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兰瞧见他舔得光滑的嘴角,一看就是嘴馋呢,抿唇笑了笑, 牵起他的小手,走到了糖炒栗子的摊前。
小小的摊子生意火爆,排了不少人,许久才轮到他们, 亲切和蔼的摊主仔细将栗子包好, 笑眯眯地递给辉儿。
辉儿揣宝似的搂在怀里, 高举着油包纸道:“姐姐,你先吃吧。”
刚出锅的栗子还很烫, 姜念兰细嚼慢咽, 缓缓点头,“很好吃, 辉儿也快尝尝,注意烫。”
辉儿虽在贼窝中长大,教养却很好,吃相并不难看,姜念兰不禁想起楚南瑾,他的吃相总是十分优雅,宛若酌露的仙鹤,教人赏心悦目。
而在她梦境中的他,妖冶魅惑,亦真亦假,蛊人心魂。
姜念兰心跳加快,忙将脑海里的画面摒弃,心跳久久平复。
她敛下眉眼,将一刹温存的星火掐灭。低头望向满足吃栗子,好似一只摇着尾巴的松鼠的辉儿,刚冷下去的心腔暖融融的,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慢点儿吃。”
两人相处融洽,气氛温馨,倒像一对真姐弟,继续往前走出不远,忽然从街侧行出几人。
李妈妈还没靠近姜念兰,就被寸步不离跟随,乔装成平民的暗卫拦住。
跟随李妈妈的丫鬟见对方粗布麻衣,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刁民,正要出声驱斥,被李妈妈拦住。
李妈妈很有眼力见,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杀气,立即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满是褶子的脸堆上笑意,诚心地说明来意。
姜念兰闻言,面色不改,心底却是乐开了花。
她正苦恼着如何与国公府牵上线,荣国夫人就送来了瞌睡枕头,真真正中她的下怀。
抬头望了眼灯火辉煌的茗香阁,姜念兰将辉儿交给暗卫,在李妈妈的指引下,带着春香夏凉登阁。
荣国夫人远远瞧见公主一行朝这赶来,忙起身吩咐丫鬟添茶,而后整理衣摆和发鬓,郑重地踏门而出。
“我听说了怡雪院那边的祸事,这些胆大包天的贼子,竟然将黑手伸向了公主,让您受了惊吓。”荣国夫人语气亲切,“您坐下歇息歇息,喝杯热茶,臣妇陪您聊聊家常,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
杯盏咕噜噜地冒着热气,姜念兰端坐在暖和的屋内,捧着那盏热茶,与荣国夫人寒暄起来。
荣国夫人心思玲珑,虽是长辈,谈吐却丝毫没有说教端姿态之意,进退有度,更像个亲切的密友,见姜念兰逐渐卸下防备,自然地将话题扯到了孟景茂身上。
“景茂是个品行端正,又十分孝顺的孩子,这不,上元佳节,他那些好友百般邀约,他却一一推拒,坚持陪我这无聊的妇人赏灯会。跟我拘在这处,哪有和好友饮酒作乐畅快?景茂是怜我在府上苦闷,让我上街散散心。这孩子向来懂事,又会拿捏分寸,将来,定是个疼媳妇的。”
说着,荣国夫人有意无意地将视线落向姜念兰,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神情变化。
姜念兰思忖须臾,缓缓开口,“能与孟世子结亲的女子,必是个有福之人。”
荣国夫人抿唇笑了笑,是一个母亲听到儿子受夸时得体的反应,无意间提起,“不知皇上可有提过公主的婚事?”
“提过一次,但我心不系于此,比起嫁人,我更想留在父皇身边。”
“公主还小,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但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
一番话下来,荣国夫人看向姜念兰的目光越发柔和亲善。
她见惯后宅纷争,最是厌恶满腹心机的女子,景茂又没什么心眼,若是寻个满盘算计的妻子,只怕会被全然拿捏,毫无儿郎威严。
永乐公主性情单纯,为人善良,很是贴合她理想中的儿媳,最主要是儿子喜欢。接下来,就看景茂自己能否争气,顺利抱得美人归了。
巧在这时,本该和孟吟逛街的孟景茂杀了个回马枪,大步流星地跨上楼,李妈妈来不及阻止,他爽朗的声音就飘进了厢房中,紧接着,厢房门被推开。
当他后知后觉到屋内坐着的人时,右脚已经踏过了博古架,被孟吟作弄的衣摆仍是乱糟糟的,毫无防备地撞进公主小鹿般的水眸。
他正沮丧呢,寻到借口下楼,却逛了一圈都没找到公主,没曾想,是母亲将人请了上来,事发突然,孟景茂的面颊像是在热水上滚了一遭,迅速红成了猴屁股。
“吟儿呢,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知子莫若母,荣国夫人看穿孟景茂的窘迫,连忙起身,嗔怪着帮孟景茂整理衣摆。
孟景茂羞臊地解释道:“妹妹吵嚷着要买这买那,可我的钱袋子落在了厢房里,便想回来取,没想到母亲邀了永乐公主在此,是景茂唐突,公主莫怪。”
孟景茂拿了钱袋,就没了留在这儿的理由,不舍之情溢于言表,三步一回头,荣国夫人瞧着他这般模样,飞去恨铁不成钢的眼刀,很是无奈。
姜念兰却在孟景茂即将踏出门槛之时起身。
“孟世子可否捎我一程?街上行人多,我害怕……再遇到怡雪院那样的贼人。”
春香夏凉困惑地望了姜念兰一眼,转而明白过来,莫不是,公主也对孟世子有意?
