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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大白狐狸果真每天都抱着她过来往城墙上一躺,指尖点点开始放烟花,其实准确来讲也不是每天过来放,而是“睡”醒就开始放。
大白狐狸每每睡醒心情都很不错,一副吃饱魇足的模样,这导致他放烟花的技艺也越来越高超了,和他绣花的水准渐渐趋于持平状态,隐有赶超之势。
至于鬼域的鬼修们知不知道这个放烟花的规律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们每天看的都很开心,偶尔还会爬到屋顶上趴着看。
而且他们发现这个新鬼王并不怎么搭理他们,也不征收他们的赋税,渐渐的胆子大了起来。
也会有鬼修在鬼街上做生意的,支个摊摆在那奋力吆喝。渐渐的又在张阎君的治理下,鬼域的律法初步实行,一切都慢慢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孟大花也如愿的拥有一个黄金做的“望乡亭”,和她用来熬孟婆汤的金大鼎和金大勺,没得到眼巴巴的,得到的时候还经常朝姜洛抱怨自己的金勺子太重了,舀汤的时候手太累了。
姜洛也只是一笑置之,反正听孟大花抱怨归抱怨,总之没有舍得换就是了。孟大花还老嚷嚷着说自己是俗人,俗人不免落套,天天对着姜洛“贵人”“贵人”的喊,还老是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遇到她,要是早点遇到她自己就狠狠踹那负心汉周平几脚。
姜洛顺口安慰她,不过这可比安慰大白狐狸敷衍多了,孟大花听这么敷衍的语气总是会岔开白眼,飞到天上去。
对了,孟大花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姜洛也没有告诉她自己住在鬼王殿。她每次去找孟大花都是去黄泉古道,有时候大白狐狸忙着看奏章的时候,无聊了就喜欢跑去孟大花那里听故事。
她在人间孤岛也喜欢听故事。
孟大花是孟婆,在这黄泉古道几百年人世的悲欢离合不知见了几许,随便胡诌也能诌的精彩纷呈,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简直是顶配版的说书先生。
姜洛非常满意。
大白狐狸对此倒是有强烈的意见,不过见过孟大花一眼后也不知道何故就默许了,只是还是不准姜洛去她那里待太久,有时候姜洛刚听到兴起,黑雾大放狐狸爪子一捞,就被捞到了鬼王殿。
姜洛刚开始也会忍不住抱怨两句,岂料大白狐狸看着比她还怨艾,狐狸耳朵一耷,通透琉璃眸子巴巴的一望。比可怜实在比不过他。后来姜洛也就妥协了,反正同样妥协的还有黄泉古道的彼岸花,再也没有看见它们长出来过就是了。
偶尔间断性的兴起,姜洛也会陪着大白狐狸看奏章,只是总是刚举起来就放下了,又举起来一会儿就放下了。大白狐狸看她无聊也会陪着她闹,有时候会变成一只狐狸趴在她怀里任她薅。
甚至有一次,他看一本奏章,姜洛捏着他软乎乎的爪子就按一下印泥,把奏章上按上满当当的梅花印。
她玩的开心,大白狐狸也就宠着她。
这就导致下面的各司鬼差领到他们鬼王陛下回流的奏章,盯着上面的梅花印鬼眼睛都瞪懵了。
还以为这是对他们有什么提点或者是什么警示,诚惶诚恐又沸沸扬扬好一阵。
孟婆知道这件事情后,又摇头晃脑的当八卦讲出各种版本给姜洛听,不得不夸赞说书功底好,绘声绘色添油加醋。讲的都让当事人差点信了。
日子就这么悄悄溜走,大白狐狸渐渐的从繁杂的事物中脱开身来,把事情交给其他鬼来做之后。
他时常在很严谨的勾画一张图纸,上面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严谨的线条穿插的毫无规律,这让姜洛看得有些头昏脑胀的。
