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山。
山中林荫,清风徐徐,便是大片草木一时也无法消化此时的血腥气味。
树下草叶被喷溅上了大片殷红,远处看,好像草木中绽放的一朵朵鲜花。
一路开放至程绥晏脚边。
直至周围没了动静,他长睫轻动,眼中的凌厉之色才算消散,只是面色依然冷峻。
鲜血借着剑柄,一滴一滴地砸在土中,浸入泥土。
黑衣尸体大片散乱,程绥晏靠在树旁,扯咬着衣角单手包扎伤口,紧抿着唇,面覆薄冰。
郑朝允的动作倒是比他计划快了一步。
不过并无大碍。
皇帝驾崩,他本想到此为止,看来有人并不想放过他。
没多久,一群银甲精卫出现,见此场景,皆变了脸色,纷纷跪地抱拳,“属下来迟,请程大人见谅。”
先帝命程绥晏领兵剿匪,特意将他从吏部移至上直卫指挥使。
为此,朝堂之上闹得不可开交。
反观当时程绥晏身着绯色圆领官袍,只身立于朝堂争吵之上,神情冷清,不发一言。
似乎朝上挣闹同他无关。
新来的指挥使却是个文官,上直卫众人大都心生不满,自是瞧不上这位,不过表面配合,实际无人听命与他。
倒是没想到他竟没打算用上直卫,只身进了山寨,不费一兵一卒,又全身而退,降了一众山匪。
今日,他们闻见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和这一片横七倒八的尸体,心下不由得升起敬佩之意。
以一挑众人,也不过是伤了表面。
程绥晏掀眸,冷眼扫了一圈,他没心思计较他们的心里变化,当务之急是回京。
既是当前这杂乱的形式。
也是,想念京中人。
他凌厉出声,“上直卫听令。”
“在。”
“整兵,回京。”
匆匆两天,程绥晏整兵回京,在傍晚之际
抵达宫门。
进宫述职。
两人在书房中不知谈了什么,出来后竟无一人脸色好看。
晚风掀起了他绯红色的衣角,整齐规整的衣领轻贴着脖颈,本就生的眉清目朗,冷淡的面色显得更是惹人意动。
程绥晏停在武安侯府府前,在触及门前的守卫时,他目光一顿,随即脚步变了方向。
武安侯府院中,云泽郡主闺房之外,站了一个兰芝玉树的公子。
夜色降临,郡主院中并无人走动,自然也没发现府中多出来一个人。
程绥晏犹豫片刻,最终抬脚走向门前,敲了敲门。
书语在房中陪着闷在府中两天的小姐解闷,听到敲门声,屋中安静了一瞬。
怎会有人在这时候敲响小姐的门。
那些下人也不会那么没有眼色。
祝为错也朝门外声响看去。
侯府大门被宫中侍卫守着,应该不会有其他人进来。
书语在自家小姐的示意下开了门。
房门一开,程绥晏自知这是女子闺房,他自觉垂下了眼眸,长睫倾覆住眼前的景象。
“程……程大人?”
书语看见来人,不由得后退半步,又再次关上了房门,她转头看向祝为错。
祝为错有些惊讶,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走到窗边,果然院中立着一位公子。
院中人被银辉的月光撒了满身,颀长的身影隐约,在月下等着谁。
祝为错敲了敲窗子,发出轻微的动静引得院中人看过来,正好望见了一枚笑脸。
程绥晏也随着弯了弯唇,一双眼眸正如今日的明月。
祝为错回到窗边匆匆穿上鞋子便跑了出去,留得书语慌忙拿着一件外衣个跟着出去。
“程亦安。”
“嗯。”
朝他而来的女孩只有一件单衣,柔顺的头发散落在身后,站在他面前。
程绥晏靠近一步,拿起书语手中的外衣,垂眸,将披在她身上。
“怎得穿着如此单薄。”声音淡淡,清扬通透,暗含着关心,“冷吗?”
祝为错顺着他的手,拢了拢自己的衣服,摇了摇头,“不冷。”
“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这算了算去也没多少天。
程绥晏:“你不希望我回来?”
祝为错:“……”她是这意思么。
见她不答话,程绥晏又问了一句,“嗯?”
