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不去姜洛是知道的,但是未曾料到这一朵玫瑰也要送她,何况玫瑰在现代是男女互表心意的意思,这她哪敢厚着脸皮接。
姜洛连忙摆手:“不了先生,你上次都送了那片梧桐树叶了,这朵花开的这么好看,就让它开着吧,这样瞧着也欢喜。”
夙舒先生便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姜洛给他捶肩,关切道:“弟子离开千古山多日,先生最近身体可好,还经常宿夜犯头疼吗?”
夙舒先生揉了揉太阳穴,淡道:“刚看见你,头疼提前发作了。”
姜洛:“....?”这人会不会讲话?
尊师重道,尊师重道,尊师重道。给自己顺了顺毛,她偏头旁敲侧击:“那先生这病打小就这样吗。”
“倒也不是。”夙舒先生拿出一碗松子,示意她剥,姜洛立马擦了擦手给他剥了起来。
他道:“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过了很久很久,你不会想知道的。”
很多年前了,连活了几千年的夙舒先生都说久了那真的蛮久了。
姜洛一番思索:“那...先生这个病能好吗?”
夙舒先生捏起一颗她剥好的松子,放在嘴里,目光便定在她身上:“你希望我好起来?”
这是什么话?
姜洛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却觉得夙舒先生那张脸上的神情有些细微的变化,这样更奇怪了,云里雾里道:“弟子当然希望先生好起来啊,对了,先生这个病...弟子有什么能够做的吗?”
说完想起自己之前得到一个好东西,她拿出一个盒子道:“之前掌门给了我一个紫阳玉,对于洗涤经脉有好处,拿来滋养身体应该也可以吧..?”
绘制着浮雕类的镂花,边角刻着百鸟朝凤图的盒子,就这样被推在了他面前。
夙舒先生接过,按下中间的菱形小扣,盒子打开里面有一颗璀璨夺目巴掌大的晶石,苍白的指尖拂过:“玉髓之精,你都送于我。”
姜洛不在乎:“我拿着也没有用,就当放大镜玩过一次。何况先生也赠予我一面曼华镜,这叫投桃报李。”
夙舒先生仍望着她,一张脸仿佛没有表情,就像一座沉默的山丘。
可姜洛总感觉他真的很奇怪,这种沉默之下好像暗藏着什么,不由道:“先生?”
夙舒先生没反应,只剩下铜盆里的木炭燃烧声和外头的风声,他的面庞深刻,神色却又淡淡。
姜洛坐在他身边这么看他时,只看着他只轻颤着睫羽,宛如老僧入定,沉寂无言。
少钦,夙舒先生把盒子收好,摸着手上套着的佛珠笑的毫无破绽:“我很喜欢。”
他这一笑仿若冰雪消融,春花渐开。
姜洛觉得他还是笑起来好看,哪像平常老是板着个脸,拿着个戒尺吓唬人,瞧着怪冷肃的。
这一时,她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先生喜欢就好了,其实先生不必和弟子见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在弟子的心里就是如同....”
还没等她说完,夙舒先生把嘴角的弧度压了下去,手心捏着一柄戒尺。
面无表情的打断她:“你滚出去。”
第79章 被爱
滚出去?滚就滚有什么大不了的!
姜洛二话不说愤愤的摔门而出,被寒风一刮面蹭蹭蹭的跟烧着了一样火冒三丈:滚过来滚过去的当她是球吗?
回头凶巴巴的看了他一眼,夙舒先生被灌进来的寒风又开始呛的咳嗽了。
“啪!”行,我给您老贴心的关好门。
关完门她又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很没有骨气。
不仅很没骨气,还很怂。可是又能怎么样,教习自己几十年的先生,难不成还能顶嘴不成?
姜洛淤堵了满肚子火气,用力踩了踩脚下的雪,嘴里咕哝:“阴晴不定,是为阴阳怪气!怪不得这么大还讨不着媳妇。”
一甩袖子直接冲到了膳食堂,眼下正是午时,到了开饭的时候。
千古山没有灵气,辟谷丹也不顶用,一切药力在这都失去了作用,所以他们这一批新进的弟子需要和正常人一样进食。
其他人在不在反正不知道,到了现在这个吃饭的时刻白自珍一定在。
果然白自珍顶着个娃娃脸坐在竹凳上,他的面前摆放着还冒着热气的饭食,胖呼呼的手里正抓着个鸡腿哼哧哼哧。
因为从小体质的缘故,白自珍一直都长不高。
哪怕现在是一百来岁了,都快两百来岁的元婴修士了,放在十九州也算能够开山收徒了。长相身高却还是跟个小孩子一样,站起来只到人胸口那么大,坐在凳子上那踏着鎏金的靴子离地还有好一段距离。
现一边晃啊晃啊小短腿,一边啃的贼拉欢。
姜洛就这么冷着脸坐在他面前,白自珍显然吓了一大跳,小短腿也不晃了,手里抓着的鸡腿一下子从手心滑脱,砸入饭盆里面。
“珰—”
他还想用手拍拍胸口压压惊,但是手上全是油污怕弄脏了衣服。
便顿在半空,圆溜溜的眸子充满诧异,疑惑道:“大师姐你你你...你走路怎么没声啊,还有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不需要吃饭吗?”