有次她好奇问道,这是在画什么。大白狐狸笑得开怀,说这是他们以后的宫殿。那里会点燃华灯三千,是一片奇花第次悬,繁光满缀天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烟火里,他说:我家洛洛这么怕黑,住在黑沉沉的地方怕是委屈了,要住在烟火里。
其实一点也不委屈,姜洛抱着图纸看了好一阵子,好吧没看懂,不过还是欢喜的。
欢喜之余又有点担忧自己的大白狐狸建宫殿变得劳民伤财,引发一片怨声载道。
正当委婉的表示拒绝。大白狐狸看透了她的想法,最终用成堆的阴玉打消了她这个举动。
好吧,狐狸是她的,阴玉和她无关。
两行清泪就这么在心里淌过去,姜洛又常跑到孟大花那里向她吐槽自己有一个抠门的夫君,连一块阴玉都要向他讲明花在哪里哪里,出门还管得死死的生怕她乱花钱。
孟大花听不下去了,以为姜洛在向自己隐藏的炫富,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姜洛每说一句,她就拿那柄金灿灿的大勺子盖在前来喝孟婆汤的死鬼脸上。
一句一盖,盖的后面的死鬼们瑟瑟发抖。
好吧,人类和鬼类悲欢并不相同。姜洛也只能这么想,也收敛住秀恩爱的心思,回鬼王殿去搂自家大白狐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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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好些日子,此时的黄泉古道内。
漫天的白色纸钱飘飘扬扬,像雪花一样洒了下来,又打着转落在荆棘遍布的地上。
“害——”一声沉重的叹息声。
白无常的目光顺势投散在飘在道上的新新鬼上:这其中被妖杀的枉死鬼,多如牛毛的数量都快要赶上自然寿命衰减的凡人半成了。
他眉飞色舞道:“呵呵,人间孤岛怎么这么多妖。尤其是最近几日死在妖手下的鬼又开始暴增了呵呵。再这样下去,古道上都要排不下了呵呵。”
“你可以来个类似于九曲回廊的东西啊。”姜洛坐在金茫四射的望乡亭内,安闲的晃了晃腿,她原本是来找孟大花唠嗑的,只是今天她居然不在,由几个劳碌鬼当她的差。
刚好遇到白无常休沐,就这么聊上了。
白无常一拍自己的长帽,惊笑道:“对啊,你怎么这么聪明呵呵。我这就叫劳碌鬼们摆上。”
劳碌鬼在鬼域可真是万能的啊,怎么什么都能干。
嘴角抽了一下,姜洛拦住他:“等等,孟大花呢?”
“孟大花,不知道呵呵,她这几天都没有来当差,估计在酒楼喝酒吧呵呵。”白无常道。
酒楼?
姜洛是知道孟大花一直在这里担任孟婆的缘由的,她曾说过是想找到她那负心汉的夫君,怎么会一直好几天不在呢,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行,她得去找她。
第88章 心魔誓
犹如千万根针扎入灵魂的痛苦。
迫使姜洛终于醒转,喉咙鼻腔里呼吸的空气如同一把刀子在扎向肺里,不是那种巨疼,是持续的一抽一麻的痛感。
极度不适的动弹了两下,想要捂着口时,却发现自己的双手都被铁环吊着绑了起来,用力挣扎了一会儿,可一点用处都没有。
惶惑之余,她瞧到半边身体泡着的全部都是一片的刺眼红色血水,浓稠的血液似乎凝固在一起,只有缓缓浮动的气泡在极其缓慢的升腾。
然后“啵”的一声,就像小鱼轻轻吐出泡泡,可随着这一声轻响,却炸开而来一片的人间苦难。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
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