尾音轻轻上扬,最易蛊惑人心。
祝为错定了定心神,不上当,当即就要别扭转身,嘟囔着,“你好烦啊。”
程绥晏看她别扭的模样,笑了笑,抬手揽住她,将转身的女孩轻轻拥入怀中,答了她的话。
“想回来见你。”
祝为错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在他胸口低低应了一声“哦”。
“……郡主好生冷漠。”语言间似乎夹杂了些抱怨。
“……”没有冷漠。
程绥晏知晓她面皮薄,不再逗弄她,“郡主今日好生歇息,明日程某再来,提亲。”
他松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舍转身。
“诶?”留下祝为错一脸迷茫。
翌日。
侯府门前的守卫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本还有两天才能出去的祝为错跑到门口,在门口晃晃悠悠,见没有人突然窜出来,这才放了心。
突然不远处的一阵声响吸引了她的目光,祝为错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不知是谁带着浩浩汤汤的一队人马。
自先皇驾崩,京城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了。
这下祝为错更是好奇,伸着脑袋,满脸都写满了想凑热闹。
直到马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她看清了一切后,想起程绥晏昨晚说着要来提亲,原本凑热闹的笑脸迅速消失。
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
一行人喜气洋洋,带着红罗绸缎,沉木箱盒就已经停在了武安侯府府前。
街上路人也因此在武安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匆匆赶来看提亲的热闹。
程绥晏先一步进府,拦住祝为错慌忙“逃窜”的身影,带着明显的笑意道:“惟惟,你躲不掉了。”
程绥晏拉着她,祝为错被迫走完了提亲全程。
听着聘礼的清单,各种奇珍异宝纷纷在她眼前过了一遍,祝为错眨了眨被闪花了的眼睛。
默默惊叹了一声。
随后稀里糊涂地将这些聘礼都堆到了自己院中。
这一天,她脑海中似乎只留了一句话。
“惟惟收下聘礼,这辈子都躲不开我了。”
晚上,她躺在床上,算着日子,距离婚期还有一个月。
如今,太子登基,二皇子还在为苏桐的病在奔波,剧情也不知偏离到了何处。
这亲成就成吧。
只要程绥晏身份不暴露,暂时算是没了威胁。
至于他……
她现在还是搞不清楚他想干什么。
看似他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皇帝驾崩得太突然了……
这一个月,祝为错整日过得昏头涨脑,婚事将近。
盖头,嫁衣什么的都没准备。
都说新娘的嫁衣要亲手绣才好,但这事明显不是祝为错她能做得来的。
所以她每日进宫,向太后请安,顺便看看自己的嫁衣做得怎么样了。
她也听说了,武安侯择日归京。
*
大婚前日,太后懿旨,宣云泽郡主进宫陪伴左右。
祝为错知晓姑母舍不得自己,她也没有过多考虑便进了宫,收拾了两件衣物,打算今夜赖在太后宫中。
“姑母,我来了。”
出乎意外的是,新帝也在慈宁宫,与太后一同坐在桌前。
祝为错停住脚步,福身行礼,“臣女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过来坐吧。”郑朝允换了一身简单常服,叹了一口气唤她过来。
祝为错起身落座。
这些日子她虽是每日进宫,可很难能见到郑朝允的身影,两个月未见,只觉得他越来越陌生。
祝太后看人来了,也没心思继续待着,只沉沉地看了郑朝允一眼,暗含警告。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快到大婚之日了!
大家晚安安~
第42章 造反预备时
祝为错一脸迷茫地看着太后的背影,困惑地喊了一声,“姑母?”
祝太后脚步顿了一瞬,“哀家今日困倦了,你陪陛下用些晚膳吧。”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
当今陛下没人陪他用膳?
真是好笑。
看这样子,躲也是躲不掉了。
她看郑朝允随意地挑着菜入口,她也低头专心吃饭,什么也不说。
慈宁宫的下人也不知去了何处,除了她两人,再也不见其他人影,祝为错只想赶紧吃完饭出宫。
正在埋头吃饭的祝为错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明日便成婚了。”
祝为错一顿,“嗯。”
郑朝允笑了笑,眸光似乎越来越长远,“当初,你还那么小,不过眨眼间,便要长大成婚了。”
祝为错继续埋头,“嗯。”
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握拳,压下心中肆虐的情绪。
随即他轻松地笑了笑,“朕明日有事,或许不能亲眼见惟惟成婚了。”
“陛下日理万机,这点小事陛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祝为错咽下口中的米饭,抿了抿唇,还是顺着他的话了说下去。
她现在也不知道该对郑朝允是什么情感。
庇护她的兄长?
很明显,不会再是了。
高高在上的皇帝?
