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声音略哑:“你这丫头……”
长公主等人在一侧等了好久,见兄妹两个叙完话才上前叮嘱:“你爹送来的几人功夫都是好的,无论去哪都得带着,莫要落单。”
她抬手捏了捏昭虞的发髻,眉间愁绪一丝未减:“子修他若是知晓你去寻他定是开心的,若是碰不到便回来,没得……”
没得没了儿子又丢了儿媳妇。
昭虞乖顺地点头,稍稍倾身:“娘放心,我定带他回来。”
“好,娘等着你。”
再看一侧的弘阳,哭得妆都花了,昭虞笑着替她抹泪:“好好待嫁,我且要回来观礼呢。”
弘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莫要诓我。”
昭虞点头:“定会回来的。”
话别过后,寥寥几辆马车,悄没生息地离了京。
待走出二里地,城墙上的人再看不见她们,昭虞开口吩咐:“去往生山。”
她身侧的银穗手一抖:“夫人……”
“我总要去看看的。”昭虞放下车帘,眉间没了方才话别时的欢快,“要去看看的。”
马车行的慢,足足走了十多日才到往生山。
昭虞回头吩咐道:“你们候在此处。”
她说罢抬脚朝崖边走去。
昭虞环视了一圈,莫方与口中那番打斗留下的痕迹如今已瞧不见了,只隐约能看到几条被踩秃的小道,她猜想应当是林瀚他们寻人时留下的。
崖边的绿草极为软和,踩在上头如同走在云端。
她站在崖边朝下看了看,不远处的银穗心说教提到了嗓子眼,拽着一旁江大将军送来的侍卫:“快、快随我去……”
话音刚落众人便瞧见昭虞在崖边坐下,双腿悬空荡在空中。
银穗的尖叫卡在嗓子里,怕不小心出声便惊着了她。
众人悄悄围上去,尤其是江大将军的几个侍卫,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计算着待会儿如何扑上去才能将昭虞救下来。
银穗眼眶憋得通红,颤着声音唤:“夫、夫人……
昭虞闻声回头,看着众人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后失笑道:“你们以为我要跳下去?”
众人不答,无声胜有声。
昭虞侧着头低声解释:“我不会跳的。”
她只是想看看这里到底又多深。
昭虞偷偷抹了把泪。
真的如陈将军说的一样,深不见底。
她瘪嘴,她白日里看还怕得慌,而江砚白落下去时正是深夜,入目皆暗,他会不会害怕?
“江砚白,你且等我。”
*
一处不知名的村子。
破败但整洁的床铺上,一个男子微微蹙了蹙眉头,头部剧烈的疼痛叫他忍不住轻嘶出声。
不远处桌子旁,头发花白的老人闻言朝他看去。
见男子悠悠睁开眼,老者轻笑了一声:“到底是救回来了。”
江砚白眼前的昏暗慢慢转为清明,环视四周:“这是哪?”
他一开口便觉嗓子如刀片割着一般,声音粗哑不堪。
老者挑眉:“不知道是哪,捡着你后便就近寻了处茅屋住下,许是哪个猎户留下的落脚处吧。”
他说罢好奇道:“你怎么坠的崖?”
“坠崖?”江砚白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手脚皆不听使唤,“我坠崖了?”
老者按住他伸手给他把脉:“莫急,近期内怕是走动不得。”
他把过脉眉头舒展开:“不错,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运气也好,若不是正好落到河里,怕是都不用救。”
江砚白越听越迷糊,忍不住问道:“多谢您出手相助,您是……”
老者不问反答:“你又是谁?”
“我是……”
江砚白怔住:“我……是谁?”
他胸口处一阵钝痛,似是忘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过片刻便满色惨白:“我是……”
老者丢给他一个东西:“瞧瞧这个,可能想起什么?”
江砚白吃力地拿起那物,一个普通的荷包,上面几枝翠竹栩栩如生。
可他瞧着便觉喜欢,细细摩挲后在角落里摸到一块凸起,将荷包翻过来,里头用绣线绣着一个江字。
“江……”
他轻嘶一声,耳边响起一句话:“明日给大人绣个竹,茶花显得女气。”
是个极悦耳的女声,他嘴角不自觉挂上一抹笑,脱口而出:“这是我夫人亲手绣的。”
老者讶异道:“这般快便想起来了?”
江砚白愣住:“想起什么?”
“你说是你夫人绣的。”
“我说了?”
“说了。”
江砚白沉默。
夫人……
他的手放在胸口,胸口剧烈的跳动让他面上多了丝红润。
越过破败的屋顶,他仿似看到了一个人影。
可朦胧中,却怎么都看不清。
半晌,他眸中含笑:“是我夫人。”
“想起来了?”
