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杀的人,也是你。
怒极反笑,苏其央笑了出声:“所以,国师现在想杀我?怎么杀?莫非,就是此时此刻么?”言罢,她抬手快速取下发上玉簪。爹爹说,那是娘亲素日里最爱的一支。
一头乌发倾泻而下。她此刻后悔没将怀春剑从屋内带过来了。
苏其央以玉簪相对,睥睨看去,冷冷一笑:“可惜晚辈觉得,今日若真要死一个人,那一定不会是我。”
贾艽活了七十年,能分得清眼前之人的所作所为只是盛怒之下的冲动,于是慢声细语、不疾不徐:“老夫在来修王府前,已经通晓了许多同僚。你若真在今日杀了老夫,那你必遭朝廷通缉。而二皇子身为你未来的夫君,也难逃其咎。”
遭他这么一威胁,苏其央的气头反而更上了一阶,将玉簪的尖端往前送了几分:“笑话,血债血仇,天经地义!我若真杀了你,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吴晚然有何关系?”
“老夫以为,你岁数虽小,却应该是个聪明人物,否则也不会在上党城中大出风头,数次击退北狄雄师。”贾艽非但不为所惧,反而朝前靠去,将咽喉抵在玉簪的尖端处。
吴晚然从前说,她既要做二皇子妃,就须得打响名号。在离开上党城前,苏其央也和王数说过,待她入京后便无需再助她消声匿迹了。所以,如今贾艽打探到这些消息,她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四目相对了不知多久,苏其央收回玉簪,却依旧怒目而视:“我爹爹是如何死的,还请国师将那一日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老夫不在场,也就无从得知。”赶在苏其央发火前,贾艽才继续说道,“听我手下的人说,你爹是自焚而死。”
“那也是你逼的。”苏其央知道她爹爹是何等人也,若非被逼上绝路,绝不可能自寻死路,她重新坐了回去,冷言冷语,“国师今日,可还有话要说。”
贾艽接连拜访两次,自然是有话要说:“老夫想问你,此番来京城,是为了什么?”
若他猜得不错,苏夜甘愿牺牲自己的姓名,是为了保全他的女儿。贾艽不得不承认,苏夜于此事上藏得很好。直到苏其央出现在他的眼前表明身份,他才知道苏夜竟真的有后代。
他不明白,苏夜费尽心机将命搭上去想要保全的这个变数,为何要罔顾她父亲的意愿,现身于他的眼前。
苏其央垂下眼眸,低头看着手里攥紧的玉簪。那日她与吴晚然做的交易是:他帮她找杀父仇人,她助他在他死后安稳朝纲。
可见天算不如人算,今日贾艽自个儿上门来告诉了她真相——就如同她以往的猜想,正是他本人。
“你准备怎么杀我?”她抬头,不答反问。
贾艽皱眉:“老夫问你,你为何要嫁给二皇子?”
“你准备何时杀我?”苏其央面色如常。
贾艽知道如此这般你问你的、我问我的终究不是个办法,于是他先服了软:“若老夫发现你行事有半分危机原朝的可能,便会来取你性命。”
“那我是不是该感恩戴德,多谢国师肯先放我一马?”苏其央笑了,“国师准备拿什么杀我?非我狂妄,我自幼习轻功,整个京中能杀我的人,恐怕你找不出来。”
“我不是我爹,我不会傻傻地待在一个地方,等你们一齐跑过来杀我。”苏其央不愿再和这个老头子多说一句话,起身就要往堂外走,“国师要杀,就趁早。”
贾艽见她要走,也沉稳不下去了:“你还没回答我,为何入京,又为何要嫁二皇子。你明知他不日后就是太子,你可是奔着这太子妃之位来的?”
可又有何用?二皇子恐怕连原太【防和谐】祖都活不过,到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绝无可能当上皇后,而区区一个无家世依靠的太子妃又能做什么?
苏其央闻言止步,回头静静地望向贾艽白眉下凹陷的眼睛:“满打满算,我还未满二十。国师觉得,我这样的年纪能做什么?能想什么?”