......应该是这个。
算了,还是躲着不见最好,他明日不来更好。
郑朝允端起了旁边的一杯酒,“既如此,那朕便提前贺惟惟......喜结良缘。”
四个字在他口中转了几圈,才能说出来。
祝为错看着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明显愣了一瞬,目光慢吞吞地落在了自己身边的酒盏上。
怎么没人说,今晚需要她喝酒。
她扯了扯嘴角,拿起一壶酒倒在了她的杯中,郑朝允适时出声,“惟惟你酒量向来不好,以茶代酒便可。”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祝为错也不客气,正好手边放了一盏茶。
只是这茶喝下去,怎么会那么地......晕,就连眼前的人也莫名长了好多个影子。
她闭着眼睛摇了摇了头,不过没有什么效果。
她看见郑朝允半弯了弯了眼睛,好像在说什么,她听见了。
歪了歪脑袋,慢吞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郑朝允看着眼前人快要撑不住,要睡过去的时候,舒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接住了她的脑袋,慢慢放在桌子上,温声道:“安心睡吧,惟惟。”
直到慈宁宫中出现了其他人,郑朝允的目光才从睡着的人身上挪开,“她什么时候会醒?”
跪在地上的人未敢抬头,“回陛下,听闻那海上术士说,服用之人需得三日,才能彻底清醒过来。”
“确定并无其他伤害?”
“请陛下放心,这药不会对服用之人产生不适。”
郑朝允沉声,“赏。”
隔日。
祝为错醒来之时已经在武安侯府的闺房,门外锣鼓喧天,大红绸缎挂满了整个府中,吵吵闹闹,不让人消停。
她在床上愣了半晌,这才想起来,今日好像是自己的大婚之日。
屋中传出了些许动静,便有人连忙进来催促她,将她从床上催下来,随着一群人坐到了梳妆台,头昏脑胀地随着他们折腾。
太阳慢慢挪到了正上方,她还差一个红盖头。
突然,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府中。
这声音有些熟悉,可她现在迷糊的脑子让她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真的,但她依旧条件反射地看过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粗着声音在不满地指挥着什么。
“爹爹?”祝为错唇微微一动。
武安侯是习武之人,对于小动静自是十分敏感,这一声爹爹惹得他回头,看到女儿一身红装,想要向前,又顾忌女子闺房,始终没有踏出这一步。
只双手颤抖,咧开嘴笑着应了一声,“诶!”
祝为错听见这朗声回应,她立马提着裙摆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却见武安侯回避地退一步,她脚步一顿,慢慢停下,站在了她阿爹的面前。
鼻子忍不住一酸,口齿不清地喊着,“爹爹。”
武安侯一阵心疼,既舍不得又不得不看她嫁人。
“爹爹在呢。”
“嗯,爹爹回来了。”武安侯想要像小时候揉揉她的头发,在触及到她满头发饰之时,又收回了手,叹息着,“惟惟,都长大了。”
一旁的嬷嬷看着时间,不得不打断父女间的重逢,“侯爷,吉时快到了。”
武安侯不善表达,压在心底的话始终没能说出口,半晌点了点头,“惟惟,爹爹送你。”
北街上,程绥晏一身大红圆领衣袍,紧牵着缰绳,眸中洋溢着笑意,看向那门庭若市的武安侯府,大红的绸缎垂落在深红的大门前。
就连府前那一刻梨花树也挂满了红色。
他停在武安侯府门前,等着他的新娘从中出现。
没多久,身影熟悉的女孩身着红妆,盖着红色盖头,在武安侯的带领下向他走来。
他手指微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被门槛绊住的女孩。
喉间一动,声音溢出,“慢些。”
待祝为错站稳了,武安侯锐利的目光穿过程绥晏,似要将人看透,看到底。
程绥晏笑了笑,毫不畏惧地迎接来自武安侯的审视。
良久,武安侯才出声,言语中带着威胁,“我祝家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在下明白。”程绥晏十分恭敬地俯首保证。“定不会让惟惟受半点委屈。”
祝为错感觉到那双粗糙的大手仍在护着她,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一样,说不出话。
武安侯得了他的保证,冷哼一声,不舍地将女儿的手换到她手中。
他不能常在京城,日后越算有人能护着她了。
只是这程绥晏,心思倒是深沉。
“若是惟惟日后有半点委屈,本侯便是拼了这条老命......”
他话还未说完,程绥晏就握紧了祝为错的手,笑着接道,“请岳父大人放心,此事绝不会发生。”
“最好是!”武安侯面色好看了些,但也不想失了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