明海楼。
谢云舟是被人带来此处的,那人是赵项之前的师爷,叫刘真,谢云舟需要从他嘴里打探些情况,一直同他虚与委蛇的应着。
刘真边走边道:“大人这里的叫花鸡最是好吃,大人一定要尝尝,还有这里的甘泉露,酒中的极品,甚是好喝,大人也要好好尝尝。”
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后,他们继续前行,谢云舟无意中朝一侧瞥去,门打开,荀衍走了出来。
谢云舟越过荀衍看到了雅间里人,是江黎,她今日穿着一身红色的骑马装,配上黑色的马靴,整个人靓丽晃眼,甚是好看。
他剑眉不由自主皱起,静默刹那后,朝前走去。
荀衍还纳闷为何谢云舟什么都没做,一刻钟后,谢云舟敲开了他们的门,不请自入,唤了声:“阿黎。”
彼时江黎正在同荀衍说着什么,脸上含着笑,只是见到谢云舟后,笑意生生僵住,唇角一点一点下滑,唇轻抿。
谢云舟走近,说道:“真巧。”
江黎淡声道:“是挺巧。”
谢云舟问:“你这几日身子可还好?”
他昨夜做了恶梦,梦到江黎身子突然不适昏倒了,他急的拿出刀子朝自己胸口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