说罢,姜念兰又回身对荣国夫人歉然道:“我与兄长约好了时辰回宫,不便再继续叨扰夫人,还请夫人见谅。”
姜念兰主动邀请孟景茂同行,出乎在场人的意料,荣国夫人哪会责怪,见孟景茂嘴角压不住的笑意,心底叹道儿大忘了娘,起身将两人送下了楼。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荣国夫人担忧儿子嘴笨,乱了分寸,惹得公主不喜。
不自觉将心底的忧虑说出了口,李妈妈唇角咧到耳后根,道:“夫人多虑了,喏,公主身边有武功高强的暗卫保护,哪是怕遇到什么贼人,依奴婢看来,那只不过是托词,公主啊……定是对世子爷有意呢。”
……
春香夏凉有意创造二人独处的机会,借口带辉儿去街尾买甜食,把姜念兰暂时“托付”给了孟景茂。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一条人少的小径上。
孟景茂呼吸紊乱,紧张到手心手背全是汗水,事先组织好的言语封缄于腹,嘴唇像封了泥似的闭得老紧。
沉默半晌,还是姜念兰率先开口:“孟世子曾做过兄长的伴读,想来那时与兄长关系极为亲近。”
树影婆娑,空中弥漫着香甜的气息,孟景茂努力保持镇定,方启开唇齿。
“太子殿下善与人交,我们又年纪相仿,当时确实算得上极为亲近。”
轻轻吐出一口冷气,孟景茂放松许多,趁着夜色偷瞥了姜念兰一眼,鼓足勇气道:“我虽不算天资过人,在较之同龄人,时常是被褒奖的那一位,但自成了太子殿下的陪读,就成了黯然无光的石子,太子一下就能参悟的道理,我却要反复啃读,才能明白其中奥义,这对我来说是不小的打击,甚至发展到一翻开书籍,就会有呕吐的冲动,认为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
姜念兰认真倾听,待他停顿,眨了眨眼,轻声道:“孟世子已超越了大部分学子,又怎会与蠢材搭边?这是妄自菲薄,走进了死胡同。”
“正如公主所言。幸运的是,太子殿下看出了我的反常,想着法子安抚开导我。”孟景茂摸了摸鼻子,羞赧道,“不怕公主嘲笑,恰巧也是因为这段经历,我懂得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圣贤道理,否则,兴许还是个自命不凡,整日里打鸟抓青蛙的纨绔子弟。”
姜念兰饶有兴致地问:“兄长是如何开导你的?”
“那年幽州出了个颇有声望的学派,其中一位夫子的声名最为响当,太子借着求取学经的名头,带着我赏自然风光,历青山绿水,让我很快从自怨自哀中走了出来。”孟景茂想到了什么,笑道,“只是那阵子正巧撞上了兰妃娘娘的祭典,我有幸体验了一回那造势宏伟的兰花灯车……”
姜念兰掐紧掌心,语气带了几分急切,“孟世子可还记得那日的细节,比如……”
“比如什么?”孟景茂拧眉轻问,一片阴影倾覆而下,蛰伏暗中的毒鸷眼神令他怔愣在原地,口舌像被冰团凝结,发不出声来。
“念兰怎与孟世子在此处寒暄?”楚南瑾从暗处走出,嘴角噙着与月辉相称的笑容,淡淡睨了一眼僵持原地的孟景茂。
即刻转开眼,仿佛眼底的阴冷只是孟景茂的错觉。
“春香和夏凉怎不在你身侧?若你再出了什么差池,她们两个人的脑袋可抵不了过错。”
孟景茂忙向楚南瑾行礼,四肢仍在发僵,分明太子性情温和,他全然不知这强大的压迫感从何而来,不由得抹了一把汗水。
回过味,他又觉得太子这番话有些奇怪,像是在指桑骂槐,又听太子提出要带公主回宫,他也不好留在这里,不舍地侧眸望了姜念兰一眼,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姜念兰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不敢直视楚南瑾的视线。
“是我让春香夏凉离开,带着辉儿去买甜食,你不要怪她们,况且,有孟世子在身边陪着,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有孟世子陪?”
