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心——君素【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16 14:39:54

  这几日相处,楚尧也算摸透了白婴的秉性。她表面软弱,实则却是个硬骨头,压根儿不吃威胁这一套。
  想到这儿,楚尧索性不再浪费唇舌,转身找了棵树靠坐下来。他抄起两手,闭目小憩,运了些内力留神白婴的动向白婴不停地挖坑填土,重复着把物件埋地底的行为。楚尧一睁眼,便见她又换了个方位。楚将军默了默,忍不住问:“你撒酒疯也就罢了,把这些东西都埋土里做什么?还想让它长金子不成?”
  白婴没答话。她埋好最后一串珍珠,方拍手站起来,伸长双臂转了个圈:“这些,都是我为尧尧打下的江山!”
  楚尧无语。
  没法聊。
  是他误判了。
  楚将军默默侧过身,打算接着休息。
  白婴蹦蹦跳跳地走近,边走边说:“你以为我是在撒酒疯吗?不是!我清醒得很!你看,这关外莽莽黄沙,关内良田千顷,你知道,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吗?”
  楚尧压根儿不搭理她。
  白婴晃晃悠悠走至他身边,抱膝蹲下来。她目光略为混浊,借着夜里的清辉描摹着楚尧的眉眼。她满心柔软,语调也跟着缱绻起来:“悄悄告诉你呀,我在地下,埋了好多好多宝贝。”
  楚尧一听……
  有银子。
  他当即睁眼睇向白婴。
  白婴摇头晃脑:“都是给你的。我走过的每一处地方,都有我埋的宝贝。大概……大概值很多很多钱。”
  楚尧眯了眯眼,问:“给我的?”
  白婴憨憨点头:“对,都给你!包括我……嘿嘿嘿,我也给你。”
  谢邀,不想要。
  楚将军合情合理地怀疑白婴醉糊涂了,他沉默须臾,伸出两根手指,问:“这是几?”
  白婴数了数,坚定地答:“三!”
  很好,她果然是醉糊涂了,说的话都不可信。
  楚尧幽幽瞥她一眼,重新合上了双眸。
  白婴亦是感到头昏脑涨,她瘪了瘪嘴,继而将一张脸埋在膝盖上,闷声闷气地说:“等我快死了,我把藏宝点告诉你。我都替你盘算好了,你拿这些东西远走高飞,足够锦衣玉食一辈子了。”
  楚尧微微动了动眉头,表情复杂地看着白婴。
  “你打了这么久的仗,世人指望你,朝廷压着你,士兵爱戴你,可我……就想你平安喜乐,再不用刀口寄命。我知晓,我的宝贝儿是那么厉害的人,要不了多久,西北就能平定。我总寻思着……寻思着不打仗了,那就是鸟尽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白婴,你喝多了。”
  白婴摆摆手:“古往今来,哪一个名将得了好下场呀……风头太盛,功高震主……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心疼。我不管宝贝儿将来做什么打算,总之,我一定会……”
  一定会什么?
  楚尧等了又等,也没等来她的下文。
  她安静了好一会儿,接着迷迷糊糊地说:“我希望,我的尧尧能卸下戎装,逍遥自在。买几亩良田,造一座庄院,娶个称心如意的娘子,生儿育女,百年好合。我毕生之心愿,也不过如此。”
  楚尧久久不语。
  他倒不是感动,只是瞧着白婴这情深似海的做派,不得不仔细斟酌,他与白婴缘起何时,白婴又因什么事对他如此这般的上心?
  楚将军这厢还在深思,白婴的肚子“咕噜”一声叫。然后,她抬起头,贪婪地觑着那条潺潺的安溪河,吧唧嘴道:“宝贝儿,我饿了。”
  楚尧眉角一抽。
  白婴直言不讳:“我想吃烤鱼。我都说了这么多,就冲我留给宝贝儿的宝贝,你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
  她殷殷期盼地望着楚尧。
  楚尧顿时想通,她的情深似海,缘自想吃烤鱼……
第九章
  流言蜚语来势汹汹
  诚然,让堂堂西北都护下河抓鱼……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楚尧稳如泰山地坐在树底下,任由白婴哭哭啼啼、舌灿莲花,他就是不为所动。白婴没能说服他,反而还换来楚尧的警告,让她时刻注意自己女君的身份。她气不打一处来,试图站起,但因醉酒的缘故,加之蹲的时间太长,两腿始终不得劲儿。她恨恨地瞪了眼楚尧,旋即,摁着他的肩头勉强起身。
  楚大将军瞥了瞥肩上的泥手印,森森握响了指关节。
  白婴根本没在怕的,颤着手指住他道:“好一个威风凛凛的西北都护啊!你一口一个女君,急着撇清关系,说一千道一万,无非不想帮我抓鱼!”
  楚尧:“楚某的重点,不是在于不想抓鱼。”
  “那你就去抓!”
  楚尧闭上眼:“行吧,楚某的确不想帮你抓鱼。”
  “不抓就不抓,要是我哥在这儿……”白婴红着眼眶哼唧七八声。她气闷地脱下鞋袜,拎起裙摆,孤身就往河边走“不就是抓鱼吗!我自己来!”
