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闪过一抹阴沉,吊梢眼垂在下眼脸,越发不善,也可能是在掩盖自己的那份惊慌。
高声喊叫:“不知道阁下是谁,半夜闯我海水渊有何贵干。”
沉默。
“我海水渊背后是无涯宗,乃是十九州第一宗门,烦阁下掂量一番,不要与之为敌。”
还是沉默。
越平静往往越危险,偏偏是这般敌在暗他在明的状态。
乌敦慌了,他不过一个元婴修士,依靠着妹妹若烟在无涯宗的倚仗,每年进贡大量的物华珍宝以求得在冠玉道人这颗大树下乘凉。
好几百年了,相安无事,怠慢修行,日笙夜歌,安逸太久让他差点忘了这是个危机四伏的十九州了。
“轰隆——”一道惊雷滚在海面上的浪潮,浪涛怒吼着,搅动海底的漩涡让这座藏在海底金碧辉煌的大殿摇摇欲坠。
他心里的防线终于崩塌了,见风使舵是他惯常的伎俩。
此时跪倒在地,肚子上的肥肉大幅度地颤动着,一如他强撑的声线:“仙长,仙长,我们海水渊有什么招惹仙长的地方,尽管说,一定给赔个不是。”
“赔个不是?”一道暖玉般的声音,霎是好听。
乌敦抬起吊梢眼往殿门看,殿门口站着穿着一袭毫无矫饰的衣袍的男子,如绸的白发垂落在肩颈,戴着半边瓷白面具,只露出精致好看的下巴。
极致般让人难以忘怀,偏生又朦朦胧胧。
不敢再看,知道对方实力远远在他之上,有所求就好办,松了一口气,低头谄媚道:“仙长架临,乃是海水渊的福气,不若好好坐下来商讨,仙长放心,只要有所要的,乌某一定双手奉上。”
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暗暗掐破通讯珠,以求得无涯宗增援。
只是没料到,指尖掐下去宛若碰到滚烫的热油一般,整个人烧了起来,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啊啊啊啊啊啊,救我!”乌敦扭曲般在地上滚动,碧绿的狐火从身上冲天而起,夹带着刺鼻的臭味,发出一阵“滋滋”声,竟是脂肪在燃烧。
不到数息,惨叫声迅速平静,烧的连渣都没了。
乌敦死了。
柴岫把手放下,幽碧的狐火收回在掌心,垂眸好似在思考,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自己拿比较好一些。”他笑,细细的银丝勾勒在面具上,拉开了他的眼尾,染上了一抹妖戾。
偏眸一看——一个半妖瑟缩在角落里,地上流了一摊带着内脏碎末的血液。
她聪明的屏住了呼吸,一声不吭。
柴岫道:“带我去临渊海域。”
婉婉恍恍惚惚,身体的疼痛让她倍感乏惫,知道自己免遭与乌敦的毒手,此时只挨了一身伤算是轻的,可也难逃一死。
眼前的人看不清面容,但是仙人都极度厌恶她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半妖,手段怕是只会更酷烈,只期望他能够网开一面。
她重重的磕头:“是。”
*
临渊海域是海水渊的底蕴所在,简而言之是一座巨大的藏宝库,只是位于海底,距离地面十万八千里
先不说海底黑暗寒冷,深不见底,又被海水渊把守着。
只单单下潜到深海所承受的能够挤碎修士骨骼的恐怖气压,还有危机重重蛰伏着永不见天日的远古巨兽。
也够让来这寻宝的人望而生畏的。
“仙长,乌敦此人极为谨慎,取东西的时候只来过这一片海域,就消失不见了。”婉婉狐狸耳朵耷拉着,拿着避水珠戚戚然的开口,眸子含着水泽看向柴岫。
示弱,伪装。
柴岫眼眸冷淡,这种狐族半妖惯用的伎俩,也曾被他用来攥住姜洛的心。
她的身后一团黑色的虚影,两盏猩红的灯光,巨大的齿牙大张着,是一只被她身上血腥味吸引而来的海兽。
柴岫唇边弧度勾起:“够了。”
转身沉入黑影重重的海底。
婉婉不由自主的低头望去,直到他带来的威压感彻彻底底的淹没,危机解除紧绷的身体才感觉到疼痛,皱着脸正待折回。
“啊——”一声尖锐的哀嚎,紧接着是咔咔的骨头嚼碎的声音,大片大片的血水滚落在浪潮中,血腥四起。
十几头饿了狠的海兽闻着味道迅速聚集,獠牙狰狞,打着一盏一盏猩红可怖的灯笼,扭着庞大的身躯四处搜捕猎物。
此等场景只消人看上一眼,便能吓得面色苍白,身体战栗。
柴岫没入海底,银发与白袍被倒退的水流拂的向后退散,像一片飘逸的烟云。
距离缓缓拉近,他最后立在一头巨大的海兽面前,海兽身丈极长,背后长满了巨大的毒瘤,沿身侧位置有棘长出。
此时正闭着眼睛休憩,鼻孔出的气吹压了海底的水草。
浓厚的阴影隔在他们中间,针刺不穿,灯照不进。
柴岫琥珀色的眸子有暗金浮闪,率先出手,五指张开,搅动着海底的海水。
海底瞬间狂澜四起,几道龙卷般的漩涡被他握在手心,凝成一把锐利无比的镰刀。
以海水为镰,割裂深渊,向着海兽眼睛扎下去。
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海兽睁开眸子,它的眼睛一只黢黑,一只死白,眼底还没有浮现柴岫的倒影,眼球便遭受了一记猛创,瞬间吃痛嘶鸣。
