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为错眼前被红色覆盖,被程绥晏牵着。
看不见身旁人眼底洋溢的温柔,也看不见身后父亲始终追随的目光,只能感受到自己被人紧握在手心的那一抹温热。
她偏了偏头,试图从盖头下方看他,不过还是低估了盖头的长度。
她不安地喊了一声,“程绥晏。”
“我在。”程绥晏眉眼弯了弯,温柔应她。
不知为何,她脑中越来越迷茫,不知为何要与他成婚。
她不想离开祝家,她不想成婚。
“惟惟。”程绥晏贴近她,郑重出声,“我今日,很开心。”
祝为错一怔,犹豫着已经上了花轿。
程绥晏期待心爱的人能有些回应,直到轿子的帘子放了下来,也没等到一声回应。
他抿了抿唇,转身上了马。
她靠着,脑子在晃晃悠悠的轿子里,愈发不清醒,不知何时终于到了程府。
她一步一步地跟着程绥晏,完成了所有的礼节,即便是程府中并无长辈,她也被这繁琐的礼仪弄得疲惫。
她同程绥晏拜完天地,终于被送进了红烛满屋的屋子。
程绥晏怕祝为错无聊,特意让书语前去带着糕点去陪着她。
书语不知从哪端来一盘糕点,笑眯眯地放在自家小姐面前,夸道:“姑爷对小姐真好。”
只是今日祝为错没胃口,摆了摆手,示意书语将东西端出去。
书语皱了皱眉,劝道:“小姐吃些吧,晚上小姐也不一定能吃上东西呢。”
“不想吃,你出去!”她心下烦躁,忍不住大声道。
书语见小姐发了脾气,不敢再劝,有些委屈地出了门,没走几步正好遇见程绥晏。
“怎么了?”他问。
书语一五一十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怕日后姑娘与姑爷离心,又加了一句,“小姐今日或许是不舍侯爷,还请姑爷不要与小姐计较。”
程绥晏望向婚房,“无碍,让厨房多准备些......夫人喜欢的吃食,等晚些她若是饿了,再送给她。”
“是。”
书语正在应声,突然外院一阵慌乱。
程绥晏目光一暗,回头在府内扫了一圈,席间几人不动声色地离场。
金吾卫率众人执刀闯入程府。
程绥晏拧眉吩咐书语进屋陪着祝为错,他神情平静,只身去了前院。
“奉陛下之命,捉拿乱臣贼子,前朝余孽,程绥晏。”金吾卫首领拿出御赐的腰牌,满身肃杀,“违者,杀!”
今日大多宾客皆是官场之人,闻言纷纷睁大了眼睛,从座位上站起来。
不管此事是不是真的,只要是皇上发话了,即便是假的,他们也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立场。
大多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兵部侍郎冯茂眯着眼睛悄声笑了笑,冷嗤一声,“乱臣贼子罢了。”
上次他抢了他带兵剿匪的名头,心中自然记恨。
不过今日看来,此人也算是不长久了。
程绥晏眸光沉沉,不发一言,却不知从哪涌出一批人,手上拿着刀来势汹汹。
正好与金吾卫形成了对立的两拨。
祝为错听闻了外面的动静,心底越来越不安,放心不下,不顾书语的阻拦,掀了盖头,跑到外面。
此时天色正暗,天边的残云被染了血一样,泛着幽幽霞光。
程绥晏背对着她,被众人围住,只见一个被残霞映射的背影长长拉起。
身后的跌跌撞撞,程绥晏余光忍不过看去,紧抿着唇并未回头。
终究还是出声,唤她,“惟惟,进屋等我。”
祝为错并未回应,也无动作。
被惊吓的宾客仍在窃窃私语,想逃离此处是非之地,可门口被侍卫带刀档着,无人可进出。
两方人马对峙,气氛明明一触即发,但两方人无一人先出手,似乎都在等着什么。
程绥晏听见门口的动静,眼眸之间迸发出凌厉的暗芒。
“皇上驾到!”
郑朝允身着明黄龙袍,踏过门槛,看向程绥晏身后的祝为错,对她安抚地笑了笑。
“程绥晏,你可认罪?”郑朝允压迫出声。
程绥晏负手而立,似是从未将此情景放在心上,看向郑朝允时,周身是气势却又平静下来,只是那暗邃的眼底深藏着风暴。
程绥晏却是低头笑了笑,“认不认又有何妨?”
郑朝允衣袖轻甩,想要下命令,又顾忌对面的祝为错,他对他招了招手“云泽,过来。”
祝为错抬头看他,愣了片刻,又看看程绥晏。
发现程绥晏也转了身子,朝她看来,对她温声安抚。
“惟惟,这里不安全,进屋好么?”