荣国夫人与姜念兰在茗香阁见面的消息,手下早已向他传达,孟景茂对姜念兰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难推测,荣国夫人是想撮合二人。
他如今树立的形象,无法在明面上插手,他以为只要姜念兰不愿,纵荣国夫人插手,也不会有任何成效。
两人登对的身影,可真是给了他一个偌大的“惊喜”。
姜念兰不知为何,更觉心头发虚,觉着自己好似说错了话,可她分明没做错什么,又立刻将腰杆挺直,视线与楚南瑾交接。
“念兰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信不过武功高强的暗卫,竟将自身安危托付给一个身形薄弱的文生,念兰的这一番话,真让哥哥眼界大开。”半张脸隐匿在黑雾中,高挑的眉尾染上愠色,“告诉哥哥,为何会与孟世子并肩而行?”
楚南瑾从未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让她自以为能对抗他的勇气迅速干瘪下去,而他步步逼近,强大的压迫感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冰冷的寒风猎猎灌入口中,姜念兰猛吸了一口寒气,张了张嘴,声音竟如蚊吟,迅速消散在薄雾中。
“见过太子殿下。”
春香夏凉惊诧的声音,将楚南瑾的神智拉回了大半,触及到姜念兰紧缩的瞳孔,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强压下心底的无名火,竭力平缓地开口。
“哥哥担忧过头,所以话说得重了些。念兰不要往心里去。既然害怕,为何走得那般快,也不等等哥哥,难道一个只几面之缘的陌生人,能抵过念兰对哥哥的信任?”
说着,拇指揩过姜念兰肩上的牡丹纹,在她身体僵硬之际,为她戴上兜帽,而后自然地接过春香手上的猫儿灯笼。
“若如此,念兰此举,确是伤了哥哥的心。”
姜念兰惊魂未定,怕被楚南瑾看出她的反常,只好用软糯的语气回道:“今夜的事情实在可怕,我还没缓过神来,举止有不妥之处,还请哥哥见谅。”
她口吻客气,好似两人生疏,刚压下的火气腾起,无处宣泄,楚南瑾半眯起眼,想将孟景茂撕成碎片的念头愈发严重。
他倏然万般厌弃这张温润的皮囊,连稍微说句重话,都会引起她的怀疑。
瞧见她还在东张西望,显然归心不重,楚南瑾在心底冷哼,道:“这外头的热闹也看不了太久,既然没缓过神,那便随我回宫吧。”
姜念兰本想找个借口去寻孟景茂,却无意间将自己的后路堵死。
她只好跟着楚南瑾上了马车,想着下次再找机会。
……
待回了宫,姜念兰适才理解那句“热闹看不了太久”为何意。
昭成帝提前回宫,是因为太后那边催促,他一早应过与太后去诏狱见秦爻,念及太后身体,交代了楚南瑾几句,便匆忙离开。
秦爻却不见了。
昭成帝立刻下令封锁皇宫,防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却愣生生找不到一个活人。
昭成帝又下令封锁京都,百姓不准上街,任何人不准进出城门。
原本熙攘热闹的街市,即刻萧条了下来,只余锦衣卫和羽林军的踏踏脚步声。
这场搜寻持续到了后半夜,姜念兰困极,却还撑着眼皮陪伴在昭成帝身侧,最后实在撑不住,被徐文德劝回了宫。
楚南瑾将姜念兰送到殿前,春香夏凉跟在后头待命。
姜念兰瞧见仍被楚南瑾提在手上、灯芯已经不尽明亮的猫儿灯笼,心底有异样的情绪划过,忙将脸别了过去。
“念兰早些睡,明日晨起,我会让人给你带消息。”
姜念兰并不关心秦爻是否能被找到,她关心的是父皇的身体。
虽然将秦爻关押,但姜念兰能看出来,父皇对这个曾经的左膀右臂尚有情分,故而下令活捉,只是秦爻的一再背叛,对父皇打击很大。
她害怕父皇情绪起伏过大,会引起癫症复发,便一直守在身侧安抚。
但她实在熬不了太久,对楚南瑾的关心,她也只是淡淡道了句:“谢谢哥哥。”便错开眼,抬脚跨过了门槛。
楚南瑾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想起他为她拢衣时,她僵硬的肢体和骤缩的瞳孔,以及她明显疏远的语句,嘴角笑容褪去。把将灭的灯罩在雪袖之下,大步走入凛风之中。
……
困倦之下,姜念兰一觉睡得十分深沉,睡梦中却不尽安稳。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将她从梦魇的深渊拽回了现实。
睁眼望着房梁,她有种恍若隔世的不踏实感,心跳快得吓人。
她挑帘唤来春香,问道:“现在何时了?”
姜念兰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她竟一觉睡到了晌午。楚南瑾的人来过几次,前两回都是来捎平安信,第三次却是个大消息。
此前,她的养父母和幼弟收押在狱,前者因为高烧坏了脑子,一直神神叨叨,前言不搭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