“吼——”呜咽带着凄厉。
但它是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反应过来。尾巴甩动沉重的海水,裹着一记巨大的冲击力向着来人砸下去。
柴岫先声夺人,让它吃了一记闷亏,此刻心情愉悦,嘴角的笑甚至带了几分恶劣,轻飘飘的闪在一边。
“深渊之王,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海兽开了灵智,此时它听到这只气气息古怪的人类这般嘲讽,本就对着人类极端的痛恨,现在更是气的发颤。
身上的鳞片暴涨,毒瘤被积压爆裂开来,腐臭的汁水瞬间侵蚀了周围的海水。
“投毒?”柴岫挑眉,并不畏惧这种小手段,只顺着视线看到它原本该长满倒棘的后背,此刻正流浓发溃。
眼睛微眯,“一方霸主,现在该用寄生的手段才能存活了么。”
是的,这个人类说的没错,它和妖植寄生共为一体,为了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活着,麻木的活着。
好几千年前的峥嵘岁月不再,现在的妖族也只能苟延残喘于世。
这个人类修士太强大,海兽闭着眼睛,似乎已经认命了。
虽同为妖族,可柴岫不会管它在想什么,实力锐减的海兽对于他的行事再好不过。
指腹擦拭着锋锐的镰刀,笑了一声。
“借你眼睛一用。”
毫不犹豫,带着精纯恐怖的气息,瞬间扎入海兽的眼眶,刀尖一转,眼珠被他硬生生的剜出来。
是一颗黢黑无光的阴珠,掏出来的时候一半还粘着些海兽眼眶的血肉,应该很久以前就被修士剜了眼球放进去了。
“吼—”
海兽吃痛,怒号呼喊,恨不得蜷缩在一起。
可是柴岫依旧在笑,优雅又冷漠,握着的镰刀在手心转了个花旋,另一端狠狠扎进去,重复方才的动作。
“吼——”
海兽张开深渊巨口,带着远古巨龙的威压震慑,似乎要拼尽全力,要和柴岫拼死相搏。
徒劳无功的挣扎罢了。
柴岫唇边笑意渐深,握着阴阳两珠,看着海兽张开的巨口。
临渊海域的大门,开了。
化作一道飘渺难以捕捉的气息,毫不犹豫闪了进去。
*
海面被猩红的云层染上了一片不详,密雨裹着震耳发聩的雷声砸在海面,海面上浮着几百头翻着肚皮海兽的尸体。
神仙斗法,池鱼遭殃。
婉婉捂着断臂的伤口,咬紧牙关,强忍这剧烈的痛楚,抬首望向天幕,张大嘴巴,雨水狠狠砸在脸上。
她尝到这冰凉刺骨的味道,感受到雨水砸在脸上的钝痛感。
痛,这代表她还活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疯狂的笑,躬着背笑,脸上淌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断臂求生,这需要何等的心性和狠辣,对别人狠,对自己更要狠,这样才能活下去。
活下去呢...然后呢…
她的脸沾染上几分怨毒,显得格外扭曲,恨声道:“人类修士,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第64章 成长
三十年后,千古山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在雪地里迅速的接近,又拉开,只有兵器相互撞击的脆响。
“砰!”
“咔咔!”
“砰!”
“咔咔!”
姜洛忍不了了,在乘风而起迅速和扶邵剑仙拉开距离后,直接一屈指砸在骨扇上,怒道:“你能不能别叫了,打一下你就嚎一声,这样我很没面子的知道了吗。”
骨头抖了抖扇面,幽光莹莹,屈指表示点了点头。
“咔咔。”软糯的声音。
姜洛:.......
心累啊心累。
“犯规犯规,中途使用灵力。”扶邵剑仙大声嚷嚷,对着夙舒先生道,“你看看你教的弟子,还不赶紧过来管管,这么明目张胆,欺负老年人啊。”
夙舒先生站在远处听着扶邵剑仙咋咋呼呼的,只握拳凑在唇边,咳嗽了一声。
“姜洛,继续吧。”
一声轻飘飘的揭过,听得扶邵剑仙眉头一拉,捶胸顿足:“没天理没天理,小白菜没人爱。”
姜洛只偷笑,山风吹起了她如瀑的发梢打了几个旋,墨汁般的眸子眨啊眨:“扶邵剑仙,不若化悲愤为力量,咱们继续比试一翻吧。”
一听到还继续比试,扶邵剑仙脸上的表情瞬间收拢了,他一向表情变的如此之快,奕奕神采从他眼底投射而出。
战意。
他位居剑道第一人后,除了昔日败与冠玉道人手下,十九州内再无敌手,他这身老骨头都要快发锈了。
眼前的女娃子败在他手里,连败二十年,可是成长速度着实惊人,委实让人心颤的恐怖能力,让她不知疲惫,不知疼痛,越挫越勇。
焉知他悟剑十年过去了她不会不会有令人惊喜的成长。
“咔咔咔咔——”他扭头转了转脖子,握着无的手修长又有力量,剑尖斜斜点地。
“来吧。”
姜洛手腕持扇,嘴角扬笑:“接好了。”
说完气息已经完全和风融为一体,红袍猎猎裹风一跃,好似一片薄薄的云,或者是一缕轻巧的烟。
只是扶邵剑仙深刻的清楚,姜洛的力度有多凶悍,绝非她表现般的那般柔弱。
“咔咔!”