祝为错眼中的迷茫再次浮现,眼前模糊,只知道自己偏着脑袋对他摇头,似在捉弄他一样,慢慢挪动脚步朝着郑朝允身边走去。
她不想成亲,也不想待在他身边。
在经过程绥晏身侧之时,她察觉衣袖被人拽住。
她回头,见了他深灰的眸子被蒙上了一层迷雾,看不真切,可失望又那么明显,她心口一闷,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一恼,手上使力,竟轻轻松松将他的手甩开。
站到了郑朝允的身边,被他护在身后。
“杀无赦!”
话音刚落,祝为错的眼前就被一片明黄遮住,只能听见周围兵器碰撞的声音。
她想挪开眼前碍事的布料,可对方的力气明显比她大。
突然之间,狠厉的剑风袭来。
郑朝允压下眉眼,迅速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剑,借此抵挡,由此忽略了身边的祝为错。
祝为错看着近在眼前的剑,脑袋一空,不知如何反应,所幸持剑之人慌忙中及时收回了招式。
霎时间,耳边传来了刀剑穿透□□的声音,她被几个金吾卫护在身后,只能看见血液顺着刀剑往下流。
这血恍若是从那红衣中留出,源源不断地砸在地上。
耳边的声音渐渐消散,眼前又出现了好几个身影,皆是身着红色喜袍,被一个莽汉扶着,撞开了金吾卫的胳膊将满是鲜血的人带走了。
听见身旁之人下令,“追拿贼人!”
第43章 造反进行时
朝霞满天,清风微抚。
御书房。
“如今边关战事告一段落,武安侯也可在京多待一阵,好好陪陪云泽。”
“皇上倒也与老臣想得一致。”武安侯沉默片刻,又道:“惟惟自昨日受惊,今日也未醒。”
“侯爷不必担心,昨日太医看过后,说是无碍,这是这几日让她呆在宫中,也好方便太医看诊。”
武安侯觉得如此安排也是不错,点了点头也同意了。
昨日之事,不过短短时间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他人虽不在京城,但对京城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程绥晏竟是前朝皇室皇长孙,他也确实没想到前朝竟还有皇室遗留下来。
这么看来,他和他父母也当真是有些相似之处。
果然是,年纪轻轻,都不简单啊。
慈宁宫。
床上人睫毛轻颤,祝为错这才从床上悠悠转醒。
她迷茫地将这个地方打量几眼,这才想起这是哪里。
祝太后坐在床边,单手疲惫地撑着头,见床上有了动静,连忙睁开眼睛,看到人醒了,也松了一口气。
“为错。”
“姑母。”祝为错摇了摇头,试图将脑中的迷雾驱散,不过还是毫无作用。
“可感觉哪里不适?”祝太后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地问道。
“头晕。”祝为错无精打采地吐出两个字。
“你可否记得昨日发生了何事?”
“不记得了。”祝为错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她不知怎么对昨日之事没有印象。
祝太后又唤人差太医前来,不过太医怎么诊,都未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说来说去不过是些车轱辘话。
她在宫中生活许久,见太医这样子就知道他们是在搪塞人。
祝太后衣袖一挥,将人都赶走了。
片刻后,祝太后又唤来画屏问:“陛下可下朝了?”
画屏敛眉回答,“回太后,陛下此时正在御书房同侯爷商量政事。”
“去请陛下。”祝太后压着怒气出声。
御书房,郑朝允才把武安侯送走,就看到太后身边的画屏等在一旁,心中了然。
他将其它事暂时都堆到了一边,去了慈宁宫。
“母后。”
郑朝允进了慈宁宫,首先看得是床上的祝为错,看她还闭着眼睛未醒,声音放轻了些。“云泽还未醒?”
因着祝为错不舒服,祝太后便哄着她又睡了一会。
祝太后将人带了出去,挥退了下人,道:“陛下,昨日发生了什么,为错竟会变得如此,连记忆都不甚清楚。”
“或许是昨日场面过于凶残,让她见了血,受了惊吓。”郑朝允回头望了一眼,安慰道:“母后不必担心。”
“陛下,”祝太后看着他,叹了一口气,“真是让哀家越来越看不透了。”
郑朝允并未应声。
“前日,陛下逼着哀家下旨命为错进宫,哀家原本还不知陛下的打算,如今看来,陛下心思当真是可怕。”
“母后在宫中这么些年,也累了,日后只需颐养天年便好。”他顿了顿,“儿臣保证,不会害了母后和惟惟。”
“你这让哀家如何相信?”