“不过我可以告诉国师,此时此刻,我最想做什么。”苏其央一字一句道,“那就是替我爹爹报仇雪恨。”
她曾在上党城亲手杀了那么多人,她能狠得下心再杀一个。
第73章
“你还没走?”一进屋内,苏其央便看见乖乖坐在桌边的吴晚然,满眼愕然。她以为吴晚然早就回房歇息了。
正是黄昏时分,随着她把门推开,外面的余晖似涌流般闯入。
吴晚然略显局促,沉默半晌,转而笑着说道:“想问问国师可有为难你,便等了会儿。”
苏其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她现在脑子里还乱成一团:“.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吴晚然本欲再说些什么,却还是止住了,“好。”
说完后,他起身走向门外。
与苏其央擦肩而过之时,吴晚然忽地听到苏其央开了口:“他承认了。”
吴晚然的脚步一顿。
“我爹,是他派人去杀的。”苏其央继续说道。
吴晚然顿感手足无措,此前他总认为苏夜之死与义父有关。他侧身去看苏其央的侧脸,却看不出半分外泄的情绪。
“他说我是原朝的变数。”苏其央知道吴晚然在看她,并没有偏过头去对视,扯了扯嘴角,似是嘲笑、又似是苦笑,“我觉得,他好像有病。”
在她苏其央还未生下来之前,和朝廷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国师凭什么说她会危及原朝,又凭什么害得她爹娘惨死在山上。
听完苏其央所说,吴晚然想起国师昨天也和自己提起过这个变数,只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毕竟他从不信天,只信眼前之人。
少顷,苏其央转身看他,想到什么,又是一道苦笑:“你也有病。”
明明喜欢她,却在清醒时分不肯表露分毫。
吴晚然闻言一愣,不知道自己今日是哪里得罪她了。
“.抱歉。”苏其央很快意识到什么,吞吞吐吐地解释,“我不是说你身子上的病。”
“我知道。”吴晚然点头应她,“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知为何,苏其央突然很想哭,强忍下哽咽,扭过头朝屋内走去,将他撇在身后:“你走吧,我要一个人待会儿了。”
看着苏其央的背影,吴晚然知道她心里定是五味杂陈,犹豫片刻后还是开了口:“待会儿你若是想找个人说话,可随时来寻我,到我屋中消愁破闷。我今夜不会睡,就只在屋内等你。”
苏其央回头瞥了他一眼,莫名想到昨晚他曾亲口说:他会吃醋,不仅吃项宇的,还吃白灼一个十岁小孩子的。
“不去,不想找你,我要去找白灼。”越想就越是气鼓鼓的,苏其央张口,如是说道,“你安心睡你的就是。”
吴晚然听了这明显针对的话,先是一怔,随后双眼无辜地看她:“苏其央,我是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的事了吗?”
“没有。”苏其央干脆转身将他推搡着撵了出门,关门后又自觉这样的行径像极了撒娇,一顿懊恼。
吴晚然不知所以地看着木门被她重重地关上。
他总感觉苏其央今天和自己说的话都有些怪怪的。有点像生气,但又不像生气那般严重,倒像是.在赌气?
眼不见心不烦,赶走了吴晚然后,苏其央逐渐静下心来。
她将床底下的怀春剑翻了出来,一层层地拆下麻布,略微使力,剑便出鞘了。
“糟了,竟忘了问他留魂刀的去向。”苏其央懊恼地拍了拍脑门,现在贾艽肯定走远了。
爹爹的留魂刀若还在贾艽手里,那她必定要拿回来。
这便算是接下来要做的头等大事了。
可然后呢?苏其央一动不动地看着怀春剑的剑刃,从窗户缝隙外溜进来的血色余晖将其染得赤红。
她有些怅然。方才她本可以杀了贾艽,那贾艽看起来似乎也不怕死。她若真杀了,恐怕不会良心不安。
可她没有。也许是因为担心吴晚然被她牵累,也许是因为她不知道杀了贾艽能改变什么。
“锃——”苏其央收剑入鞘,将纸窗关紧。
倘若杀了贾艽,那她算是报仇雪恨了吗?爹爹若有在天之灵,黄泉之下、九天之上,他会夸赞自己做得好吗?
贾艽说自己今后会为祸朝纲,会搅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岂不荒唐?若非吴晚然邀她前来京城之中,她本该孤身一身逍遥快活于江湖。
苏其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今后到底何去何从。只是觉得爹爹的死,也太不值当了些。
念及此,她自嘲地笑笑。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苏其央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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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处,吴晚然也是彻夜难眠。
他反复回味今日苏其央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一切的分界线应当是昨晚,可除了那两串糖葫芦,苏其央又说昨晚没发生什么。
“今后再也不碰酒了。”吴晚然懊恼万分地说给自己听,“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什么也记不起来。”
他又惦记起苏其央今后要过的日子。
苏其央虽然答应过自己,要替他协助他的皇侄直到成人,可那是在他自己也答应她会帮她找出杀父仇人的条件下。自入京以来,他这边的事务杂乱得让他焦头烂额,暂时还无暇着手调查此事。
未曾想,苏其央现在已经找到了。按理来说,苏其央没有理由继续帮他,他也没有理由留下她。
想到这里,吴晚然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不舍已经难以自抑。
除非他能帮她复仇。那下一步待如何?他要帮苏其央杀国师么?
那可是堂堂一国之师,莫说凭他如今二皇子的身份,便是几日后他成了太子,也难以撼动拿捏国师分毫。
既然他目前帮不到苏其央,那她可会离开自己?
离成婚之日尚有好几日,凭苏其央的本事,吴晚然相信她若是全力而为,大可以在这之前不顾一切地偷偷潜入国师府,杀了贾艽,随后逃出京城、远走高飞。
她此刻会不会已经在屋中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事宜了?