姜洛冷道:“找你的,向你打听个事。”
白自珍掏出个帕子擦了擦手,倒是没有继续捡那根鸡腿啃了,看她这副样子,迟疑道:“大师姐...你说?”
姜洛垂了眸子,看着白自珍那张娃娃脸上糊了一圈油污,越来越像那个油腻的扶邵剑仙了。
也不知道是被带偏的缘故,还是因为这年岁渐长,经不住岁月的蹉跎。
有点强迫症,示意道:“你顺便把脸也擦擦罢。”
“哦哦哦。”白自珍拿着擦过手的帕子又擦了擦脸,娃娃上浮了点羞涩,“这不是看大师姐过来这里跟看见太阳打西边差不多,一时给忘了么。”
他这一口糯糯的娃娃音又带着清脆,听起来实在是讨喜的很。
姜洛感觉莫名有点治愈,火气也慢慢下去了一些,看着白自珍手里沾满黄色污渍的帕子,还能依稀看出原先雪白的模样。
这种雪白的帕子,她从夙舒先生那里跟薅羊毛一样,一来二去便存了好多,满满一箱子放都放不下了。
目光微一闪,她慢慢道:“你手里的帕子也是先生送的吗?”
“啊?”白自珍摊开帕子瞅瞅,又看了看她:“大师姐怎么会觉得这个帕子是先生送的,这是我家仆人给我送的。我除了腰上的太合玉笛是先生送的外,也没什么了啦,不过先生教了我很多修炼要诀对我就是最大的礼物。”
他眉开眼笑,又拍了拍别在腰间的玉笛,继续道:“先生夸我修行很快,要是再修行到大圆满便可和扶邵剑仙一战,他可是十九州最强的剑仙!”
白自珍说这话葡萄般亮眼的眼睛里好像在闪着星星,一闪一闪的。
“…”
姜洛默默咽下自己已经打败过扶邵剑仙的事实。
他说完摸了摸后脑袋,冲着姜洛咧开了嘴:“对了,大师姐修为几何了,我还没看见过师姐出手呢。不过大师姐气息隐秘的这么好,又这么莫测。料想凌驾于我们之上了吧”
恭维,带着试探。却不让人反感。
姜洛瞥他一眼,唇角似弯非弯,染上了几分鲜活,道:“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白自珍点点胖呼呼的脸盘:“好啊,大师姐问问题,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看着很讨喜,说话也很招人喜欢。
姜洛问:“最近我离开这些天,千古山有发生过其他的事情吗?比如说某些特别的。”
白自珍眉头皱巴了一下,摇头:“没有。”
没有?那先生要她滚来滚去干嘛,单单是为了大白狐狸那件小事?不对啊,事出寻常必有妖。
姜洛没忍住追问:“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吗?你再想想?”
“真的没有啊。”白自珍又思索了一番,“最近每日我和少言,还有焦奴都在用功修炼,偶尔会询问一下先生,求他点拨一下。扶邵剑仙一直在悟剑,倒是很少看见他出现。其余的就没有了,千古山上一切如常。怎么了师姐?是有什么问题吗?”
姜洛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压下自己心里的疑虑:“没什么,谢谢你白自珍。”
“没事没事。”白自珍笑的憨憨的,“师姐有什么事可以问先生啊,先生博闻强识,师姐你又和他关系这么好,有什么事一问肯定能够答疑解惑的。”
姜洛忍不住问:“我和先生关系好吗?”他是从哪看出来的?
白自珍道:“对啊,我上次还看见师姐你挨先生挨的好近,先生可从来不会让我们近身,就连剑仙都会保持距离。有时候我们想帮忙他都会摆摆手,但师姐你帮忙就可以。”
“.....”是这样吗?
姜洛倒是没怎么注意这件事情,细细回想一番,好像先生除了让她近身就没有看见过他和别人站的近过。
不过那都都是帮他捶捶肩,倒倒茶,剥剥松子而已,做个免费的劳动力好吗?
什么时候跟他关系好了,一点也不好!想起这些事,再想起刚刚被他扫地出门的那副狼狈。
冷哼一声:“哼!”
白自珍细微观察她的表情,她墨汁般的瞳孔里现在仿佛蕴育着沉怒的深海,看着就知心情不太好。
他心跳不禁加快了一分,又想起她应该是早上来的,来的时候必定先去先生那里走一遭,眼下这副神态,多半又挨了先生的训斥。
唉,难做啊。
白自珍壮着胆子继续道:“其实...师姐有什么想问的我可以代问我爹,我爹也懂得很多,不过现在他现在一直闭门忙着推衍浩劫。要过段时日才行。”
姜洛眼角微跳了一下:“是那个百年浩劫吗?”