祝太后听他这番话,心中像是犹如火烧一般,窜起一股怒气,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又发觉自己说得无用。
冷着声音将人赶走了。
待人走后,她扶着桌子,这才将气捋顺。
郑朝允并未走远,站在慈宁宫附近停留片刻,回望着这座宫殿许久,这才转身离开。
进宫第二晚,祝为错在床上醒来,缓缓坐了起来,双目无神地看着床边的烛火,这烛火似乎将这几日的蒙在脑中的迷雾烧了个干净。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片红色之中。
红色的嫁衣、喜服和流不尽的鲜血。
祝为错垂下脑袋,想起程绥晏的伤势,有些担心,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如今身份暴露,他在哪里都不安全。
可惜她刚醒,没有任何程绥晏的消息。
她懊恼地将头埋进膝盖之中,最终叹了一口气,无力地靠在墙上。
而且......这下完了。
向郑朝允将程绥晏卖了个干净,程绥晏不会气得把她杀了吧。
她这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小命,似乎又要岌岌可危了。
但在她死之前,怎么也得找郑朝允算账。
待她恢复了些力气,她匆忙将衣物穿上,还没下床,就有小宫女发现她醒了,将太后引了过来。
“为错,感觉如何了?”
祝为错看着太后关心的面容,安抚道:“姑母,我好些了,并没有什么不适。”
话落,便见祝太后轻轻松了一口气,她看着祝为错这慌忙的样子,拧眉问了一句,“你要去哪?”
“......去找陛下。”
祝太后默了默,才开口,“这么晚了,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明日再说。”
说完,祝太后又将她按回了床上,看样子并不打算将她放出去。
祝为错张了张嘴,又闭上。
算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事情都发展成这样了,无所谓明天还是今天。
她点了点头,再祝太后的目光下乖乖缩了脑袋,钻进了被子里,只是这几日在床上躺了许久,一时间毫无睡意。
一闭上眼睛,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前日的一片血色。
心烦意乱之下,她睁开了眼睛,明亮的烛光窜进眼中,和前日婚房里的烛火似乎一模一样。
不知她盯了烛火盯了多久,直到眼睛酸疼,轻合了眼眸,也沉入了睡梦。
梦中火光肆意燃烧。
在她穿过一身红衣男人的面前时,他眼底的落寞一变,在火光的映射下,却变得冷厉。
他持剑,剑锋指向她。
直到凌厉的剑风来临时不知怎么又变了方向,却被身旁的侍卫拦下,他身形一顿,胸膛之间溢出鲜血。
程绥晏抬眸,只是抬起他冰凉的手指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朝她笑了笑。
启唇慢慢吐出几个字。
“惟惟,我不会放过你的。”
直到她醒来,这句话仍在耳边不断回旋。
她看着蒙蒙亮的天色,似乎睡的时间了也并不长,此时也没了睡意。
从床上起来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慢慢喝着。
试图驱散心中的杂郁。
或是郑朝允也听闻她醒了,下了朝便来了慈宁宫看她。
“昏睡好几日,终于醒了。”郑朝允一身明黄色龙袍坐到她对面,“可有不适?”
“并无。”祝为错简单吐了两个字,接着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陛下给我下药了。”
郑朝允沉默片刻,并不否认,“是。”
“为什么?”祝为错问。
良久,郑朝允才开口,“朕这些年吃过的苦并不算少,便是苦瓜,朕尝一口又何妨。”
“你!”祝为错握紧了拳头,在门口侍卫的目光下慢慢坐了下去,“所以你之前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让你放松警惕罢了,”郑朝允说完却是笑了笑,“所以下次惟惟切不可那么轻易相信别人。”
“程绥晏呢?”
祝为错发觉她不能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不然她迟早会做出些什么后悔的举动来。
“朕怎么会知道他在何处?或许是重伤不治死了也未可知。”
郑朝允轻抿唇,尝了一口凉茶。
听他这意思就是没找到人。
祝为错暗中松了一口气。
可她这副样子又惹到了郑朝允,他心里不舒坦,坏心思地故意道:“害怕什么?你又怎么知道朕不是在骗你?”
“......”祝为错又想起来什么,“你怎么会对程绥晏的身份有所怀疑?”
如果郑朝允没这心思,怎么可能会从她口中引出程绥晏的身份。
“惟惟莫不是忘了,你小时候一生气就喜欢往母后的凤栖宫中钻,总是躲在让人想不到的地方。”郑朝允说着忍不住笑了笑,目光温和得看着她。
祝为错一顿,所以当时郑朝允也将先帝的那番话听了进去。
或许不仅如此,他是太子,想要出入地牢也并非不可能。
“我要出宫。”她不想再继续挣扎,也不想再继续在宫中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