他摇头:“并未。”
老者:……
“好个厚脸皮的后生,什么都不记得了,偏要说那是你夫人。”
江砚白将荷包塞到胸前,阖眸道:“只是提起她我便觉得欢快,遇到这样的女子,我定是要娶回府的。”
老者摇头:“年轻人啊……”
“你记得夫人,那可还晓得自己名姓?”
江砚白睁开眼睛,摇头。
他自己琢磨了一阵儿:“便叫我江大河吧。”
老者:?
江砚白解释:“您不是在河中捡到我么?便先这样叫吧,大江大河的,听着便大气。”
老者一阵无语,许是不太清楚如今的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背着手起身去外头侍弄刚采回来的草药。
*
九月中,众人终于到了芒州。
昭虞先遣了两人来探路,她们到的时候一切都打点好了。
方福跟在她身侧道:“夫人,照您的吩咐,咱们买的宅子临街,院里秋梨正好,黄澄澄的,宅子不算大但是咱们一行人落脚是足够了。”
昭虞颔首:“牌子挂上了么?”
“挂上了。”
说罢便到了门口,宅子小,入口也小,但绝不显得逼仄。
闹市寻这么一座宅子,倒也难为方福费心。
大门是新换的,门鼻子上面挂了个小木牌,与江砚白身上常带的那块玉一致。
昭虞抬手抚了抚木牌,不知在想什么。
她回头交代道:“冬月初出发去雪城,想来还要在这儿住约莫两个月,都惊醒些。”
“是。”
随着众人进院子,红菱侧头问银穗:“银穗姐姐,你说四爷真的能看到牌子寻进来吗?”
银穗思索片刻:“夫人特意买了闹市的宅子,门前人来人往的,万一……”
万一有人见过四爷呢?
而进院子的昭虞一直在琢磨,芒州……
天地苍茫处……
会有关系吗?
她叹了口气,踮脚摘了个秋梨。
方福说的不错,这秋梨清甜可口,酥脆多汁。
她侧头对众人道:“你们分着吃吧,留下一小筐,等咱们走时候再摘。”
不管有没有关系,这果子总归是有法子叫他吃到的。
作者有话说:
小江:感动哭了家人们,她好爱我。
昭昭:秋梨是给江砚白的,江大河不能吃。
第97章 雪城
◎大河,多吃些◎
昭虞等人在芒州待到冬月初, 秋装换成了薄袄,也没等来江砚白。
她约莫着再不走就要赶不上在雪城过年,才吩咐众人收拾行李出发。
金穗和紫菱红菱年纪小些, 闻听雪城美景个个都有些期待,唯有银穗心下有些不安。
她手下收拾着昭虞的衣裙,眉头忍不住微微蹙起。
夫人她……瘦了许多。
虽然夫人平日里还会与她们说笑,可是这衣襟眼瞧着日渐宽松,在京中做的薄袄, 如今都得收了尺寸才能上身。
她微微侧头去看昭虞, 动作小心翼翼, 生怕对方发现。
昭虞和衣倚在软榻上, 呆呆地望着窗外, 不知道在想什么。
昭虞正在看那满地的梨树叶, 她们来时秋梨正好, 如今却是连叶子都没了。
她想着又开心起来,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 早早让人把剩下的半筐梨给存了起来, 不然江砚白怕是一个都吃不上。
嘴角的笑缓缓僵住。
江砚白……
前阵子京中传来消息, 说是陛下和江府派去的人都一无所获。
哥哥也给她来了信,说是也没寻到人。
昭虞撑着手臂坐起来, 银穗下意识伸手去扶。
“他们都找不到,怕是等我去找他呢。”
银穗听了她的喃喃自语, 心稍稍放下了些, 有盼头就好。
还是离京时的那几辆马车,摇摇晃晃出了芒州, 朝雪城而去。
与此同时, 不知名的山间。
老者盘着手走在前头, 嘴里絮絮叨叨:“我瞧着你也不像什么穷苦人家的孩子,怎得不想着寻亲,倒要去那种地方。”
江砚白浅浅勾着嘴角道:“如今,盘缠已赚够了。”
他说不清为何要去大漠,许是耳边偶尔回想起的那句“三月大漠的落日最美,我们一同去”,又或是那抹午夜梦回时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无论因着什么,他想去瞧瞧。
老者轻哼:“我且没见过你这般不要命的,身子刚好些便去给人抄书,闲着了还要去码头扛包袱,就为了赚这点银子?”
