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阳捂着嘴, 生怕压抑不住哭声, 闭眼狠狠点头:“小表叔定然喜欢。”
昭虞笑起来, 就像平日里那样。
“他喜欢就好, 还有他更喜欢的等着他呢。”
“如今这个时辰, 东陵王的銮驾应当就要进城了,他想必是要随着的。”
“我们约了在宫里见。”
“我去等他。”
*
御书房, 气氛一片低沉。
地上全是散乱的奏折,伺候的众人皆俯跪于地, 大气都不敢出。
永熙帝冷冷盯着那报丧兵, 眼神像是淬了毒:“若再敢胡言,朕便砍了你的脑袋!”
报丧兵身子轻颤, 结巴道:“回、回禀陛下, 属下不敢撒谎……”
“放肆。”永熙帝高声怒斥:“放肆!”
“给朕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报丧兵立刻回道:“陛下赎罪, 林参将命属下报丧,只说江、江大人坠崖,他们搜查数日不见踪迹,只寻得一条碎布,其中内情属下实在不知。”
“你不知?”永熙帝冷笑,“不知给朕报的什么丧!”
王孟见永熙帝面色发青,忙道:“陛下,方才前边来人,说东陵王已到宫门,陈将军一路随行定然知晓其中内情,不若我们先去前殿,况且各位赴宴的大人这会儿怕是已经等着了……”
永熙帝闻言猛地起身,可忽觉眼前一黑便又重重坐了回去。
王孟骇得几乎丢了魂,忙上前:“陛下!”
永熙帝微微摆手,咬紧了牙重新站起身:“去前殿!”
前殿赴宴的人已经来了七七八八,如今个个面带喜色。
今日大喜,一为中秋佳节,二为东陵来贺。
那东陵王登基不到一载便亲自前来大周,此行定然不是坏事。
大周东陵皆为强国,若能签订和平契约,于边关百姓来说定然是大喜之事!
“陛下驾到!”
众大臣携家眷闻言皆起身行礼,礼毕抬眼看去,陛下怎得……瞧着不大高兴?
众人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又听得一句:“东陵陛下到――”
这般巧,东陵王竟也到了。
众人回头看去,门外之人踏光而来,端得是俊朗无双,一身异邦服饰布料华丽,奇怪的是,东陵王除了一身衣物再无任何装饰。
永熙帝看清缓步上前之人缓缓眯住了眼。
他身侧的王孟紧紧皱着眉头,盯着莫方与不错眼。
莫方与右手微抬与胸口齐平:“大周陛下,拜会。”
永熙帝攥拳颔首:“东陵王请入座。”
莫方与抬头看向他:“冒犯,不知江四夫人何在?”
王孟皮笑肉不笑道:“江四夫人还未到,不知大周陛下寻她何事?”
莫方与垂首未开口。
随他一同进殿的陈将军闻言上前一步,倏地跪地请罪:“臣有罪。”
他俯跪于地,回想起方才在宫门外遇到的报丧兵,虽有预料,可真听到了消息还是叫他心下冷寒。
永熙帝喉头紧了紧,盯着陈将军沉默片刻:“陈将军,何罪之有?”
“回陛下,臣担护送之责,却没护好迎礼官,致江大人坠崖身亡,臣知罪!”
话音落地,殿中一片寂静。
席上的赵祯如遭雷击,顾不得仪态“腾”地起身:“哪个江大人?!”
陈将军耳尖微动,他常年在边关,不晓得赵祯和江砚白的关系,虽有疑惑却还是沉声道:“兵部侍郎江大人。”
“胡扯!”赵祯大斥,“你乱说什么!”
大理寺卿见状忙拉着他坐下,他却抚开对方的手,紧盯着陈将军:“本官不知陈将军与江砚白有何恩怨,纵是深仇大恨,也不该在此刻诅咒于他!”
永熙帝眸色渐深:“陈业,详细说来。”
赵祯闻言猛地看向永熙帝,陛下为何这般问,难不成……
他头脑极乱,猛地攥住身后阿平的手臂,颤着音儿低声嘱咐:“去、去外头拦着瑜儿……定要拦着她,哄她回府,莫要让她出门,快去!”
阿平也慌了神,忙应道:“是!”
说话间陈业侧头看了看莫方与,莫方与拱手道:“是有人要刺杀我。”
他一丝没有隐瞒,将两人那日所言所行全盘托出,说到最后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江大人为救我,受了牵连坠下悬崖……”
殿中众人闻言皆怔在原地,不由一阵后怕,暗想若那日死在大周境内的是东陵王,两国之间怕是少不了一场恶战。
江四郎身为迎礼官,那种情形下定然会出手救东陵王,可、可那是江四郎啊……
是幼时便惊艳世人,真正的天之骄子。
竟真的这般轻易就没了?
