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棍儿府。
大小光棍儿们冷不防接受美色的洗礼,自然是挪不开视线。楚尧干咳了好几声作为提醒,见收效甚微,便垮下脸警告白婴:“女君,注意仪表。”
“什么仪表?”白婴浮夸捂嘴道,“呀,尧尧是不喜欢我穿成这样吗?你对人家的占有欲,原来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楚大将军:“你是不是没睡醒?”
“是呀。”白婴面若桃粉,“你呀,真是不懂疼人,明知今早要赶路,昨夜还折腾人家。”
这引人遐想的说辞,再配上白婴故作羞涩的模样,达到了一车地火龙爆炸的效果。原先盯着白婴的几十道视线“唰”地转向楚尧,议论声此起彼伏,险些没把楚将军淹没在唾沫星子里。
“我去?我是没睡醒吗?我刚刚都听到了什么?这是咱们不给银子就能听的玩意儿吗?”
“都护是霸王硬上弓了还是被霸王硬上弓了?据说这位女君好男色,厉害啊,为了色连命都不要了。”
“等会儿,你们的重点不该是都护破坏了咱们光棍儿府的规矩吗?”
楚尧阴森森地瞪了白婴一眼,继而气沉丹田掩嘴怒咳。咳了好几个回合,整个队伍总算安静下来。末了,他眯起眼睛,威胁白婴道:“女君,谨言慎行。”
白婴一脸的无辜:“怎么了?我难道没有谨言慎行?宝贝儿呀,你好歹也是正人君子,想哪儿去了?”
恶人先告状。
楚尧望天,做了个深呼吸。他拽着缰绳忍了忍,不欲和白婴计较。眼看天色不早,他让士兵牵来一匹高头大马,径直停在白婴跟前。白婴默默端详了好一阵儿,方弱弱地举起手道:“我要坐马车。”
楚将军:“你想不想在天上飘?”
那其实……
也不太想!
白婴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又说:“实不相瞒,我其实……不会骑马。咱们这是要去天途关,少说也有八十里路,你让我自个儿骑马去,还没走出城门呢,我就在马蹄底下肠穿肚烂了。你想想,我要是死了,谁给你提供可靠情报?”
楚尧问:“你再说一次,你不会什么?”
白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嘿嘿,不会骑马。”
她还嘿嘿,她为什么有脸嘿嘿?
楚大将军第二次望向了天空。
不说马背上度日的十六国,就连崇文弱武的梁国,但凡一名女子稍有来头,都会些许的马术,好歹,这是一门逃生技能。可白婴身在高位,堂堂一方之主,居然……还能废成这熊样?
她真是老天派来终结十六国的吗?
楚尧现在有点相信,她大抵就是给叶云深“背锅”的人选了。
冷静须臾,楚将军简单明了道:“过来。”
白婴谨慎地想了想:“做什么?先说好,你要是打我,我俩的孩子马上就会从肚子里掉出来!”
刚想带她同骑的楚将军眼神冷漠地看着她,无话可说。
士兵们才稳住心态,这会儿又被一句话点燃。
这一次……楚将军足足咳了二十六下,都没能让激烈的讨论停止下来。
白婴亦是没料到,行伍之人还能拥有如此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眼看楚尧咳得唇色发紫,她略感歉疚地说:“宝贝儿,你别咳了,再咳下去,肺都要咳出来了。”
她稍稍走近,问:“你叫我过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想邀我同骑?”
“同骑?呵呵……”楚尧面带微笑,“女君说笑,怎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白婴瞅着他的笑头皮一麻,当下就想起了那些年被他打跪的二十四国国君。她正要转头就跑,楚尧却是手疾眼快,轻轻松松拎住了她的后脖颈。
就在白婴手脚并用激烈无比地挣扎时,楚将军凉悠悠道:“来人,把女君绑上那匹马,倘若途中女君不幸摔死……”
“你就给我殉情?”
“就把你挂上城墙,用来警示十六国。”
白婴习惯性作死并再一次成功:“宝贝儿,宝贝儿,我的尧尧,我错了,我认错行不行?跪着认!我是真不会骑马求放过好不好?”
楚尧严词厉色:“再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白婴:“嘤。”
第二章
孩子原来是真的
正如白婴所说,从遂城到天途关,整整八十多里路,以楚尧毫无人性的行军速度,少说也得两个时辰。
就不说两个时辰,她被绑上马,遭楚尧拽着急驰出城门不久,白婴就吓得半死不活。边塞风沙大,马蹄过处,黄尘漫漫。一开始白婴还能鼓着两眼怒视楚尧,没走多远,她的眼睛里便入了沙子。两行泪水簌簌落下,糊了她一张娇俏可人的脸。她伏在马背上,剧烈的颠簸硌得她肚子生疼,她勉力用手搂住马脖子,嘴里塞着一团布料,两颊惨白得宛如死灰。
她是当真怕极了。耳畔的蹄声像是悬在她头顶的刀,随时可能落下,让她身首异处。她的喉咙里不断溢出呜咽,想喊一个名,却不得章法。
兄长……
脑海里的景象恍惚回到数年前。早些时候,白婴还是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团子,刚满十岁,便入了学堂。先生教习马术,其他小孩上了一课,都能独自上马,唯有白婴胖过头,腿又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连脚环都踩不到。她不仅翻不上马背,还在众目睽睽下摔了个仰八叉,一头栽进泥坑里,笑得其他小公子哥们原地抹泪。
白婴气得不行,指着他们说,你们尽管笑,我回家告诉兄长去!
