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心——君素【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16 14:39:54

  她如果不是废物,而是在装,图什么?
  她这张面皮下,究竟还藏了多少事?
  楚尧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白婴。
  一群山鹰见势不妙,由武功拔尖的数十人跃上了山丘,决定打蛇先打七寸。白婴从头到脚都没想过山鹰众还有这胆量,竟敢主动挑衅“战神”。她下意识跑开几步,准备给楚尧腾出大展拳脚的空间。
  然而……
  山鹰们压根儿就是冲着她来的……
  十几把寒光利刃齐刷刷对准白婴,白婴“咕噜”一下咽了口口水,见“楚战神”丝毫没有援手之意,一面咬牙腹诽一面决定顽强求生。她捏着嗓子,尖声尖气道:“大爷,哎呀各位大爷,有话好说嘛,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人家有多远滚多远,好不好啦?”
  其中一名山鹰:“女君?”
  死活不肯承认的白婴:“不是啦,人家不是什么女君,你们胸大臀翘花容月貌的女君还在都护府的地牢里啦。”
  楚尧无语。
  很好,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几个山鹰齐声怒喝:“你竟敢背叛吾主,找死!”
  “我去,这也能认出来?”白婴破罐子破摔地扯掉头上衣衫,她气势汹汹叉腰道,“既知是我,尔等还不退下!我告诉你们,别不识好歹,否则……”
  “否则如何?”山鹰们凶相毕露。
  “否则我就跪下来求你们!”白婴哭丧起脸,“尧尧救命!宝贝儿快来!我要死啦!咱俩的孩子保不住啦!”
  一心想袖手旁观的楚尧听着她的“胡言乱语”,一时无辜。
  商路上打到一半的楚家军和山鹰众,动作皆停滞了一瞬。
  所以,孩子……原来竟是真的?
第三章
  闹事吗?我贼拿手
  楚尧私心里的想法是,借山鹰的手看看白婴藏了多少招。可他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就见山鹰许是顾及她女君的身份并未对白婴下杀手,只以生擒为目的。那边厢打得风生水起,楚尧的面前也围了七八个人。江湖中人自视甚高,大多狂傲,即使面对口口相传的“战神”,他们也只认定这是徒有虚名的后生晚辈。
  更何况,“战神”他本人……还在隔三岔五地咳。
  有了先入为主的判断,为首一名长相丑陋的山鹰笑道:“楚将军,见面不如闻名呐。世人都说楚将军力拔山兮气盖世,在下今日一见,着实有些失望。你这身板若是放到江湖中,只怕要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楚尧没反驳。
  另一个阴森恐怖的山鹰道:“行伍之人,多为身手平凡,和江湖没得比。楚将军今日遇上我等,恐是要吃大亏。不妨给我们磕三个响头,我们饶你一命,如何?”
  听了这话的白婴心中一叹:“赶紧闭嘴吧,这都不是急于找死了,这简直是把自己摁进棺材里还钉死了盖。”
  底下的赵述大抵也是出于对生命的怜悯,扯着嗓子喊:“都护,您别动!您千万别动!江湖杂鱼而已,我们能对付!”
  楚尧再咳了两声,旋即,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施施然站起来,颀长的身形在阳光下拉出一道影。光晕笼住他墨色的发,衬得那双好看的眸格外璀璨,也格外清冷。他只手负于身后,一句话翻搅了风云。
  “不必打了。”
  两方人马停下望他。
  “对付你们,可能勉强了些。”
  为首的山鹰喜滋滋:“你知道就……”
  话未完,楚尧指间弹出一粒小石子,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说话者的颅骨。那人甚至来不及露出多余的惊恐,便已轰然倒地。
  气氛僵凝。
  他的声音仿如和风细雨,词藻却是令人不寒而栗:“我的意思,要留诸位性命,可能勉强了些。”
  楚尧:“齐上吧。楚某这身板,尚能一打两百。”
  听到这话,一时间众人心里想法不一。
  白婴:哦吼,山鹰完犊子了。
  赵述:哦吼,都护又要大开杀戒了。
  李琼:都护就是神!无所不能的神!
