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心——君素【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16 14:39:54

  少顷。
  楚尧道:“你接着说。”
  没来由的凉意使得白婴打了个寒战,她咬了下下唇,嗫喏道:“然后……我、我就被十六国掳走了……那年战事吃紧,三州先后遭袭,我也不过是被二十四国俘虏的其中一人。后来,我便落入了叶云深手里……”
  赵述的颊边滴下了豆大的汗珠。
  楚尧步步逼近,站在白婴面前居高临下:“说下去。”
  “都护!”赵述喊道。
  白婴寻思道:“要是……我说叶云深扶我上位就是替他‘背锅’的,我头上的屎盆子都是他扣的,少了我,他还能扶持千百个女君王君,宝贝儿,你信不信?”
  楚尧没答她的话。他静静地看着白婴,俊逸的脸半边隐于晦涩,半边映着烛火,错落的光影似将这人撕扯成两半,悲怆和冷漠都交替出现在那双深渊似的眸底。
  “奉安二十七年……奉安二十七年……”他低低重复着,继而垂首,意味不明地讥笑一声。
  赵述当即拔出一小截明晃晃的剑身,手背上满是暴起的青筋:“都护……”
  气氛骤然变得诡异且剑拔弩张,白婴直觉不妙,正欲岔开这个话题,楚尧倏尔蹲下身来,温声说:“女君是故意提起奉安二十七年的,你想博楚某的怜悯之心,是吗?”
  “将、将军的大仁大义,着实令人敬佩。”
  “大仁,大义……呵。”楚尧长舒一口气。隔了会儿,他方施施然起身,不痛不痒地道,“你若真是当年的受难者那倒也确然是个可怜人。”
  他回身把赵述的剑插回鞘中。白婴清楚地看到,赵述颊边的冷汗滴落在地。她尚未回过神,楚尧已走到桌边坐下,问:“女君既然自称梁国人,那么,是想就此投诚?”
  “也不能说是投诚。”白婴一身正气,“我只是想报效生我养我的梁国!毕竟,我和将军一样,都是有气节有抱负的热血儿女。”
  李琼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要不要脸?谁和你一样?就你刚才的那模样,我们都护下辈子都追不上你!”
  白婴:“……你在骂我还是骂你家都护?”
  李琼:“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我的意思是……”
  “闭嘴。”楚尧制止了下属的话,接着道,“女君的来历,楚某自会查明。你若真是我大梁子民,又先后带着十六国的蝼蚁们送死数回,楚某无理由不善待女君。”
  白婴突然感到心情好复杂。
  楚尧话锋一转:“不过,投诚也好,报效也罢,都得彰显自身的诚意。女君刚刚说有价值连城的消息,是什么?”
  “东海岛国的火器,不知宝贝儿感不感兴趣?”
  两个副将登时面露讶异,楚尧则示意白婴继续说下去。
  “你我都晓得,东海以东的岛国,以盛产火器而闻名于世,却因造价太过高昂,就连国力雄厚的大梁,都只是给京城的禁军配备了一部分。莫说十六国很少得见,你们楚家军,只怕也无缘接触?”
  白婴盘腿坐在地上,眉眼间带着不经意的笑,闲话家常般分剖着大梁的局势。
  “当今圣上何其忌惮楚家军,边关未平,楚家军是守护大梁山河的屏障。边关安宁,楚家军就是搁在圣上枕边的刀这个道理,宝贝儿应该晓得的哦?”
  “放肆!一个不学无术的女人,也敢妄议朝政!”赵述斥道。
  白婴无所谓地耸耸肩,目光只胶凝在楚尧身上:“别误会,我无心挑拨楚家军与朝廷的关系。当然了,依着大梁国库的实力,断不可能让楚家军人手一支火器。那么,现在,实现梦想的机会来了!就看宝贝儿想不想一举扒掉叶云深的裤衩子!”
  楚尧拢了拢眉心:“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白婴厚颜无耻地一笑:“宝贝儿的请求,我必须满足!”
  她清清嗓子,重新道:“现在,主动出击搞死叶云深的机会来了!”
  楚尧心想: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算了,还是别指望她这张嘴了。
  楚尧敛了敛眼皮:“愿闻其详。”
  “事情是这样的,四年前一役后,十六国一直被压着打,元气大伤,按道理呢,是没有闲钱再去购进火器的。可叶云深为了最后的反扑,愣是不惜掏出棺材本,想方设法于半年前订了一批东海岛国的火器,妄图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十六国,给你们楚家军来一次沉重的打击!当然,很不幸,他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即将被我这个正义的使者终结。”
  三个大男人默然无语。
  白婴龇着牙道:“约莫一个月前,这批火器已经登岸,由一家镖局护送,最迟明日,就会抵达边城。叶云深让我挑着这个时机来进犯遂城,亦是想给这批货打掩护。总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就我知道他们的路线,宝贝儿你选,是要与我这小美人儿合作呢,还是合作呢?”
  这根本就没得选!
  楚尧保持沉默。
  李琼急眼道:“都护,这妖女不可信!”