次日,一群纨绔子弟,被楚尧打得抹泪更勤。
白婴也不是打小就不上进。每个娃年幼之际,总是向往变强的。何况那时的楚尧已经在武学和兵法上展现出过人天赋,白婴私心里只想与他并肩。她央着楚尧亲自教她骑马,为此,楚尧还专程寻来一匹小马驹。
第一天,白婴顺利上了马,在马儿不动的情况下,好歹能在马背上稳半个时辰。
第二天,楚尧能牵着马带她遛个弯儿。
白婴登时信心满满,到了第三天,她让楚尧放开缰绳。结果,楚尧一撒手,马驹刚跑两步,白婴就被成功颠了下来摔得龇牙咧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楚尧为了安慰她,愣是信口雌黄,说马驹不通人性,连着把马驹饿了好几顿。
后来,学堂里再要教马术,楚尧便说什么都不让白婴去学了。
先生语重心长地和他交流:“你家小妹如此下去是不行的,你是将门之家,她怎能连骑个马都不会。万一将来遇上事儿,她会拖累你的。”
楚尧含笑望着他妹,一脸宠溺地回答:“无妨。她无需会这会那,有我便足够了。”
“那若是你上战场了呢?”
“我就带着她上战场。”
“那若是你二人在战场上遇险呢?她逃命都比别人慢!”
楚尧疑惑地觑了眼先生:“怎会遇险?有我在她身边,就只能是别人遇险。”
先生表情复杂,和楚尧大眼望小眼半天,道:“有没有人跟你讲过,你这样的教育方式是会毁了这孩子的?”
楚尧仍旧笑得春风和煦:“无妨。我家的,由我宠着。宠她十年不够,就二十年。宠她二十年不够,那就一辈子。”
白婴站得近,把这句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里,刻入了心中,连同他们初识时那句言辞一起。她在还不懂何为承诺的年纪里,已得他人轻许了一生。
可她如何也没料到,这个说着要宠她一辈子的人,带她离开黑暗后,再将她送进了地狱。
话音不绝,白婴眼皮子底下温热翻涌。
许是瞧她可怜,队伍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白婴还未来得及睁眼打量,就觉身上的绳子一松,手臂被一个蛮横的力道钳制住,用力一带,她便落到了另一处马背上。
她眩晕了良久,两只眼睛方怯生生地眯起一条缝。她身处队伍最末,士兵们都关注着前方,好似被人下了令,不敢回头张望。稍是垂首,她便瞧见一双骨节分明、长着茧子的手松松地拉住缰绳。白婴整个人一滞,身后人胸膛的热度时不时贴在她的背部,微热的呼吸不经意地撩过她的后颈,使得她的思绪登时一片空白。
她的脑子是转不动了,泪水却还没停止,脸上依然是湿漉漉的。
楚尧由衷地鄙夷道:“楚某杀过的王君不少,怕死能怕到女君这种程度的,你是第一人。”
白婴一反常态,压根儿不反驳。
“早知如此,便不该逞口舌之快。女君安分些,楚某也不会为难你一介女流。”
白婴乖巧且安静。
楚尧相当满意她的作态,当即下令队伍前行。
走了两三里路,白婴麻木的四肢总算恢复了知觉。她胡乱擦掉眼泪,继而在马背上扭来扭去。路途颠簸,楚尧硬邦邦的胸膛蹭得她面红耳赤,每一次呼吸,对方衣料上皂角的香气都将她包裹得严丝合缝。
暌违已久的靠近,于她而言,好似饮鸩止渴。她恨不得丢盔弃甲,又怕此后万劫不复。
楚尧忍无可忍,终是拧眉道:“女君在动什么?”
白婴僵住,仿佛他的话别具威力,震得她一动不动。
少顷。
白婴难得地示弱道:“你……你往后退一点,别、别贴着我。”
楚尧默了默,微微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白婴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提出第二个致命要求:“你……可不可以不喘气?”