白自珍垂涎的看了看饭盆里冷掉的鸡腿,咽了咽口水道:“是啊。”
百年浩劫,千年浩劫,各种各样的浩劫版本在十九州传的沸沸扬扬,再加上最近频繁发生的族系灭门事件,便越发让人感觉到紧张压迫和不安。
人都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敬畏的。
姜洛不太想说起这件事,便从神识里面拿来三份灵果摆在桌子上,道:“从狐族带的,你和他们二人分吧。”
一颗一颗叠加的灯笼似的果实,装在竹篮里。
果子外表是透明的,里面包裹着滋香浓郁的果肉,咬下一口甜滋滋香喷喷又带着磨砂的口感,汁水好似琼浆玉液一般流走于唇齿之间。
白自珍低头擦了擦口水,嘴上忙道:“哇,谢谢师姐。”
没有人回答。
他抬头一看,那抹红色早已消失不见。
*
暮色四合。
姜洛待在竹屋里,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在翻看着画本子,神情颇有些闷闷的,看着便让人觉得她不开心。
她又不知想起了哪一件事情,胡乱翻了翻书页,越来越觉得气不顺:这画本子画的什么鬼东西,怎么歪歪扭扭横七竖八,比她写的字还要难看。
“啪!”
画本子一扔,被她摔在地上。颜色丰富的书页“哗啦啦”的翻动。
焦奴弯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她轻轻扬了扬眉看向趴在床上的姜洛:“火气这么大,又挨先生训了?”
“才没有。”姜洛反驳,起了身改成盘腿坐。恹恹道,“你把画本给我。”
焦奴递给了她,薄薄的嘴角一掀:“除了先生和你父亲在这十九州还有谁敢招惹你?”
“....”这话也是,谁让她太好猜。
姜洛收好画本子,拿个枕头在自己腰上垫好,让自己坐坐舒服。
离了大白狐狸,她也一向能够把自己照顾的好,此刻也没有回答焦奴的话,打了个响指就无声的看起了曼华镜的直播。
焦奴也已经习惯了她的爱搭不理,但因为之前她离开了千古山比较久的缘故,无端的想再和她说两句,慢慢道:“谢谢你的果子,很好吃。”
曼华镜里直播的画面是一个头领的小妾正在火辣热舞。
姜洛听到这一句,把目光从镜面挪开,打量了她片刻,回了一个字:“噢。”回完便继续看直播了。
焦奴忖度了一下:“听说你在狐族宣称那只半妖是你道侣。”
几乎在她话语落音的同时,姜洛扭头看她,神情带着一种凛冽的艳色,冷的让人心颤:“你最好给我闭嘴。”
焦奴嗤笑一声:“你就是为了这个和先生发生矛盾的?你知道十九州怎么传你吗?我来告告诉你——他们说你纵情声色,穷奢极欲,和一只半妖整日厮混在一起。把无涯宗,千古山。你先生,你父亲的脸都丢尽了。”
“说完了吗?”姜洛听她一字一句的讲完,再静静的望着她,“你是来劝诫我的?”
焦奴站的笔直,道:“是。”
姜洛于是笑,一言不发。
只轻轻为自己穿了鞋子,又把床底下的三个大箱子拉出来,收在自己的神识里,再检查这个竹屋里有无遗漏的东西。
最后给自己套了一件毛边斗篷,斗篷的帽兜有点大一下子就能将大半张脸挡住,只露出那一点下颌。
目不能视,只能靠神识感知。何况她也不想看焦奴一眼。
“我走了”
焦奴凝视她半响,冷冷一哂:“忠言逆耳利于行。”
姜洛背过她道:“你是把我当朋友的吧。”
明知道说出来会惹她生气还要说,她相信焦奴不会如此愚钝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那便是一种可能,她待她是真心的。
焦奴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
姜洛打开了竹门,抬头望天。
外头暗暗沉沉,没有一丝光亮,只有阴风嚎叫着,偶尔还有竹林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只有寂静还是寂静。
千古山一向如此,好似这片天被禁锢住了一样。
她收回视线道:“我看出来了,剖开表面,其实人与人之间很好猜。”
焦奴恍惚的呢喃一声:“朋友...”她有朋友么....
这声音太低,仿佛呓语。
姜洛往前迈了两步后,又停下来,回眸用一种深深的眸光望着她:“你应该没有爱过人吧,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只爱上了一切便是有了理由。”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半妖,他的过往亦或者别的什么,我只知道他爱我我爱他。”
“两个人只要互相深爱,携手平平淡淡走过余生,便也足够了。”
“你爱过人吗?”
“希望你也会遇到,你爱的人刚好也深爱着你,爱和被爱同时发生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
寒风啸啸,飞雪飘零,而竹门旁边早已空无一人。
焦奴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姜洛的话,渐渐的她的脸上显出几分悲色,直愣愣的望着天幕好久好久。
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