想到此众人不免打了个冷颤,回过神又看向永熙帝。
只见永熙帝身子绷德极紧,面色铁青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听到他开口,声音沙哑到像是被沙子打磨过:“人在哪……”
陈将军回道:“林参将带人下崖搜寻,可往生山的悬崖深不见底,凡是掉下去的人皆是……留不得全尸,林参将他们寻了数日也只得一条带血布条,不曾寻得尸首……”
“那就去寻!去给朕寻!”永熙帝抓起桌上酒杯狠狠掷下:“活要见人!死……”
“啊……四夫人……”
不知谁惊呼了一声,众人皆回头看去。
殿门口的人就那么站着,面无表情,不知听了多久。
赵祯心下一慌,起身朝她走去:“瑜儿?”
昭虞看到他,嘴角缓缓扬起,递给他一个油纸包:“哥哥,这是我方才在集上给你买的团圆糕,你且尝尝。”
“瑜儿……”
“哥哥嫌少?”昭虞扬了扬手中另一个油纸包,“这个是江砚白的,不能给你,不然他定要闹的。”
她说罢走到殿中央,朝永熙帝行礼:“臣妇来晚,望陛下赎罪。”
永熙帝微微摆手。
昭虞起身,左右看了一圈找到了她与江砚白的席位。
走到席位坐下,她侧头对身后立侍的宫婢道:“取四碗冰饮来。”
那宫婢愣了愣,昭虞又说了一遍:“取四碗冰饮来。”
宫婢这才回过神,忙应声去取。
不过片刻,宫婢便奉上四碗冰饮。
昭虞毫不犹豫,端起一碗一饮而尽。
她喝完朝殿门看了一眼,而后略带失望的收回目光,又端起两碗一饮而尽。
身侧的银穗泪眼汪汪,忙跪下抓住她的手:“夫人?”
昭虞拂开她又朝殿门口看去,还是没见到想见的身影。
她垂下睫毛,声音轻的像是风一吹就散,纤细的手腕端起第四碗冰饮低声轻喃:“再不来,我便不听你的话了……”
众人看不明白她这番举动,怎么江四郎没了,四夫人一点悲色都无?
偷偷去看永熙帝的脸色,众人不过看了一眼便立刻收回目光。
永熙帝盯着昭虞看了一会儿,捻了捻手指。
不知谁道了句:“江四郎此举大义,身后应当追封义国公。”
许是喝多了冰饮的缘故,昭虞手指冰得不可思议。
半晌,她缓缓勾起嘴角:“算了,我若不听话,你回来定要嗦的。”
她放下冰碗起身,看着方才说话那人:“人死了才要追封,江砚白活得好好的,倒是不需要。”
那人顿了顿:“可是……”
昭虞收起嘴角的笑:“我说了,他活得好好的,江府无丧!”
她说罢朝永熙帝福身行礼:“陛下,臣妇身子不适,想先行告退。”
永熙帝颔首:“回去吧。”
昭虞木着一张脸,起身就要朝殿外走去。
莫方与见状忙上前:“师父……”
“东陵陛下慎言。”昭虞目视前方,并不看他,“我不曾收徒。”
莫方与面色一白,昭虞在怪他……
一旁的赵祯见昭虞退席,忙也跟上,刚到殿外阿平便迎上来:“公子,小的出来时四夫人已经在殿口了,小的实在拦不住。”
赵祯脚步微乱,飞快点头:“我晓得。”
他说罢看向前方的人。
前方,弘阳正追在昭虞一侧:“昭昭你别急,陛下已经派人去寻了,小表叔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昭虞点头:“我知道。”
弘阳微愣:“你知道?”
昭虞嘴角浅浅勾起:“是啊,他应了我要回来的,他答应我的事从不食言。”
弘阳顿住脚步,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不过一晃神的功夫便被昭虞甩在了身后。
出了宫门,昭虞交代宫门守卫,若是见到了江砚白便请守卫着人去府上送个信儿。
而后昭虞立在马车前有些茫然。
她该去哪呢?
思索了片刻,终于想到了。
送行饺子接风面,对,她该回去做面了。
那日的饺子江砚白喜欢极了,面,他定然也是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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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入梦
◎怎配吃我做的东西◎
昭虞回到宜园直奔厨房, 后头赵祯和弘阳下了马车也忙跟上。
二人面容严肃,紧盯着前方的昭虞,见她路过莲湖时尤其担心, 好在昭虞没在莲湖边停下。
今日进宫赴宴,昭虞自然是精心装扮了一番的,好在头上的钗子不费事,倒也不用取下来。
往面盆里加了点水,昭虞仍没说话, 略带机械地揉着面团。
赵祯抬脚进了厨房。
听到脚步声, 昭虞立刻回头去看, 见到来人是赵祯, 眉梢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失望:“哥哥怎么也提前离席了?”