  山鹰们:谢邀,有被侮辱到。
  两刻钟后。
  商路上,横陈满地的尸体。所有死在楚尧手上的山鹰,几乎没剩下完整的身子骨。
  血腥味经久不散,泥地上的嫣红像是盛放的花簇,刺目的细流蜿蜒曲折,扩散成一幅炼狱般的画轴。
  所有山鹰,从一开始,就估错了。
  楚尧在武学上的造诣,就算放进江湖任何一个派门,都是巅峰上的佼佼者。而江湖人士不曾经历过的战场杀戮,更造就了他的铁骨铮铮。白婴也不是没见过他动手,可她确然没见过,楚尧如此凶残地动手。她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人好似瞬间被切割成两面,一面置身光明下,是笑容温和的少年;一面行在无常道,是掌生握死的将军。
  她竟开始分不清,是她记岔了,还是他变了。
  白婴走神了一瞬。
  战场中的楚尧拿眼风扫过白婴,就在一名山鹰举刀劈来时,他竟是意外咳嗽起来。山鹰觑准时机,逼得他连退数步后脚跟已悬空在山坡边缘。
  李琼见状,失声高喊:“都护小心!”
  就在此际,一个娇小的人影晃过,挡在了楚尧跟前。山鹰再想收手,已是来不及。刀锋走偏,贴着绛紫色的裙衫划过,白婴的腹部登时渗出一条血痕。
  余下的山鹰彻底傻了眼。在楚尧看不到的角度,白婴勾起殷红的唇角,带出一抹妖冶诡异的笑。她一笑,山鹰众当即屁滚尿流,连火器都顾不上,纷纷提起轻功迅速撤走,好似慢一步,死得就比被楚尧手撕还惨。
  楚尧眸光动了动,若有所思地望着白婴的背影。白婴从袖口里扯出一条薄丝,很快缠在伤口上,阻隔了血迹。等她打好一个结,方趔趄几步,跌坐在楚尧刚刚歇脚的大石头上。她喘了几口粗气,再调整了一下呼吸,隔了片刻,抬头看向楚尧。
  楚尧没有丁点的病态,面色如常,脊背挺拔。若不是指缝里还残留着血迹,他倒更像是在此处赏景的闲人。
  白婴抿了下唇,继而笑起来,摆手道:“不用谢。你我之间,无需言谢的。”
  楚尧表情复杂:“楚某没有要……”
  “你假使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我也能接受你的以身相许。”
  楚尧望了望天:“女君生性乐观,大抵就是因为想得还挺美吧。”
  “嘿嘿,过奖。主要是我家里人,教得好。”
  楚尧心中腹诽,谁家有女如此,不如一头撞死。刚想完,他就莫名觉得,膝盖疼,脑仁还疼。他拧了拧眉头,不想同白婴插科打诨,索性跃下山坡,命令众人清点火器去了。白婴也有些气力不济,知晓楚尧不会丢下她这个战俘,安安心心地闭上眼小憩。
  约莫过了一炷香,箱子里的火器才检查完毕。叶云深为了布局,的的确确下了棺材本,导致都护府收获颇丰。除却折损了几个兄弟,此行尚算值得。楚尧让赵述等人好生收殓尸骨,回府后连同遗物运回故乡,再命李琼封好箱子,整装待发。
  末了,楚尧望了眼天色,再睨了番山坡上的白婴,心头已是有了计较。他叮嘱赵、李二人道:“你们带队将火器运回遂城,中途不得有误。为防叶云深有后手,我带白婴断后。”
  “不可!”李琼挺身反对,“不是,都护您就算要断后,也该带我啊,您带白婴那废柴做什么?让她去咬死敌人吗?”
