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过姜洛什么时候用得上。”
夙舒先生脑子里闪过今天那个练字练累了就趴在长案上睡的跟只猫儿一样的小姑娘,就一点枯燥就受不了,还嚷嚷着让他教她其它的。
“她还太稚嫩。”
听到他的回答,扶邵剑仙有些不解,道:“她倒是不像能够耐得住性子的,又不受任何规则约束,不担心她到时候跑了?”
“我有法子治她。”夙舒先生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又嘱咐道,“人间孤岛盯紧一些,最近他会有大动作。”
讲到正事,扶邵剑仙原本混不吝的站姿一变,直起身体拱手:“是。”
第62章 万般不由人
姜洛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已经很晚了,月色透过稀疏的竹影落于一身,画上了摇摇的光影。
唇微抿,谁都能看出她心情不怎么好。
“咯吱——”
焦奴推开了门,看到站在门口怔忡迟迟不进来的姜洛不咸不淡道:“回来了。”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冷冷的,细细的,扁扁的,好似有多么不欢迎姜洛似的。
可是明明已经把绾起的发髻解了,细细软软微枯黄的长发披散在身上,是一副要就寝的架势,却留着灯,为姜洛开着门。
“嗯。”姜洛应了一声,把竹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声。
“咔咔。”骨头在她脚边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姜洛磨牙威胁:“大晚上的别叫,小心把你炖了做骨头汤。”骨头明显被她吓住了,白森森的指骨似乎又惨白了一分,老老实实拽着她的衣袍再也不吭声了。
焦奴躺在了床上,瘦弱的身躯裹在大大的棉被里,听到她与一根骨头的对话,眼睛里微露诧异。
“看什么看,睡你的觉。”姜洛下巴一抬,凶巴巴对着焦奴开口。
恶毒大师姐喜怒无情刻薄同门的剧本拿捏的淋漓尽致。
焦奴果真不再看了,掀起被子盖住脑袋,瘦小的身躯躲在棉被,竟是闷闷的在笑。
这点动静当然逃不过姜洛的耳朵,何况那棉被还有略微起伏。
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看起来难道不可恶吗?
真是气死她了。
姜洛闷闷的正要发作,看了看当做挂件的骨头,又看了看还在装睡的焦奴,知道今天自己火气徒然大了些。
“咻——”
一道指风弹灭煤油灯,竹屋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姜洛解了衣袍,拆了发髻,颓废的坐在床上,抱着枕头把下巴搭在上面,一双眸子盯着曼华镜里泛开的景象。
不知道因为什么,竟没有看之前大山和翠花呆过的寨子,不过杀了苗左仇也报了,希望他们能够在另一个世界呆的好好的。
这般想着,释怀了些许,何况姜洛本身就是不那么纠结的性子。
视角随便滑动,移在了一个菊盏错落,桂花飘香布置风景雅致的园子里。
里面聚满了孜孜学子,正在喝茶闲聊,摇头晃脑的吟诗咏词。
谈笑间声姿高畅,意气风发。
一位年近弱冠,英英玉树郎穿过长廊,敛衽跨进园内。
细细敷过粉的面庞端的是唇红齿白,不过眼下的乌青却盖不住。
正在谈话的学子们目光齐齐望去,纷纷打趣。
“明明是初秋的天,怎么宋大学子一派眉目含春的模样。”“哟,来的这么晚,怕是鸳鸯被暖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没起来吧你。”“哈哈哈哈哈。”
“唉唉唉,别说别说我有一首诗,叫流莺春晓唤樱桃。”“好诗好诗,容在下狗尾续貂接两句……”
一群酸臭文人纷纷讥诮,言语举止间都是不怀好意的暗嘲。
谁人不知道宋大公子因为一个妓女和家里闹掰了,现日日流连忘返与花街柳巷呢。
这般公众的被给难堪下不来台阶,任谁都有几分气性吧,可是这个宋大公子却没有,就跟个呆鹅一样的杵着。
一学子好奇,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哪知道他跟个纸糊的人一样,直挺挺的倒地上。
这下子打趣声都消声灭迹了,脸色都是一吓。
那个学子冷汗都冒出来了,蹲下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瞬间脸色煞白,双手撑地往后倒爬,哆哆嗦嗦道:“死...了....”其他人纷纷吸了一口凉气,退散开来。
“这好端端的怎么死了。”
“不会吧,刚刚还好好站着。”
一个丫鬟端着食盘,跨进园内,看见地上躺着一个脸色煞白如纸发僵的死人,手上的食盘噼里啪啦砸在地面。
扯着嗓子尖叫疯狂跑出去。
“死人了!死人啦!”
这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喊叫,把正在园内看人用馍馍钓王八的姜洛吓了一大跳。
那个钓王八的人也吓一跳,杠子握不稳差点掉进池子内。
喊叫实在是提神醒脑,布置的隔音罩都要差点被这几声给震碎了。
姜洛赶紧挪着视角过去看。
骨头也好奇,偏着指骨去看,一不小心就勾到了姜洛的头发。
“嘶——”姜洛感觉头发被扯,低头撇了它一眼。
骨头老老实实的把三根指骨收回,扇面合拢,重新变作一根骨头。
姜洛:.....