“陛下下旨, 择日再宴东陵王, 今日朝臣都已自行离去了。”
昭虞点头:“天色不早, 哥哥早些回府去吧, 我今日便不去了, 否则江砚白回来找不到人许是要着急的。”
赵祯鼻酸:“哥哥今日想留宿宜园, 可以吗?”
昭虞笑起来:“自然可以, 那哥哥稍坐,等会儿这面分你一碗, 他一个人想必是吃不完的。”
弘阳在门外背靠着厨房的墙壁,捂着脸蹲下来。
小表叔真的能回来吗……
面刚下锅, 三人便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昭虞丢了勺子跑出门, 嘴角的笑微窒。
“娘,您怎么来了?”
长公主像是哭过, 眼角红的厉害, 闻言看向昭虞又忍不住难过:“昭昭……在做什么?”
“在煮面, 我答应了江砚白,等他回来了要煮面给他接风。”她说着抿唇浅笑,“面要好了,他想必快回来了。”
长公主闻言没忍住伏到江大将军怀中,没哭声,肩膀却忍不住耸动。
昭虞垂了垂睫毛,低声道:“娘且先坐着歇会儿,面还煮着呢。”
灶下柴火烧得通红,面汤翻滚,一根根面条滚起来又落下去,滚了三滚,面好了。
昭虞蹙眉,瘪了瘪嘴:“他迟到了。”
赵祯侧过脸去不忍再看。
“那哥哥先吃吧。”
昭虞端起一只碗,盛出了一碗递给赵祯,又乘出一碗放到食盒里。
她提起食盒道:“哥哥用过便去歇息吧,我先回昭华院,他若回来,想必是要先往昭华院去的。”
外头江府众人皆看着她,一语不发。
长公主叫住银穗:“昭昭她……一直这般么?”
银穗抹了抹泪,低声泣道:“夫人她不哭不闹,一直念着四爷定会回来,长公主,夫人她……像是不大对劲。”
长公主压着心疼,吩咐道:“本宫今夜宿在此处,昭昭若有不对,要着人去唤本宫。”
银穗忙点头,随后小跑着跟上昭虞。
厨房内,赵祯被热气腾腾的面熏红了眼睛,拿起筷子喃喃:“江砚白,你……”
你定要平安回来。
昭华院。
昭虞点上了烛火,坐在外厅一动不动。
银穗悄悄进了门,浅声问道:“夫人,您身子可有不适?”
夫人这今日来了癸水,晚间又饮了那么多冰饮,怕是会勾起旧疾。
过了片刻,昭虞才摇头。
银穗颔首:“您午后便没怎么用吃食,奴婢去备一些您垫垫?”
过了半晌,她见昭虞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门外,又道:“若是过会子四爷回来见您未用膳,定是要心疼的,夫人您……”
“银穗。”昭虞突然开口看向她,“江砚白临走时说要我等他,他定会回来,你也听到了对么?”
银穗深吸一口气狠狠点头:“是。”
“他从不诓我的。”昭虞眉心微蹙,眼神略显呆愣,“你出去吧,我想等等他。”
月中时节,天上圆月如同玉盘,规整得没有一丝瑕疵。
昭虞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子时打更声悠远绵长的传来,昭虞才动了动脚尖站起身。
桌上那面早已坨得用不下去,香味消失殆尽,瞧着没有一丝食欲。
“啪”地一声传来,像是什么被摔碎。
不过瞬间房门便被撞开,赵祯弘阳连带着江府众人闯了进来。
昭虞仿似没瞧见他们,仍用力地踩向那被摔碎的瓷碗:“言而无信之人,怎配吃我做的东西!”
赵祯反应快,一把将人抱起来放到椅子上,蹲下身子便去检查她的脚。
瓷碗锋利,昭虞又一贯穿软底鞋,不知她用了多大的力气,不过片刻脚上的绣鞋竟已透出了一片鲜红。
“瑜儿!”赵祯咬了咬牙,“如今子修之事尚未定论,你怎可这般不爱惜自己!”
昭虞“腾”地站起身嗤笑:“我做什么与他何干!”
她身子晃了晃,身旁的弘阳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昭昭你别着急,陛下已派人去了,江府和赵府都派了人,不日便会有结果。”
弘阳紧紧抱着她:“你莫这样……”
昭虞喘气声微重,正要张口说话便觉喉头一甜。
“噗――”
弘阳的背应声红了一片,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昭虞身子重了些,接着就往地上滑去。
“瑜儿!”
“昭昭!”
“夫人!”
赵祯离得最近,见状立刻将人抱起来朝内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