  “别废话,赶紧上路。”
  “都护,您让我同行吧!我不放心您,我要和都护同……”
  李琼的忠心还没表出来,赵述拎住他的衣物,连拖带拽地把人赶走了。李琼一路上骂骂咧咧,又是担心自家都护的安危,又是焦虑楚尧的清白,简直操碎了一颗迷弟的心。
  楚尧目送他们走远,才慢条斯理地折回山坡上。
  他居高临下审视着白婴,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白婴病态的肤色越发显白,几乎没有正常人的气血。她双目敛合,眉头紧锁,鸦羽般的长睫时不时的微微颤动。鬓边的汗渍粘黏着凌乱的发,看上去脆弱又狼狈。楚尧的视线下移,又落在那方薄丝上。那材质有些微的反光,阳光底下,五彩斑斓,并不是普通的布料。他蹲下身来,正想伸手触及,白婴倏然睁眼,故作惊诧道:“天啊,我还以为我的宝贝儿是个正人君子,原来你是想趁我病,轻薄我吗?”
  楚尧无语。
  白婴嘿嘿笑:“大可不必的哈。你想怎样,我都是全力配合的。”
  “白婴,你……不知羞耻!”楚尧骂出了从昨夜以来就想骂的话。
  白婴眨巴眼:“为何要羞呀?宝贝儿,你这么多年守身如玉……”
  “你闭嘴!”
  “哎呀,你又凶人家……”白婴委屈地吸鼻子,“再怎么说,人家方才也舍命救了你呀。宝贝儿,我疼……”
  楚尧见她的泪花说翻就翻,语气稍是缓和了些道:“既然晓得疼,冲上来做什么?”
  “不冲上来,我更疼。”
  楚尧理智地沉默了。
  白婴:“你怎么不问为什么?”
  你嘴里还能指望吐出象牙?
  白婴眨巴眨巴眼,从楚尧的目色里体会出了中心思想。他不问,她也能说:“因为呀,伤着腰事小,伤着我的心我的肝,那可要疼得药石罔效了呢。”
  果不其然。
  她就不是一个正经人!
  楚大将军冷笑一声:“凭十六国的杂鱼,也妄想伤我?女君还是审时度势,自保为先。你还能不能走?距离此处二十里路有座乌衣镇,我带你去找大夫。”
  白婴一听,两眼登时放光:“你在担心我呀?”
  “不是。都护府不比尔等十六国鼠辈,就算是俘虏,也不会轻取其性命。更何况,女君的确也释出了投诚之意。”
  “我就知道宝贝儿嘴上不承认,心里还是怜惜我的。”
  白婴一脸的自信满满:“你是不是也被我的美貌迷住,被我的人品征服了?有哪句说哪句,当今世上,像我这样的好姑娘确实不多。别看我打家劫舍掳人放火,可我的头上,顶着一道圣洁的光环。”
  楚尧无话可说。
  光环没看出,脸皮倒是厚得能够载入史册。楚尧懒得理她,转身便要走。白婴娇滴滴地唤他,伸出双臂道:“我受伤了,走不了路,宝贝儿抱抱。”
  楚尧一怔,回过头来。
  偏西的日头镀了一层灿金的颜色,铺展在白婴那张巧笑嫣然的脸上。她的眼睛干净纯澈,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楚尧一时恍惚,好似穿过黑暗里无情流逝的光阴,看到昔年的京中,十尺高墙上,圆滚滚的胖丫头趴在上面,伸长手臂对他说,兄长抱抱,你一定要接住我呀。
  府上的婶婶急出一头汗,喊着小姐别跳,老奴给你拿梯子,你落下来非得砸坏少爷不可!
