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顿了顿,强心压下自己的情绪,抽出搁在姜洛头顶上方的一本书,他的语气轻若浮尘:“乖些,听话些。”
玄纹云袖因为拿书的动作拂过姜洛的侧脸,戴着佛珠的手腕上有一道猩红的血线,近乎残忍的一道划痕。
姜洛正待细看,夙舒先生垂散着袖子翻着书本,脸上半点异样的神情波动都没有。
那道血线也看不到了。
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乖些,听话些。”
以往姜洛每每任性闹脾气,又或者闯祸耍性子,末了都是这么一句,重复再重复,重复了三十年了。话虽然都是这么讲,反正她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
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有些微妙的不对,姜洛只觉得不对,可具体哪里不对,这心里好像又说不上来。
只重复的点了点头,用着以往如出一辙的语气:“谢先生,弟子往后一定改正。”
模板用的习惯了,敷衍他都不带改口的。
夙舒先生撩了撩眼皮,眉梢微一扬:“还想继续练字?”
姜洛:“.....?”
她又哪里惹到他了?
只抱着书摞一脸茫然,干巴巴道:“不不不,不想。”
这副束手束脚的模样,看得夙舒先生觉得格外烦躁,捏着书卷拢了拢大袖,慢慢的让自己平缓下来。
沉寂下来的时候,鼻尖隐隐约约闻到到一股幽幽的冷香,低头问姜洛:“你熏了香?”
“熏香?”姜洛单手抱着书,一只袖子抬起来正待嗅嗅,举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嗅觉这玩意。
再加上自己的衣裳都是大白狐狸准备和打理的,有香也是他熏的,遂点了点头,“是的...”
夙舒先生没有放过她脸上一点细微的表情,他又何等通透聪慧,只消一联想就什么都明白了。
难以描述心里生出的感觉,就像是一滴细微的冷雨,浇灭了那一团渺茫的火星。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捏着书卷的手指略微发僵,看着姜洛眼底里自己的影子,沉着几分嘲弄。
退后一步,无言。
满脸倦色,只挥了挥袖袍,示意姜洛退下。
姜洛看见他泛着病容的脸色,知道现在天色这么晚他也要休憩了,何况他还答应帮她翻译原文。
也不想继续打扰他,满怀敬重的一鞠躬:“谢谢先生,先生早点休息。”
说完,抱着书一溜烟就跑了。
随着红影消散在视线内,夙舒先生脸上光风霁月的神色彻彻底底被吹卷一净,显露出藏着阴霾的凛冽。
指尖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露出那道刺目的血线来。
唇角终究是浅浅一弯。
所谓圣人,也是魔鬼。
*
风过竹林,沙沙作响。
姜洛看着这一碧绵延的竹海觉得有点视觉疲劳,也对,千古山除了积雪啊,竹子啊,屋舍啊,再加上一片永不结冰的湖泊。
什么都没有。
最近几天夙舒先生身体不舒服,一直闭门修养,不见任何人,自己拿本阵法书也看不懂什么来,同门都在修行,竹屋空荡荡的也没人和她说说话唠唠嗑什么的。
“唉,好无聊啊。”她跺了跺积雪,百无聊赖道。
骨头从她衣袍上爬下来,“咔咔”唤了两声。
“嗯?”姜洛盯着它看,只见它抓了一把积雪,盘啊盘,盘出来一团雪球出来。
“咔咔。”它示意姜洛打雪仗。
姜洛不耐:“不玩了,老是打雪仗无聊死了。”
骨头偏了偏指骨,似乎在思考,只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姜洛立马懂它意思:“不看了,曼华镜播的全是聊斋志异,恐怖鬼怪,也不带换频道的。”
曼华镜?
说完想起些什么,手腕一翻唤出曼华镜,摸着后面凹凸不平的花纹,她又从中摸到一颗圆润的珠子。
她怎么把这个忘了。
稍一用力,一颗白中有黑,黑中有白的珠子被姜洛从曼华镜里抠出来,放在手心也不过拇指般大小。
“白为阳,黑为阴,标志宇宙“万物负阴而抱阳。”这是大白狐狸把珠子递给她时,说的一句原话。
她当时随意的紧,只听到大白狐狸说这是那颗遗失的阴阳珠,才郑重其事的握在手心,有些好奇便问他。
这是怎么找到的,大白狐狸当时眼角微弯,笑的特别好看“捡的。”
“捡的?”姜洛捏起这颗珠子忍不住咕哝一句,这号称观古衍今的阴阳珠怎么被他说的跟街上随处可见的大白菜似的,随随便便就能捡得到的?