“刷——”扶邵剑仙握剑格挡。
剑身和骨头摩擦出了一阵华光,未曾料到姜洛出手极其刁钻,直接朝着他的腿骨屈膝撞下去。
抚邵剑仙皱了皱眉,硬生生的挨了这一记,在身形后倒的时候剑锋擦在姜洛的脖颈。
也就一毫之隔,也终归是一毫之隔,被骨头屈指牢牢爪握,再也不能近一分。
姜姜洛眉目凝着一层专注的神采,她在战斗的时候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心无旁骛,仿佛什么都不能打搅到她,极致的专注能力使得她很快的变招极其之快。
你永远也想不到她会怎么出手。
剑身被拽在骨头之手,姜洛直接一道掌风扇过去,往他脸上拍。
毫不手软,甚至都扇出虚影。
扶邵剑仙眼睛都瞪大了,手腕发力,一道蛮力硬生生挣开束缚,勉强保住了他英俊的容颜,手下半分情分都不留,直接一拳砸在她的肚子上。
他也未曾料到他一介剑仙,打架也要用拳头,奈何这娃子实在是难缠的很,和她打架像是个牛皮糖一样,粘性十足。
姜洛挨了一记重锤,身形倒飞砸落在雪地里,所幸她感受不到疼痛,这点伤害对她无伤大雅。
“你你你,打人不打脸。”扶邵剑仙一脸的愤懑,愤懑完又悠悠的看她,“看你这下子怎么办。”
死娃子,兵器一寸长一寸强,没有近身,现在处于劣势得挨揍了吧。
很显然,姜洛也懂得这个道理,不过二十年的挨打,十年修行的沉淀并不是虚晃的。
“再来。”她爬起来甩了甩手,眼里的光像是炸裂的星云。
极致的爆冲,速度比方才快了一倍不止。
手腕纤细,却有横扫千钧的力道,带着一种强大的美感。
“咔咔。”骨扇一挥,瞬间脱手。
扶邵剑仙早有防备,在骨扇挥过来的时候,便已拔剑而出。
心之所至,剑之所往。
他早已和手里的古朴钝拙的无融为一体,此时剑身咆哮着斩落骨扇,挽了个剑花,朝着姜洛轰然刺去。
这一剑,来势汹汹。
姜洛瞳孔一缩,不退反进,一个呼吸不到,剑尖已经直指她的眼睛,她甚至能看清楚扶邵剑仙含着几分陡峭霜寒的眉锋。
只差一点点,这是一场极致疯狂的赌注。
微偏头颅,剑刃擦着她的眼睫而过,惊险环生,所幸赌对了,因为她足够快。
距离一拉近,这对于她而来无异于抢占先机,于是接下来就是搏速度,敏捷度了,所幸姜洛没有辜负这一场赌注。
“刷——”腿一个横扫,带起脚下的积雪,扫向扶邵剑仙。
不痛不痒的攻击,却执着骨扇朝着他狠狠一扇,骨扇有灵性,与姜洛三十年的磨合几乎快到了极致。
“咔咔——”
扶邵剑仙没有预料到一击落空后姜洛还有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扫雪遮蔽他的视线,稍微怔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一股钻心的疼让他瞬间黑了脸色,带着金色护腕的拳头握紧,凛冽异常的朝着姜洛挥出。
距离太近了,使剑反而左右支拙,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姜洛,倒不如实打实的打一架。
姜洛也是占了速度距离的便宜,此刻一拳挥来丝毫不被震慑后退。
开什么玩笑,她好不容易来贴上来的好吗,谁退一步谁是傻狗。
“轰——”一拳挥出,拳头对拳头,力量碰力量。
一股气浪在周围涤荡而来,哪怕没有使用灵力,修士的对决也是恐怖的。
扶邵剑仙闷哼一声:死娃子,现在是越来越凶残了。
姜洛浑身都在紧绷,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给敌人活命的机会无异与给自己吞刀子。
“砰—砰—砰—”一拳又是一拳,连贯的撞击声听着就让人牙疼。
扶邵剑仙气血哽在喉咙里,有心想要和她拉开一点距离。
岂料姜洛宁愿挨打也不愿意和他拉开半分距离,反正又感受不到疼痛,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