  赵述跟着附和:“此事的确不可信,只怕是这些奸诈小人设下的局。且不说叶云深哪儿来的银两买火器,单看这前因后果,也未免太巧合。”
  “嗨呀,”白婴摊手,“你们要相信,老天爷疼我这个好人呀。”
  好人……
  你别骂老天……
  三个大男人一致在心里吐槽。
  李琼思来想去,生怕自家都护中计,忙道:“就算真有这批火器,叶云深让镖局押送,已是居心叵测。沿海镖局,家家背后都有不可轻易得罪的势力,他们往来四方,朝廷也从不轻易插手。假若我们用都护府的名义拦截,搞不好会落人口实。如果真查出是火器还好,倘若没有火器,只是寻常货物,必定不好收场。”
  “你说得对!”白婴热情鼓掌,“所以我把后路都给宝贝儿想好了,咱们调一波精兵,遮头盖脸,扮成山匪,抢他一票!”
  “放你的屁!我们都护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是百姓心中无可取代的大英雄,岂会与你这等贼人同流合污上路打劫!你再敢侮辱我们都护信不信我扯断你的舌头!”
  白婴捂住嘴,可怜兮兮地望着李琼。
  楚尧默了半刻,道:“假扮山匪打劫,与道义相违背。”
  李琼连连点头,目光里止不住地流露出对楚尧的崇拜。
  然而,下一刻……
  楚大将军:“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楚尧在两名副将震惊到无法自拔的眼神中干咳一声,勉强挽回自己的形象道:“火器一事,终归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旦落入叶云深手中,于后续战事不利。”
  “可是都护……”
  白婴机智地抢话:“宝贝儿通透!那就如此说定了!我与宝贝儿强强联合,抄了叶云深这老变态的底,事成咱俩五五分,你放我回十六国,我继续当卧底,与你里应外合,咱们争取这几年就把十六国那些王八羔子整锅端,如何?”
  “不如何。”楚尧微笑。
  白婴愣了愣。
  “首先,所有火器,归都护府所有。其次,女君别奢求回去了。此事若成,证明你有意归顺,楚某可以不囚禁你,但你也走不出遂城,只能与其他战俘同样,集中住在城南狗尾巷。”
  白婴被楚尧的脸皮震住了,张了张嘴,道:“你明知道我这几年不干人事尽给十六国的广大群众添堵了,我要去了狗尾巷,还有机会活着走出来?”
  楚尧:“你可以的,毕竟,是女君说的,老天爷疼好人。”
  白婴悟了。
  这几年,排成队的人骂她厚颜无耻,不知她这德行随了谁。每至深夜,这问题也困扰着白婴自己。如今,她终于晓得……
  她的德行……
  是随了楚尧!
  白婴表示心服口服,楚尧也甚是满意她的识时务。一场交易就此说定,楚尧随后命赵述和李琼先退下打点,他又留在地牢里,详问了诸多细节。到得白婴和盘托出,这次审讯才算结束。白婴私心里想和他多待一刻算一刻,一对眼珠子就像黏在楚尧身上,无论如何也抠不下来。楚尧被她瞧得不大自在,微微拧了眉,起身道:“今日便到这儿,明早卯时出发,女君且休息。另外,把你的哈喇子擦一擦,快流下来了。”
  白婴闻言,当即抬袖猛擦嘴角。见得衣袖干爽,方知被楚尧戏弄。她也不恼,单手支着下巴道:“谁让我家宝贝儿多娇,万千少女竞折腰。不瞒尧尧,我一见到你呀……”
  楚尧估摸着白婴说不出什么正经话,可基于审问犯人的本能,他依然接了一句:“如何?”
  白婴笑靥如花:“我就连孩子该是明年三月出生,属虎,猴年上京考状元都想好了。”
  被调戏了整整一个时辰濒临爆发的楚大将军:“女君这句句送命的本事,果然算是……炉火纯青。”
  “嘿嘿,宝贝儿过奖。”
  楚尧无语。
  直到楚尧“砰”的一声关上铁门扬长而去,白婴还坐在地上乐呵呵地喊:“别走呀,宝贝儿,宝贝儿,尧尧!”
  脚步声越走越快,不消片刻,外间便恢复了一片死寂。白婴脸上挂着的笑容逐渐沉下来,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深黑的眸子里如覆寒冰。她将手收回袖口中摩挲那块陈旧的铁牌,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到底是一样无情啊。”
  地牢外。
  赵述和李琼尚未走远,只是站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两人眼见楚尧走出,双双上前,恭敬道:“都护。”
  楚尧扫视过二人,问:“还在此地做什么?”
  李琼道:“咱们明日……当真要去抢……咳,伸张正义?”
  “嗯。”
  “都护你真信那女人所说?这妖女声名狼藉、作恶多端,您为何不直接用她杀鸡儆猴?”
  “叶云深扶持她一事,尚有查证的余地。”楚尧顿了顿,继续道,“先派人前往陈郡打探白婴是否真是梁国人,若她所说不假,那……也确然可怜。”
  “都护您……”李琼话音一滞,求助似的看了眼赵述。
  赵述像在思量着什么,对他熟视无睹,李琼只好自个儿劝:“这么多年过去,都护也该……放下了。”
  “我知晓。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是。”
  楚尧欲要举步,久未吭声的赵述突然说:“都护留下白婴,单单只因奉安二十七年?”