不过她当时也没问太多就是了,这颗珠子也只为满足她收集的癖好,就放在曼华镜上卡着,再也没有动过。
此时要不要动用比如看看过往,或者将来呢?姜洛漫不经心的转着指腹间的珠子。
突然,不远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转着眸子,望着波涛细卷竹海中疾驰的黑影。
“沙沙沙——”竹海翻滚,似是被呼啸的寒风吹的,也似是被这道黑影极快的速度所波及。
只几个呼吸间,扶邵剑仙就站在了她的面前,浓密的眉头锁起来,凝起一道竖竖的折痕,看着姜洛道:“这颗阴阳珠居然在你手里?假的吧。”
“......”姜洛也不说话,只把手里的阴阳珠重新放回曼华镜的凹槽内,一声“喀哒”声过后,笑眯眯道:“扶邵剑仙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张娇艳的脸配上这般舒心的语气,该得让人觉得熨帖才对,不过扶邵剑仙前些天才败在她手下,眼下看她怎么看怎么气不顺。
当下只翻个白眼,从胸口掏出一本书册递给她:“喏,先生给你的。”
先生给她的?
姜洛一怔,接过那本蓝皮书,手下翻了翻:书本上密密麻麻绘制着无数纵横的线条,线条不仅极为规整,而起在一侧贴心的还注出了出处和讲解,原本枯燥晦涩的古文字如今变得一目了然。
这立体而生动化的阵法书,应该是十九州仅有了吧。
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可一念头又闪没了,忽略了心底一股异样的感觉,笑笑道:“替我谢谢先生了。”
扶邵剑仙鼻子哼了一声,在这寒冷的天里冒出一股白白的雾气,道:“小娃子,书你也收到了,还有一则好消息想不想听。”
姜洛挑眉看向他。
“嘿嘿。”
扶邵剑仙双手抱剑一副高人模样,只是眼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求我啊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姜洛没理他,和夙舒先生相处久了,他那副沉稳的性子,多多少少也学到了如何装上几分,当下只微微笑:“那你就别告诉我吧。”
转身朝着竹海里走。
“.....”扶邵剑仙脸上的神色有些僵硬,赶忙疾掠过去,站在姜洛的前头,大声道,“先生说你最近不用来千古山了。”
他的性格是随性不羁的,姜洛不问,他就偏要说,“具体归期没有说,只是说最近。”
姜洛怀疑自己听错了,眸光微一闪,以为他在开玩笑。
“唉,你不是天天盼星星盼月亮每天盼着和那只半妖相聚么,每七天一到你那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全千古山都能看得到,怎么现在没什么反应。”预料的变脸没看到,扶邵剑仙砸砸嘴。
他错了,姜洛只是一时间觉得这个消息太过美好了,一时间不确定真假起来。
眼看着扶邵剑仙正儿八经的叨叨,后面讲的什么没仔细听,脑海中只想着:放假了,放假等于薅狐狸,薅狐狸!
立即眉开眼笑,漆黑的眸子都泛着亮晶晶的星光:“真的吗真的吗?!”
扶邵剑仙:“.....”
合着这娃子是反应慢半拍。
第67章 小妖精
玄羽殿
柴岫喜欢栀子花,是以殿外都种满了栀子花树,风轻轻一吹漫天飘舞的栀子花瓣如同雪花飞扬一般,转着圈,打着旋。
落在地面如同水雾缭绕一般,眨眼消失不见。
姜洛穿过殿内,走到了后山。
“铮——”清越的剑吟声。
柴岫持着软剑,银发白袍,就像掉入白色蝶海一般的身影,带着使人迷醉的温和。
剑起,信手拈来,人如玉,剑如虹。
“刷——”栀子花瓣似乎不能沾染到他的衣袍半分,整个人飘飘然借风而起。
白袍鼓荡,银丝飞舞,身形在半空中一旋,霎时间软剑刺出。
如游龙一般的掠影,却舒缓似行云流水,划出的剑影盖过了天光,有片刻的璀璨。
姜洛恍了心魂,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惊艳,他又一个绚丽的旋身,拖在身后的大尾巴一个横扫,卷起千堆雪。
劲瘦的腰腹支撑着他全部的力道,蕴含着坚韧的力量,又是多么滚烫有力带着令人血脉贲张的勃发....
一如前几天。
“咳咳咳....”她呛了一下,觉得空气都燥热起来,热气火烧云般的从脖子烧到了耳垂。
柴岫早就注意到了她,剑舞也不过是舞给她看罢了,其实他压根就对剑没多大兴趣,一看姜洛咳嗽,立马把剑扔一边,坠落至她面前,担忧的问:“怎么了?”
姜洛刚刚在心里想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这下正主站在面前,徒然生了几分狼狈,哪敢说出心里所想,眼神闪烁:“没...没事。只觉得大白狐狸你舞的真好看。”
看她这副害羞的表情,就知道目的达到了,柴岫满意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剑太轻了,洛洛想看,下次给你舞其他的。”
剑,乃万兵之主,被他一句太轻巧带过。
姜洛问道:“那什么才算重呢?”
镰刀,无论是戾气邪气还是过冷过重的材质是他最喜欢的最常用的武器。
但这些柴岫都不会和姜洛提及,只低头爱怜的蹭了蹭她的脸蛋,岔开话题道:“前几天才回来的,还没到七天呢,洛洛回来可是有事?”