指尖一点,点了点镜面,示意它乖乖看,别在闹什么幺蛾子。
骨头听懂了,试探的慢慢靠在她膝盖边。
镜面的景象又变成在正中的园内一群学子避开了尸体三尺之外,熙熙攘攘的在讨论着什么。
“有些邪门了啊。”
“我刚刚看他跨进来还没事啊怎么说没就没。”“你说,会不会是被妖吸干了精气…”
“嘶—”
一声惊起狂澜,众人好似油锅里倒入了水一般。
交头接耳讨论最近发生的好几桩大案。
眼下京中流言四起,迷雾重重的案件频发,各种无法解释的现象,莫名其妙的也死了很多人。
只能用骇人的鬼怪来解释了。
“你…亏你还是…还是读书人…快…别别疑神疑鬼的。”一人磕磕巴巴道,但却无多大信服力,他眼看也被吓得不轻,嘴唇都在颤抖。
“我们人都别散,还是先等北镇抚司的人过来吧。”“好。”“好…好的。”
骨头巴巴的在望,似乎在等着观望后续。
要是它会做拟人化表情的话,此时眼珠子都要掉在里面了。
姜洛不一样,一看见那个尸身身上妖雾四起,就明白遭精怪的毒手了。
眉微一凝,沉思道:奇怪?怎么人间孤岛冒出这么多妖,难道没有修士来管管的吗。
*
夤夜,巨大的雕像托举的镜面上,出现了一白一灰两道身影。
“师兄,若烟死了。”雷佺回眸看向冠玉道人,鬓角的沧桑爬上了眼角,此时目光更添一丝倾颓。
冠玉道人眉目没有动一下,只摸着龟壳上的甲片,淡淡应道:“死了就死了,她知道的太多了。”雷佺只觉得遍体发寒,若烟可追随他好几百年啊,替他做过的事情没有成百也有上千,最后得来的不过一句:死了就死了。
如此断情绝性,根本就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微闭上了眼,灰扑扑的袖袍笼住他发颤的指尖,雷佺颤声道:“今年的收徒大典还是照以往一样吗。”几百年前,他们无涯宗顶多是一个中流门派,后来冠玉实力大增居十九州第一人,才一跃挤入顶流,获得数不清的殊荣与各门各派云蒸霞蔚般到来的攀附。
可是总归是底子太过于薄弱了,又因为冠玉道人的密谋,每年消耗大量的法宝耗在人间孤岛,差役精怪去吸取凡人的精气。
一年又一年的消耗,入不敷出,无涯宗宗内便出现了断层。
几个长老自然也发现不对,一个个过来找上议事堂当面质问冠玉,只可惜哪是他的对手,全部都命丧黄泉。
长老的数量本就代表派系的根基,这个断层直接成了无法填补的裂口,能怎么办。
只能从大家族中挑选弟子送往无涯宗,一如富饶的海水渊出身的若烟,获取他们背后的家族的支持,为了无数珍材异宝悉数上交吞没腹中去填补这个巨坑。
可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那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日后等冠玉飞升如何能够挑起无涯宗的大梁。
只能寄希望再出一个天才,例如姜洛。
“照常。”冠玉道人目光虚无至极,手上聚着翠光,按在龟甲上,上面浮起环形的轨迹,一圈一圈绕出微末的浮尘。
细小又轻微,可却能够窥宇宙之大。
雷佺沉默半响:“师兄....”
“现有多少精怪在人间。”冠玉道人打断他。
“五百余。”
“再放。”
雷佺声音晦涩老如吕钟:“再放,不够,精怪不够,无涯宗也支撑不了这么多法宝的消耗。”“咔擦——”
龟甲裂开了一条细缝,冠玉道人两片薄唇微微颤抖,说话的声音冰冷如扶桑花:“半妖。”雷佺微怔。
“狐族的半妖最多,每年都会利用凡人生产相貌姣好的半妖,送往其他分支当做禁脔以巩固势力,我要你以这为突破口,送去人间孤岛。”这...