  “不然呢?赵副将以为是因什么?”楚尧的眉眼里带着浅淡的笑意,看不出半分多余的心思。
  赵述埋下头道:“卑职不敢妄加揣摩都护的想法。只是白婴来历不明,世人都知奉安二十七年的事,她故意以此博取您的同情,也不是不可能。”
  “无妨。”
  “那假如她的被俘,以及火器一事,都是十六国三个王君设下的局呢?”
  “无妨。”
  楚尧说完,注意到两位副将无比纠结的表情,不得已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是局,也正好教教这三位王君,如何做人。”
  话罢,他率先离开,留两位副将面面相觑。
  自家都护……他果然是很狂。
  至夜,丑时。
  白婴趴在桌案上,阖眼小憩。她做了个烦琐冗长的梦,许多场景如走马观花,凌乱得不真实。
  一开始,是一名女子泡在血池里,披头散发,形如枯槁,露出的肌肤透着死气,宛如地狱里受刑的厉鬼。她喉咙里发出变调的呜咽闷吼,显得无助又绝望。
  很快,女子被血水覆顶,窒息之际,虚空里出现一只手,紧紧拉住了她,对她说――
  别怕,有我在。
  梦境自此更迭,顷刻化作春日盛景,花落缤纷。白衣的少年在水榭里教小丫头读书。小丫头昏昏欲睡,气得少年拿戒尺打她的掌心,打得她圆胖胖的手又红又肿。入了夜,那少年却又带着伤药,一面小心给她上药,一面闷着声说话。
  “以后,没人再打你。”
  “……是你打的。”
  “……我、我也不行!抱歉,我……不会再打你了。”
  “好。”
  画面一转,穿黑衣裳的少年气势汹汹地带着小丫头闯进了一处学堂,站在桌子上吼道:“你们,是谁说阿愿胖?”
  底下的纨绔子弟们齐齐缩成了鹌鹑,没一人敢站出来承认。
  少年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凭一己之力,将全学堂十三人揍了个遍。他边打边道:“我家阿愿,你们也胆敢评头论足,谁给你们的勇气!”
  纨绔子弟们哭成一片,扯着嗓子嚷嚷:“你敢打我!我爹都没打过我!”
  少年此时说出了一句人生的至理名言:“叫你爹来!我连你爹一块儿打!”
  从此,少年在京城添了个绰号,叫――全家打。
  后来,小丫头和少年一起被老师罚站。
  老师深表痛心疾首:“你们这流氓习性都是随了谁?你是将军之子我理解,安阳,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也跟着胡来!”
  小丫头瘪着嘴委屈巴巴。
  少年高傲地扬起头,拉着小丫头的手说:“她,随我。”
  白婴在梦里似乎也笑出了声。可惜,美景不长,这一切猝然终止在一声破风疾驰的箭鸣里。她突然听见自己尖厉的哭喊――
  “兄长,救我!”
  白婴赫然惊醒,坐起身子慌乱地大口喘息。
  周遭寂无声息,壁上只余几盏昏暗的烛火跳动。她的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四肢百骸霎时卷过细密的痛意,像是有无数虫子在她的身体里撕扯咬噬。她揪住胸口衣衫,竭力忍耐这熟悉的痛感。起初的睡意一刹消弭,透过铁窗,白婴望着外头的光亮,双目混浊而茫然。
  她回来了。
  可他……已经不认得她了。
  白婴轻轻抚上自己的脸,梦里那血池中的虫子仿佛爬到了她的皮肉上。她恐惧地抱住头,眼前的场景却始终挥之不去。她瘦削的双肩瑟瑟发抖,及至天明将近,这一宿的痛楚才算过去。
  白婴还没缓过神来,便有士兵来押她前往都护府外。
  彼时天色蒙尘,一轮日头还藏在连绵的云层后,将出未出。都护府坐落在遂城城东,占地颇广。内中一应俱全,不仅有校场、地牢,还有诸多军舍,容纳了近五千精兵。眼下气势雄浑的操练声直冲云霄,是遂城里安抚人心的保障,也是震慑虎狼的号角。
  白婴迷迷糊糊地被两个士兵推搡着,边走边打呵欠。正门外沿街旁,有五十名悍将已经整装待发。其中,也包括昨晚审讯白婴的李琼和赵述。她眯着眼一下子觑中了队伍中间的楚尧,懒洋洋地走过去,刚迈完石阶,裙摆一撩,露出一双白花花的大长腿,风情万种地坐在了石梯上。
  楚尧沉默了下。前后的几十道视线齐刷刷扎过来,纷纷黏在了白婴的腿上。
  边塞并非没有风格豪放的女子,只是像白婴这么豪放的,委实难得一见。加之都护府上上下下,都是一心杀敌,保家卫国的糙汉子,上至楚尧,下至新兵蛋子,清一色的单身光棍儿,是以都护府有个别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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