吴晚然慌慌张张地地起身下床,下意识地走至门前又止住了,摇了摇头,重新走至榻前躺下。
他忽然不想管这天下了。
若是他装得伤心欲裂,苦苦哀求苏其央,她会带他一齐离开吗?
他只剩下五年了,这五年若是见不到苏其央,他不知自己能否忍耐下去。
吴晚然苦笑着摇了摇头。
屋外的天已亮了起来,他竟是胡思乱想了一整夜。
可也没等来苏其央。
止不住的失落淹没过吴晚然,他穿好衣裳,去寻白灼了。
途中恰好碰见白灼出门,也不知这小子每日都在京城做什么,起早贪黑的。若不是他亲眼所见白灼是如何被亲生父兄抛弃的,他险些要怀疑白灼是北狄派来的密探了。
“昨夜,你阿姐可曾去你屋中找过你?”吴晚然快步上前,拦下他。
白灼眼尖,亲眼看到吴晚然是如何从微露嫌弃的表情切换至此刻如沐春风般的笑,冷哼一声:“没有,怎么了么?”
“没什么。”吴晚然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下却松了口气。
那便行了,苏其央没去找他,却也没去找别人。
“怎么,阿姐生你的气了?”白灼最是看不惯他这装模做样的姿态,戏谑道,“可是因为你不行才生气的?”
吴晚然先是一怔,随后微皱眉头:“什么不行?”
“那你就要去问我阿姐了,这是她昨日上午说与我听的。”白灼说完,转身就走。
转过身去的他忍不住对着空气扬起嘴角。
如今他身为修王府的阶下囚,难得能扬眉吐气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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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殿内燃着上好的龙诞香,原太【防和谐】祖背靠在龙椅上,姿态慵懒:“国师这是有何要事,准备说给朕听啊?”
贾艽行完礼,仍旧是毕恭毕敬:“陛下,微臣以为,二皇子再过几日便是储君,东宫的正室不该定得如此草率。恳请陛下亲自见一见苏夜之女。”
原太【防和谐】祖闻言皱眉,皱得极深。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国师却以此接连叨扰了他两回。
“国师说笑了,朕的这个孩子,你莫非不知他时日无多?”原太【防和谐】祖提手打了个手势,两侧的宫女连忙低头,不再继续摆扇子,往身后退了好几步。
伴君如伴虎,贾艽见他神色见起了怒意,忙道:“陛下息怒,微臣知道陛下慈悲为怀,念及二皇子的悲惨境遇,这才不愿过多干预二皇子的婚事。”
实则,原太【防和谐】祖并非悲天悯人之辈,也不是因为心疼吴晚然才任由他随意娶人。不过是知道吴晚然活不了多久,所以才懒得去管他要娶谁。
原太【防和谐】祖心下了然,国师的话说得好听,这是给足了自己台阶下,是故面色稍霁:“既如此,你又为何非要叫朕去看一眼苏夜之女?你明知朕近日失了大皇子,心力交瘁。”
贾艽知道皇上年事已高,这几日才一直没跟陛下禀明苏其央就是十余年前他卜出来的那个变数。此刻他在心中犹豫再三,怕皇上仍旧是敷衍了事的态度,还是说了出来:“微臣自然知晓,所以近日替陛下批折子时亦是尽心尽力。只是陛下有所不知,十余年前围绕着苏夜的那个变数,正是这苏夜之女。”
“哈哈哈哈哈哈。”原太【防和谐】祖听此龙颜大悦,放声大笑,仿若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当初国师说苏夜是那变数,朕倒是有几分相信。可如今国师这是想告诉朕,区区一个女子,会是危害这大原的变数?依朕看呐,国师是年逾古稀,头脑一时不清醒,过于谨慎了。”
“陛下英明,微臣也希望是微臣多心了。”贾艽又施了个礼,退下了。
他没有过多争执,是因为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
君心多疑,贾艽清楚,原太【防和谐】祖方才好似并未将他所言放在心上。可这原太【防和谐】祖心中是存了几分心思的,这几日应当就会召见苏其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我再也不改文名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74章
修王府前。
晌午刚过,钟御医特意挑着这个时辰来的,想来大伙儿这会子刚用了饭,正午憩着,应该不会有别人来拜访二皇子。
岂料还未下马车,钟御医只是掀了车帘,远远地便看到陛下身边的内臣正巧下了马车,手持一册明黄色的锦缎。
钟御医虽是年老,可也没患眼疾,当下便认出那是颁布圣旨用的绸缎。
那内臣恰巧回头,与钟御医打了个照面,认了出来:“钟御医?你是来找二皇子的?”
“见过张内人,确实如此。二皇子身体久恙,我就想来看看。”钟御医没避开,尴尬笑笑,“倒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明日再来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