  楚尧十分乐见这个结果。他问心无愧地坐在树底下,估摸着白婴好歹也是十六国的女君,这几年十六国被他打得东窜西逃,怎么着都有些求生技能。在野外养活自己,理当不成问题的。就算白婴废柴了一点,给她一炷香,总能抓到一条鱼。
  楚将军如此高估着白婴,末了,便眼睁睁看白婴在河里扑腾完一炷香又一炷香,从子时一直磨到了丑时,她依然在顽强地重复摔进河里再爬起来的动作……
  这大概就叫天要亡十六国吧。
  打心眼儿里鄙视并且完全不知白婴的废就是被他宠出来的楚将军叹了一口气,随手拾起一截树枝,袖口一动,脱手飞出,正正扎在白婴旁边。白婴被水溅了一脸,回头一瞅,树枝底下竟是戳了条肥鱼。她更气了,气得眼泪花花直打转。
  “你在……讽刺我?”
  他难道不是在帮她吗?
  白婴这么说了,楚将军也不能自主打脸,想了想,好整以暇地回:“女君的废,着实出人意料。”
  “你骂我……你讽刺我就算了,你居然还堂而皇之地骂我……”
  楚尧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他也不是第一回 骂她?何以这么大反应?
  正觉女人麻烦之际,他就看见白婴三下五除二的擦了把脸,咬牙切齿地朝着河中心走:“我不要你帮!我才不是什么废物!抓鱼而已,谁要你动手!”
  楚尧一句话梗在喉头,尚未出声,冷不防地,目睹白婴一脑袋扎进了水里……
  楚将军心想,怎么着?骂她两句还要寻短见?十六国女君的心理素质就这?
  他欲起身救人,下一刻,白婴又站直起来,“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水。紧接着,河面上,顷刻浮出了数条翻出肚皮惨遭毒死的鱼。
  一簇篝火跳动,橙黄的光吞没了周遭的树影。
  白婴把火折子揣回怀中,捡了几根树枝把鱼穿起来,坐在楚尧对面翻着白眼烤鱼。她的火气还没消下去,一张小脸仍是气鼓气胀。楚尧的面色也不见得多好看,他虽一早晓得了白婴是药人,血气有剧毒,却没料到,她那嘴也是实打实的毒。
  既然如此,今夜在将军祠,白婴是存了杀心?
  楚尧半敛低眼皮,淡淡道:“女君抓鱼的本事,令楚某刮目相看了。”
  “哼!”白婴重重地用鼻子喷气儿。
  “但楚某不明白,鱼,是怎么死的?”他故意问道,想看看白婴的反应。
  结果,白婴不但不遮掩,甚至还露出了一副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看我不抓住机会狠狠鄙视嘲讽你的表情。
  白婴翻出个更大的白眼:“毒死的,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翻脸无情,就知道欺负我这弱女子的楚将军难道看不出来吗?”
  楚尧眸色一凉:“所以,女君承认,在将军祠时,也想这般毒死楚某?”
  白婴默默瞅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刹,楚将军竟觉得……略为心虚?他严肃地沉思了片刻,觉得他二人的氛围极其不对。
  讲道理,这要换成别人,此时此刻多半会被楚尧的语气吓出尿来,就算不像柳成信那么没出息跪着求饶,多少也会产生点逼命之危。白婴倒好,风平浪静里还夹杂着一种即将爆发的前兆?
  楚将军拧了拧眉头,决定无论如何都得在白婴面前巩固一番他的威严,一个“女”字刚从齿间溢出,白婴不由分说地把手上烤鱼扔进了火堆,那作态,那架势,一言以蔽之――
  我要开始耍脾气了!
  楚尧:“你……”
  白婴抢话:“你什么?你觉得我要毒死你?这么几日朝夕相处,你对我就是这样的看法?”
  “我……”
  “若我真想毒死你,从一开始就有无数下手的机会,我又何曾对你有过坏心眼儿?除了我就是觊觎你的美色,我还干过其他什么?”
  楚将军无语。
  觊觎美色……亏她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楚将军无言以对。
  白婴趁着酒劲儿,说话就像连珠炮:“自从我被你俘虏,我做的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向着你的?如今十六国已视我为叛徒,我无处可去,毒死你,我有什么好处。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可我还晓得,我是梁国的子民!”
  “我体内是有些毒素,那是长年累月被关押,叶云深这秃头在我身上试毒的结果!我知道你从始至终不信任我,猜忌我一个梁国人怎么坐上十六国的女君位子,这其中,必有猫腻。我说过了,我是给叶云深背‘锅’的。他杀人放火,算我头上。独揽大权,排除异己,也算我头上。你以为这位子我想坐吗?谁高兴坐谁去啊!我就想回家,想回……”
  京都的将军府。
  白婴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帘。她丝毫不避忌地直视楚尧,要当着他的面把这数年的愤恨通通都倒出来。
  “我在十六国这些年,我也怕呀,我也想有个人来救救我。可我日思夜想的人,他始终没出现。我每天都不敢睡觉生怕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你以为我不怕死?我怕,我怕得很!我也想活啊……谁不想活……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没做,我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啊……”
  “白婴。”楚尧喊了她一句。
  白婴置若罔闻,双手捂住脸颊,瘦削的肩膀不停颤抖。
  “那时,我总听到你得胜的消息,我以为,你很快就会攻打十六国。我没日没夜地盼星星盼月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护万民安生的大将军,你怎……不来救我呢?”