这种窒息的苦难,让姜洛只觉得一蓬罂粟花在自己眼底炸开,满世界都是悲痛,满世界都是苦楚。
空间有细微的波动,冠玉道人负手而立站在她面前,身形一如既往凌于绝顶的高旷,涯上的风从他的缀着绿藤的袖口吹过,也带起来他飘渺如烟的声音。
“这里是風藤洞洞天。”
似乎在贴心的解答她的困惑。
姜洛眼底一片红光,五指慢慢收拢半握拳,似乎在强压着苦痛,道:“你在十九州,是怎么买通鬼域的孟婆的。”
是的,她从黄泉古道去往孟大花常去的酒楼,就见到孟大花坐在大堂那里买醉,一杯一杯的灌着,见到她来的时候孟大花的头颅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抬都抬不起来,一直在掉眼泪。
直到最后姜洛饮下她递过来的那杯酒,失去意识的时候,只模糊的看到孟大花眼眶发红,涕泪交加的脸上压抑着沉重的愧疚与负罪。
十九州和鬼域互不相通,冠玉道人怎么会进得去鬼域买通孟婆呢,莫非是千古山的那片湖泊...可是自己是拥有打破规则的力量才能进的去,冠玉道人除非身死是绝计进不去的。
正困囿在极度的不解中,冠玉淡泊的站着,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望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姜洛扯开唇角笑了笑:“我的好父亲,你就为你女儿答疑解惑罢。”
少顷,他开口了。
“你为何执着于答案,是因为背叛吗。”
冠玉道人开口淡淡,眼眸的瞳纹似乎因为“父亲”二字有片刻的微漾,但很快消弭不见,“我在人间的时候有个女儿,要是长大了该和你一般无二,可惜被我亲自杀了,剑刃有点钝了,肠子被刺进去挑了一截出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脸上看不到半分的情绪,甚至连嗓音的音调都没有改变。
姜洛被骇的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在人间孤岛的一个小镇上碰见那个感觉很熟悉的鬼娃娃,那个鬼娃娃莫非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还没等她想明白,冠玉道人看着她继续道:“你的眉眼比我死去的女儿还要更像我一分,修行多年虽然我已经基本泯灭掉喜怒哀乐,但对你总是会不自主的包容几分,放任你的自由也放任你身边那只半妖。
“至于你说的疑惑,那只是对人性的基本把控,就像无意间的你把控住我的情绪一样。”
“说来也简单。”移开放在她脸上的视线,衣领上的藤纹似在收缩,呼吸。冠玉道人抬手压了压,道:“孟大花的夫君就是群修宴我提点修士上岱池的池水有洗净铅华的作用,她在黄泉几百年的怨念和痴缠已经耽搁这位修士坐下爱徒的修行。何不成全就此他们,只要送他徒弟命归黄泉,再拿他师尊和修行道侣的性命威胁,有些东西有些话他不会也不敢不带到。”
藤纹平息下来,他松了手,神情甚至看不到半点残酷和冰冷。
姜洛唇边挂了讽刺的笑:“成全?父亲不愧是十九州第一修士,可真大义,只怕大义的将他师尊和道侣一起都给杀了吧。”能做出这些事情怎么会留下活口给人拿捏住把柄。
这等辛辣带着嘲讽的语气。
冠玉道人依旧高高在上的站着,仿若一个统治者。眉目漠然的好似没有听到一般,道:“杀了吗。那只是送他们解脱,挣扎在人世历经种种苦痛恨、怨、恼、怒、烦,七情。喜太多,恨太多,哀痛太多,恐惧太多,欲太多。四大不协而造成种种苦难,挣扎不得,何不超脱其上。”
疯子,疯子。
姜洛内心骂道:这人修道怕是修傻了吧,既然死亡能够超脱,那你怎么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立马去自杀?合着你的命就是命,金贵一分?别人的命就不是命,犹如被你践踏的草芥?