雷佺眉头紧锁,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妖的命不值一提,何况利用凡人女子配种出来当做玩物的半妖。
可是半妖随数量杂多但不利于隐藏在人类市集,这样一来目标太大了恐糟暴露。
苦苦劝道:“师兄,不可啊,这行事太过明显了,虽说现在各门各派注意力大多分散在姜洛身上,但我们动静太大,难保露出端倪,到时候群狼饲虎,无涯宗恐难....”“刷——”
话还没说完,戛然而止。
一根碗口粗的绿色藤蔓从冠玉道人的衣袍上抽出,雷佺被藤蔓勒住脖颈举在半空,青筋暴起,双目突出,脚胡乱蹬地,喉咙发出喑哑嘶吼。
看向冠玉的目光中有不可置信,更有被伤害的痛心。
“你话太多了,也太天真了。”冠玉道人的眸光微动,但依旧没有情绪,“我喜欢听话些的,比如傀儡。”藤蔓缓缓箍起,一道“咯咯”骨骼碎裂声后,雷佺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干瘪。
面颊凹陷,牙齿突出,顷刻间化作一具被吸干了精血的干尸。
一头栽落在地上。
冠玉垂下眸子,看着这位自从拜入无涯宗就一路帮扶他的师弟,此刻静静的躺在光洁如镜的地面,瞳孔瞪大,浓浓的怨气有如实质的迸发。
不甘心,不认命吗,可天道如此万般不由人。
枕边人他都尚且能杀,一个利用的工具有何杀不得。
“师兄。”一位身穿灰扑扑道袍,腰间别着掌门令的老者出现在身后,赫然就是“雷佺”。
冠玉转身,微抬眸看向他,冷道:“千年浩劫很快就会莅临,时间不多了,我命你去人间孤岛大肆攫取精血。”“雷佺”稽首:“是。”
第63章 海水渊
朱砂碾碎,砚台似血。
长案面前摊开了一张写满人名的宣纸,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代表着是沉重的人命。
鲜活的性命。
柴岫垂眸看着,琥珀色的眸子微泛着冷意从名单上一一掠过,似是没有温度一般,令人心寒。
轻轻一抬手,执笔的手蘸了蘸血红的朱砂。
唇边有一抹浅笑,温润如玉的笑,却透出一种极致的阴郁与森然。
一笔勾过,“若烟”二字好似沾染了一道血,这道血光也落在他的眼底,
手指微一动,明明是很轻微的颤动,却好似屠刀将落的阴影。
屠戮。
“还不够。”自语了一声,他偏眸去看那案角蜷着尾巴的泥狐狸。
*
海水渊,暴雨。
黎明前最黑暗。
如今一点稀薄的月光都被遮住了,一道一道诡异的红云如同压境般覆盖过来,覆盖住月亮,投散出如同炼狱般的阴影。
殿内,明珠铺地,珊瑚做梁,金玉熔光,霓裳阑珊,笙歌艳舞。
坐在金玉堆成的宝座上的海水渊族长乌敦稀眉毛,吊梢眼,鹰钩鼻。
此时衣裳大敞,肚涨如鼓,眯着眼啜饮旁边一女子递过来的酒杯。
一边盯着侍女艳舞,一边又上下其手。
那女子容貌极好,拥有一双狐耳。一袭绿衣披散在地,要挂不挂,若那颤颤巍巍的芙蕖。
此时剪水秋眸含情脉脉的望着那面色酡红的族长,娇道:“族长,干嘛不看人家。”
最后尾音跌宕,仿佛要掐出水一般。
“嗝。”乌敦打了个酒嗝,双目淫邪的看向那女子,摸索着她藏在绿衣下的狐狸尾巴,“还是我的婉婉最魅,这十九州所有的半妖里面谁人能及。”
尾巴传来的力度极重,婉婉指尖掐入手心,忍住面色端的一副柔情魅态:“讨厌~”
乌敦翕张鼻翼,露出难耐的神色,正待好生恩爱她一番,
“轰隆——”一道响彻寰宇的惊雷在殿内炸响。
整个殿内如同被颠覆的孤舟,摇摇晃晃。
乌敦从宝座上滚落下来,因喝了酒,整个人醺醺然这下子脑子也不是很清醒:“发生了什么,敢...嗝...敢在我海水渊闹事,是谁。”
原本跳舞的侍女俱都被吓的花容失色,蹲在殿内的一角瑟瑟发抖。
她们原本就是被虏过来的凡间女子,受到过惨绝人寰的调教,现在一个个如惊弓之鸟,哭哭啼啼。
莺莺燕燕的哭叫声吵的乌敦头疼,吼了一声:“闭嘴。”
侍女们缩了脖子,闭上了嘴,一齐跪在了地上。
婉婉伸出素手,扶起了他胖硕的身躯,娇道:“族长宽心,海水渊常年暴雨,许是今天天生异象的缘故。”
“宽你娘的心,一个半妖懂什么。”乌敦拽着她的身躯踉跄着站起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啪——”力道极其重,毫不收敛,婉婉被扇的一头磕在亮如白昼的地面上,脸上冒出清晰的五指印。
半天都爬不起来。
乌敦如此说翻脸就翻脸残虐的性子她已经习惯了,纵然千般万般的愤懑和委屈,此刻只能咬牙忍着,跪趴伏在地,亲吻他的足尖。
娇弱又虔诚道:“族长千万别生气,这般打出来,一番气性使出来,对身子也好些。”
如此善意又讨喜,可一点都没有感化到乌敦,他只会觉得这是一个身为玩物该做的,一脚毫不留情的踹在她肚子上,吊挂的鹰钩鼻使得他的面庞更加阴沉。
“滚开,别碍事,这么半天一个人都没有进来你觉得他娘的我能好到哪去。”
是的,死寂,一片压抑的死寂。
殿外的雨声暴虐下了一场不带血光的箭雨,却好似拥有搅乱一切的恐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