  这句质问,楚尧答不上来。
  白婴道:“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从来没有害你之心。那点毒素,顶多就是毒死几条鱼,即使我亲吻了你,于你也无害。我要动手,天途关就已经动手了啊,你真当我傻吗……”
  楚尧侧首看了看还浮在水面上的数条鱼,对白婴的“这点毒素”,委实抱持怀疑态度。但此事说破毫无意义,楚尧也并不在乎,白婴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想法。他默然良久,旋即绕去白婴那边,捡起两条穿好的鱼,再坐回先前的位置,放在火上“刺啦刺啦”地烤。
  白婴哭了半天,直哭得打起了嗝。然后她伸出四根手指头,嗲声嗲气道:“四条!”
  “我要吃四条!”
  “……撑不死你。”
  酒喝足,肚子也终于填饱的白婴没多久便打起了瞌睡。彼时,已是五更初。她一开始晃晃悠悠地挪到楚尧身边,想枕着楚尧的肩膀睡觉。楚将军自是不能让她得逞,二人你追我赶地换了好几个地方,白婴实在没力气,方自个儿靠在一棵树上睡着。
  楚尧静无声息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白婴。确定白婴睡熟后,他方负手来到了河畔。
  少顷。
  楚尧蹲下身来,看着河边还剩几条被白婴毒死的鱼,神情格外晦涩不明。恰巧此时,林中出现了几匹狼,三角眼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向着楚尧围拢过来。
  狼本是极其聪慧的动物,它们似乎都能辨得出白婴并不是一个能果腹的选择,齐齐将目标锁定在楚尧身上。
  楚尧捡起旁边的一根树枝,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就在头狼扑上来攻击他的同时,树枝叉起一条死鱼,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头狼的脑袋上。
  看似轻巧,实则重逾千钧。
  头狼登时摔在地上,挣扎了几遭,口鼻就渗出血沫来,不再动弹。
  其余的狼不敢再上前,一边围着头狼转,一边冲楚尧龇牙。其中一匹狼大抵是饿极,吃下了楚尧扔过去的鱼,不多时,这匹狼同样倒地,一命呜呼。
  楚尧慢步走过去,狼群受到惊吓,飞快退回了树林里。
  他驻足审视被毒死的狼,又回头瞥了眼树下的白婴,轻轻发出谓叹:“叶云深……也该成功一次了。”
  说完,他再度轻手轻脚地走回河边,第二次确定白婴没有醒过来后,旋即脱掉了外衫。楚大将军拿出一块用粗布包好的皂荚,堂堂西北都护,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蹲下来,双手搓衣衫……
  他这厢干着与身份不相符的事,那边厢,白婴则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奉安二十七年,关外的兵马长驱直入,铁蹄铮鸣中罡风猎猎,战火下的城池满目疮痍。那厚重的乌云底下,城外满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叶云深高坐在马上,一刀挥出,便是一汪潋滟的血。
  风沙漫漫,鲜血很快干涸,变成了暗红色。城门之外的头颅越堆越多,城墙之上的哭求一刻未止。
  年少的将军身上铠甲沾了血,他握着腰间的佩剑,怆然面对无尽的豺狼虎豹。有数不清的男女老少跪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向他磕头。
  “将军,您救救我儿吧!我黄家三代单传,就这一个儿子啊!我愿意给他们银子,我全副身家都愿意拿来换我儿性命!”
  “都护,您也救救贱内吧,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求您可怜可怜我们穷苦人家。我拿不出金银,但若此回贱内无虞此生我愿给都护府做牛做马!”
  “将军!将军,还有小女,我叫曾国平,我母族是京都高氏,小女若能回来,高氏将来任由都护差遣!”
  那些声音此起彼伏,混着蛮夷们的叫嚣。
  白婴躲在一根柱子后,悄无声息地观望。她没听进去别人说些什么,她只晓得,她的兄长已在前线战了三日三夜,好不容易把二十四国的铁骑赶出城,如今的他,已是伤疲交加。
  白婴抿了抿唇,想说话,又怕打扰到少年将军的思路,只好默不作声。少年似有所感,别过头,一眼便瞧见白婴。他冲她笑笑,举步穿过伏在地上的人们,走至白婴的跟前。他屈膝半跪下来,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白婴的头发。那双眼睛底下挂着浓浓的淤黑,两鬓的发丝有些散乱,显得狼狈而沧桑。
  白婴心疼地问他:“兄长,你是不是好几日不曾阖眼了?”
  少年没回答,在身上摸了好半天,才摸出来几粒变了色的糖炒板栗。他摊在掌心里,尴尬道:“只剩这几粒了,现在的遂城,买不到糖炒板栗了。”
  白婴忙不迭接过,乖巧道:“阿愿可以不吃糖炒板栗,阿愿只想陪着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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