“你在心里骂我。”冠玉道人在淡淡的叙述一个事实,“你的心绪波动瞒得了任何人可瞒不了我。你就是我做的傀儡,你身体里的每一个构造我都万分熟悉。”
纵然心里有七八分猜测,但是听到这种肯定的结论姜洛还是不由的一愣。
“你是最出色的傀儡。”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唇边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愉悦,微弱似渺尘的情绪,裹在风里卷动他垂在腰间的华发。
要是忽略这般歪曲变态的思想,这一身出尘的气质,称得上是风华绝代。
“一个有自主意识会思考的傀儡,堪称完美。你的躯壳是由千年藤妖加上涅槃之火一起铸造而成的,再用我的血脉喂养交融出相融的气息。”
“而为了养出你的思维,必须由大量的先天之气浇灌而成,七返九还而复归本初之道,重新打乱归于混沌,而你就是规则。”
“由我创造出来的规则。”
飘渺的声音似乎从天穹传来,进入姜洛的耳中。
“先天之气...”手指僵的发颤,她喃喃道:“是这血池里的血液吗,这么多凡人身上流动的精血,每一滴都是一条鲜活人命。人间孤岛那么多妖是不是都是你促使的,还有黄泉古道那么多死在妖手上的鬼...你做这么有违天道的事情,你就不怕背负孽障吗?”
“天道,创造规则。我就是天道。”冠玉道人衣领上的藤蔓,似乎在缓慢蠕动,“而背负孽障,只要拥有净化凤凰一族几千年戾气和煞气的功德,就抵消这些孽障。”
凤凰族的戾气和煞气?凤凰族不是几千年就灭族了吗?
“你什么意思?”姜洛眉微蹙,也不知道是因为疼的还是那抹子攀爬上的不安感导致的。
冠玉道人却没有再回话,只静立良久。
不远处有喧嚣的水声,击打着山石的声音,小水珠细如烟尘,弥漫于空气之中,成了蒙蒙水雾。
姜洛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有闲心去看这些漂浮在空气的水珠,可能是太痛了,不得不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
“十九州唯一的一个魔,来了。”他说话的时候袖袍一挥,一股强大浩瀚的灵力席卷而来。
抽丝剥茧般从血池上拉出血丝,每一根线条都在一根一根地像蛇一样移动,相互交叉又相互衍生,往姜洛的足部,指尖,脊背和发梢缠绕而去。
正当知道大白狐狸来了而担忧又欣喜的姜洛,被乍然不断往上攀爬的疼痛给生生撕扯下去。
就好像把她捆绑在天上然后往地上狠狠的一砸,那种烂成一滩烂泥的痛感迫使她想骂人。
但疼的又不想浪费力气骂人,只任凭千万条血线从自己身上扎入而去,就像一颗一颗种子挖个洞埋进身体里,抽枝发芽。
“嘶——”
种子又开始爆裂,这使得她发出一声的闷哼,浑身痉挛,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你再往前一步我杀了她。”冠玉道人淡漠道。
“洛洛!”温润的声线此刻含着无法言喻的焦急和心疼。柴岫白色的衣袍已经被染上了无数鲜血,还在往下滴着血。
地上的泥土被染就成了胭脂红。
他的眼底也有刺目的血光,脸上的漆黑魔纹时隐时现,近乎妖异的狰狞。
姜洛知道是大白狐狸来了,可是眼前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漆黑疼的竟然什么都看不见。
“大白狐...”又粘又虚的声音,就像被堵满脸鲜血,奋力道,“大白狐狸..这里危险..”
她乌发披散发间缠绕了很多红丝,蹙着眉尖,一双黑色的眸子全无焦距,含着如轻如烟的愁态,望着虚空,红唇虚弱的翕张着。
泡在血水里,是这般娇柔和怜楚。
柴岫见了便觉得心被狠狠撞了一下:被自己护在身上捧着心尖上的人儿,从来都舍不得她吃一点苦头,有时候听她提到别人纵使心中不虞,暴虐万千。可也不忍惩罚她零星一点。
可如今却遭受如此痛苦,一瞬间他的戾气如潮水间翻腾暴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