“许老且安心在此处等着,无论我此行能不能想起什么,都会回来寻你。”江砚白看向他,眼神真挚,“我会替你养老送终。”
老者:……
谢谢您嘞,只是他现在还不想死。
“我需要你为我送终?”许老瞪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了些,“大漠虽美,却也凶险,你且再等一日,我给你备些药带上。”
江砚白颔首:“多谢许老。”
等回了那破茅屋,许老咂咂嘴,慢悠悠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人参递给江砚白:“拿去卖了吧。”
江砚白:!
“您有这好东西,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说你天天出门都干什么,若是知道你为了赚银子去扛包袱,我早就拿出来了。”
他说得真诚,江砚白抿唇将腰间的荷包捞起来,里面的铜板哗哗作响,皆数倒在桌上后江砚白才抬头:“这些都给你留着,你且要活到我回来寻你,别饿死了。”
他瞧着这老头子每日里懒怠得很,要不是他自己下河捉鱼林里猎鸡,偶尔赚点钱了给老头子买点吃食,他怕是早就饿死了。
许老沉默,想骂他又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无奈地点头,温声道:“滚。”
江砚白闻言看向他:“药还没给。”
许老:……
他不是捡了个病人回来,是捡了个祖宗!
第二日一早,江砚白先去镇上给许老买了包子吃食,才揣着那根人参上路。
人参是好东西,在镇上卖不出价钱,须得到富贵地方出手才行。
他算了算怀里的包子,一顿只吃一个的话,约摸着能撑到三天后,三天,足够他走到州府了。
江砚白在山间住了两三个月,倒也摸清楚了一些山里农人的技巧,一头钻进了林子里。
林间多小道儿,与官道比起来要快的多。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确定了方向就开始出发。
边走边盘算,到了府州把人参买了约莫能得一二百两银子,买一匹马后还能剩下不少。
策马而行,不过半月便可到大漠。
可大漠三月落日才最美。
江砚白抿唇,默不作声继续超前走。
初冬枯草有一人高,江砚白走在小道上,手里拿着一把镰刀,若有那不识趣的枯枝长到了他面前,便抬手砍去。
不远处官道的马车里,金穗坐车无聊,便拄着下巴朝外看。
突然,她眉梢一挑,回头看着昭虞笑:“夫人您看。”
昭虞睁开眼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枯草中有一片在摇摇晃晃,像是被什么拨拉着似的。
金穗猜道:“定是兔子!”
昭虞颔首:“应当是。”
那苇花若是粘到身上,会全身瘙痒,正常人没事定不会往里头钻的,也就是兔子这等……
她打了个哈欠,随口道:“这个时节竟还有兔子在外头,怕是饿坏了。”
赶车的方福闻言回头笑:“夫人有所不知,等咱们到了雪城,落了雪后还能瞧见雪兔呢,通身洁白如雪,待到了小的给您抓几只。”
昭虞轻应了一声:“那到时便辛苦你了。”
方福挠了挠头:“这些都是小的听四爷说的,他说是去集上问了来往的商人,想先做些准备……”
“咳咳……”
银穗不经意轻咳出声,方福瞬间住了嘴。
马车里的氛围缓缓窒住,半晌昭虞开口:“过几日,方福还是先策马前行,先去雪城安顿下来。”
方福忙点头:“是。”
众人还未到雪城便落了雪。
雪花飘飘洒洒,落到昭虞伸到窗外的指尖上,微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年后,过了十五我们便走。”她眉梢挂着一丝疲惫,揉了揉额角又道,“去大漠。”
大漠,明明是她期待已久的地方,可再提起,却无端觉得烦躁。
好似是……没了江砚白,便做什么都是无趣的一般。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住,指尖攥住那雪花,数片晶莹瞬间消失不见。
*
腊月初八这天,江砚白赶到了大漠边。
原本冬月底便可到,可他不知怎的刚到府州便生了场怪病,浑身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大夫看了却又说不出什么,只给他拿了些药。
病不大,却瘙痒难耐,他便在府州耽搁了几日。
翻身下马,翘了边的靴子踩到沙土上,江砚白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正值日落,夕阳西沉,将望不到边的大漠蒙上一层橙色金光,美丽又荒凉。
他将马留在原地,踉跄着往前走。
前方的沙丘被夕阳映衬得宛如黄金,风儿吹过,掠起一层沙烟,像是大漠之女的纱衣随风而动。
眼前的景象,无论是书中描述还是说书先生的口若悬河,都不及看一眼来的震撼。
她定会喜欢的。
江砚白脑海里没来由的冒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