扑簌簌的栀子花从他的银发上掉下来,落了姜洛一脸。
姜洛看着他温润而剔透的眸子,随口一说:“想你了啊。”
“嗯?”柴岫尾巴摇了摇,“小骗子。”
“.....”
好家伙,再也不是以前单纯好哄,随口胡诌一哄就能开心好几天的大白狐狸了。
姜洛拽了他尾巴一下,胡乱薅了几把,垂下眸子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先生放我回来,我只觉得很奇怪。”
“奇怪?”柴岫耳朵一动,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只问,“洛洛具体哪里觉得奇怪。”
说着,把姜洛抱起来,指腹从她的脸颊划过一路划至她婆娑的红唇上。
指腹凑在唇珠上,姜洛舔了舔。
湿润的触感从唇瓣一路游弋到指尖,柴岫眼眸微眯,突然觉得自己不太想纠结这个事了,看了看怀中撩人不自知的姜洛,笑的分外温柔:“走吧,我们进房间再问。”
“嗯。”姜洛应了一声,只是看着大白狐狸的眼眸越来越晦暗如同一头蛰伏的野兽,察觉到不对起来。
这厮饿了几天来着?怎么看她的眼睛隐隐约约在冒绿光?
在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突然挣脱了他的怀抱,如同一条敏捷又滑溜的咸鱼,坐到了殿内的藤床上。
赶忙把阵法书摆在桌子上,打着掩护,装模作样的翻了翻:“看...看书。”
怀中瞬间空空如也,这让柴岫唇线抿得紧了一些,看着姜洛抱着本书看得一目十行,终归是跨坐在她身旁,凑在她耳畔吐气如兰:“在看什么。”
姜洛只觉得耳朵都麻了,手指捏着书页半天也没翻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清心咒。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坐怀不乱道:“阵法书。”
柴岫早已顺着她白皙的指尖看完书页的内容了,眉只一凝,有些不信的问:“洛洛惯常惫懒的紧,今日怎么会看如此晦涩不通的阵法。”
是吧,一个个都不相信,自己咸鱼的印象已经这么刻板了吗,姜洛气呼呼的看他:“哪里惫懒了,我可勤奋的好吗。”
柴岫只笑,抽出她手里的书本,翻了翻:“看得懂?”
“....”好吧,她真的看不懂,也只是装模作样从狐狸爪子下脱身而已,但是表面上还是要演戏要全套,只迟疑的点了点头,姜洛道:“看得懂,......一点点。”
说到最后,自己都是没有骨气的心虚。
柴岫勾住她的下巴,狭长的眼极具迷惑性的望着她:“看书,还是看我。”
这是道妥妥的送命题。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极为动人,泛开无数潋滟的光彩,姜洛只觉得心酥了半截,但还是想抗争一下。
毕竟大白天的他又是个不知节制的,没准折腾她就把一天都过去了,只默默把杀手锏使出来。
一封情书。
用信封封好的信捏在手心,上面印着爱心形状的印泥,印章是她一笔一刀慢慢画好再慢慢雕刻的,着实废了咸鱼的脑细胞。
里面写着她的情话,只需要撕开信封就可以看得到。
柴岫身后的尾巴抑制不住的快速甩动,接过信封笑的又动人了几分:“洛洛又拿来哄我。”
姜洛舒了口气,以往每次去千古山回来的时候大白狐狸都是萎靡不振,可怜兮兮的蜷着狐狸尾巴,一副被蹉跎过狠的弃妇样,看着心疼的紧,所幸就每七天给他带来一封情书。
情意写在信里,再用印泥封好递给他。
每次大白狐狸一接过,狐狸尾巴甩的飞快,不需要自己哄着就能够看上一整天。
柴岫满带欢喜的看了又看,潋滟眸光一转:“也才几天,洛洛就写好了情书,莫不是一次写了好几封准备着,拿来敷衍我的?”
“......”
这让她怎么回答,该说狐狸你实在太聪明了吗。
姜洛是写了几封拿来常备着哄他,但是眼下只信誓旦旦道,“没有没有,离开你第一天就格外想你,所以把情话写进诗里。”
这话听着牙酸,偏偏柴岫格外喜欢听,他也好哄的紧,只略略放开了她:“洛洛继续看吧。”
姜洛拿着阵法书,看着上面的图纸细细琢磨起来,岂料研究没一会儿,也就一柱香时间不到。
大白狐狸这个小妖精就开始作妖了,手腕上被伸过来的狐狸尾巴卷了一圈,阻止了她继续看书的动作。
柴岫眼尾勾勾的看着她,自带一股攫人心魄,叫人移不开眼睛的魅力。
姜洛吞了吞口水,颇为艰难的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举起书本隔绝视线盖在脸上闷闷道:“别闹,我想学习。”
柴岫:“....”
姜洛又道:“我想着,这边规则是谁打架更厉害谁就有在十九州的话语权,我想快快学点东西,到时候保护你,万一你遭人欺负了怎么办,我要是厉害些,我还能帮你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