  小丫头才不管这么多,纵身一跃,落进了少年牢固的怀里。她抱着他,好像抱住了她的整个世界,笑得乐不可支。
  三月春景,繁花如雨。
  粉色的花瓣一点点褪色,像是被火焚尽,在记忆里化为了斑驳的灰。楚尧拧紧眉峰,只手挡住眼睛,将不可告人的情绪一一隐去。
  白婴见他如此,紧张道:“宝贝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方才动手受伤了?”
  少顷,楚尧垂下手来,神情如常:“无。女君既然走不动,楚某有个不大体面的方法。”
  白婴直觉很不妙。
  下一刻,楚尧拿出专门用来给士兵收尸的裹尸袋,冲白婴礼貌地说:“女君只管躺好,楚某……拖你走。”
  白婴:“你这叫不体面吗?你这叫没人性!践踏我的尊严!来人啊!救命啊!有没有没死的朋友诈尸看看楚都护是怎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啊!”
  楚都护礼貌的把她摁进裹尸袋:“冒犯了。”
  半炷香后。
  白婴作死一次次成功,生无可恋地躺在了裹尸袋上。她被楚尧拖在马后,踏上前往乌衣镇的路。白婴目无焦距地望着穹顶云聚云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架势能让茶楼说书人都自愧不如。
  “我寻思着我也没哪儿对不起你,你是怎么回事?居然让我睡裹尸袋!这要传出去,我将来还怎么在西北这块地头上混?”
  楚尧:“女君现在也混得没多好。”
  “话不是这么说。再者,我替你挡刀是真的吧?我受了伤也是真的吧?你说你这样拖着我,万一把我拖死在路上算谁的‘锅’?我死不打紧呀,你一个受人敬仰的大英雄,虐杀恩人,这合适吗?”
  “恩人……”楚尧艰难地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深吸气道,“楚某确实不喜欠人性命。你自称恩情,想如何讨要?”
  白婴闻言,当即精神抖擞:“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除了抱你。”
  “呸,你当我是什么人?”白婴很生气,“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岂会这般不要脸?”
  楚尧放下心来:“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当都护夫人!”
  他这心果然是放早了点,楚尧看也不看马后的白婴,凉凉道,“不可能。”
  “啊?拒绝得这么干脆?那我换一个……”
  楚尧赞同:“女君还是想清楚再说,毕竟机会只有……”
  “一次”两字儿还没脱口,白婴就任性地浪费起机会来:“我要当你侧室!”
  楚尧还没答,她又开口道:“这要是也不行的话,金屋藏娇我也接受啊!”
  楚尧心想,白婴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她爹妈的棺材板还按得住吗?
  此念头将将落定,楚尧忽感到一阵熟悉的……膝盖疼。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腾腾走了小半个时辰。白婴有伤在身,楚尧到底顾及她的生死,没有催马急行。天色徐徐入了暮,西边的红烧云映透了天地。孤鹰在风中盘旋,无人的商道上刮起了粗砺的尘沙。
  塞外景致,在一方斜阳烘托下,显得瑰丽却又苍凉。
  白婴说得疲了,声音变得低哑下去。她一只手紧紧捂住伤口,颊边的冷汗浸透了青丝,余晖中,她的脸色无比惨白她闭着眼调息,不知怎的,从前林林总总的画面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一会儿是她与楚尧走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他给她剥糖炒板栗,带着她去听戏文。一会儿又是逢上年节,将军府里五个人齐聚一处,那四个少年争着给她发红包,还互相攀比的滑稽场景。
  再然后,是林家大小姐的介入。
  再然后,是来到边关她与楚尧的疏离。
  她骤然觉得身体到处都疼,尤其骨头缝里,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爬行啃噬,挣扎着要从她的皮肉里突出来。她看到自己被困在血池中,日日夜夜,绝望且痛苦。
  白婴蓦地睁眼,强光刺得她眼角渗出水泽。她说:“奉安二十七年……”
  楚尧勒着缰绳的手一紧。
  “将军后悔过吗?”
  楚尧没吭声。
  过了良久,待他侧首望向白婴,她已然陷入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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