楚尧冷冷道:“我不能。但我可以让女君能。”
白婴不敢造次了。
两个人一路无话。白婴全程都在试图减低存在感,拼了命地往前挪,避免和楚尧前胸贴后背。可无奈行军速度快,两个人总归有些肢体接触。
楚尧很快就发现,这位传闻里贪图男色的十六国女君,不过是与人同骑,耳尖至脖颈,都能晕出一层淡淡的粉色。他若与她说话,她就老老实实一问一答,全然不似昨夜在地牢,满嘴荤话。楚尧以为她是被绑了一回在马上,彻底吓破了胆,一面不屑白婴的品性,一面也欣慰于这意外的成果。
说到底,白婴那张嘴,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欠。
也不知随了谁。
楚尧一念至此,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至午时,一行人顺利抵达天途关。此地位于西北三州境外,原本是若羌的地盘。在若羌归降后,这一带的人烟日渐稀少,正是打劫下手的好地方。楚尧择了一片靠近商道的小树林,命士兵拴好马匹,再徒步走上夹道的小山坡。
白婴下了马,一时半会儿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乍然离开楚尧那坚实有力的怀抱,她既是惋惜,又有点小庆幸。她摸摸索索地跟在一群大老爷们儿身后,待得众人依着副将赵述的计划埋伏好,她才觑准楚尧身旁的空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五月的日头已烈,商道上万籁俱寂。白婴虽是预测镖局的人今日会赶到天途关,却也不晓得具体的时辰,只能静候猎物出现。都护府素来军纪严明,说好埋伏,诸多士兵便有如一草一木,不会发出丁点儿动静。可白婴明显没这自觉,不消须臾,以她为中心,众人便听到了一阵“吭哧吭哧”的响动。
楚尧抿了抿唇,回头望向背对他的白婴:“你在吃什么?”他不记得出发前有给白婴配备食物。
白婴闻言,下意识地扭过脑袋。她右手抓着一截树皮,嘴唇吧唧吧唧,嚼得不亦乐乎。
楚尧无语。
吃树皮这种事,他们迄今为止,还只在史书里见过。若是逢上灾荒年生,或是天下大乱,无米可入炊,才会有人以树皮为食。梁国的边境虽不太平,好歹百姓士兵吃饭还不成问题。她堂堂一个女君,何至于如此?
楚尧沉默了片刻,问李琼道:“身上带馕饼了吗?”
“没。”李琼也是一言难尽,“出发前大伙儿都吃饱喝足了,这来回一趟又不远,没人配干粮。”
楚尧瞥了眼李琼,李琼机智地挪开了两寸。他还想再说什么,白婴笑嘻嘻地趴到楚尧身边,道:“宝贝儿,我不饿别担心。”
“谁担心了?”楚尧不满,“既是不饿,你扒这树皮做什么?”
“这不过路的时候瞧见了,觉得这树皮还挺新鲜的,随手就扒下来了。”白婴献殷勤地把啃了半截的树皮递给他,“宝贝儿尝尝?爽口多汁。”
楚尧礼貌地把树皮推回去:“谢谢,女君独自享用就行。”
白婴冲他嫣然一笑,也不勉强,规规矩矩地趴在他身边,继续嘎嘣脆地啃树皮。她啃得起劲儿,小臂那么长的树皮没多久便只剩巴掌大小,贝齿一咬一合还格外清脆响亮。楚尧离得近,被她发出的噪声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启齿道:“此次押送火器的,可知是哪家镖局?沿海镖局,有几家师承江湖大派,其中不乏一等一的高手。”
白婴囫囵不清地答:“我也说不准,之前听叶云深那‘大屁眼子’讲……”
楚尧怒道:“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嘴里不干不净!”
白婴怔了怔,把嘴里的树皮吐出来道:“我是说叶云深那大骗子……”
听岔了的楚将军:“你继续。”
“哦。”白婴嗤笑一声。
见楚尧的眼刀扎过来,她才赶紧扔掉没啃完的树皮一脸正色道:“据说是龙腾镖局。我此前特意打听过,这家镖局的背后,确实有朝中权贵和江湖势力撑腰,要不我怎敢提议让宝贝儿扮成山匪呢。”
楚尧一言不发。
他实则并不关心是哪家镖局,他只想找个借口阻止白婴吃东西。
白婴话匣子一开,三寸不烂之舌就翻出了花样:“说起来,关于打劫这事儿,你们都护府是肯定没经验的。不过不打紧,有我在,保管你们吃不了亏!”
李琼深表不屑:“尽干猪狗不如的事,还挺骄傲。”
“话不能这样讲,俗话说得好,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只要你肯脚踏实地好好干……”
“你等会儿?哪儿来的七十二行?我要没记错,俗话说的是三百六十行?”
白婴掰了掰指头:“哎呀,你这糙汉子咋那么‘虎’呢?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看我家尧尧都没反驳我。”
楚尧深吸一口气,不想搭理白婴。
李琼也翻了个白眼,转向另一个方向。
白婴继续道:“这打劫呢,江湖黑话叫‘打鹧鸪’,事先得踩盘子。你们待会儿要是一个不留神,搞不好就要泄漏身份去。当然啦,打劫的道道三天三夜也给你们讲不完,以后有空,我再慢慢教。”
谁要你教!
李琼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白婴一眼。
白婴埋着头,手上也不知在搞什么小动作,嘴上还不歇气道:“总之呢,等镖队出现,你们都别动,让我先说骚话……”
“啊不,让我先说江湖话。”白婴吧唧道,“记住了,五字精髓,猥琐,别N瑟。抢了货就跑。一般的山匪都不跟镖局正面‘刚’。我们既然做了,就要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