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分钟,直接一通电话进来了。
翁星倒了杯水,先喝了口,再接通电话,电流滋滋的响,两边却都没说话,只听得见呼吸声。
食指轻轻敲了下杯壁,翁星先开口喊了声:“爸。”
翁怀杰丢了笔,声音沉稳,只问:“是谁?”
“你答应吗?”翁星有点忐忑,高三那年发生的事,于两家来说留下的印象都不好,她害怕他们对陈星烈有成见。
垂下眼睫,指甲下意识攥紧手链,翁星轻轻开口:“是我唯一喜欢唯一爱的人,不和他结婚,我这辈子都不会幸福,所以说,爸爸妈妈,你们无论如何要答应女儿这一个请求。”
“是谁?”翁怀杰声音略沉,克制着情绪,又问了一遍。
“答应我,你们不反对,我就告诉你们。”翁星提了要求。
沉吟片刻,翁怀杰放下清算表,仰躺陷进椅子里,“先给爸爸说是谁。”
柏悦在旁焦急,“星星不会真是被人骗了吧,就不该让她一个人回国的。”
“你们答应吗?”翁星也倔强。
解开腕表内扣,翁怀杰抽了支烟出来,食指压着点烟器,沉声问:“你之前学抽烟跟他有关吗?”
沉默了一瞬,翁星点点头,“是。”
长叹一口气,捏了捏眉心,翁怀杰回应:“我答应,你可以说了。”
松下一口气,抓水杯的手指缓慢松开,翁星想起他,弯唇轻轻回:“是阿烈。”
“爸爸,我喜欢他十一年了。”从初三那年起,情窦初开的少女第一次有了心事。
在面对自己朝夕相伴的竹马时,也会学着温婉矜持,穿漂亮的裙子,绑着高高的马尾站在他面前,看见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她会不高兴,她总缠着他,闹他,是因为喜欢他。
原本,她想着,他们会一起读完初中,一起读高中,再一起上大学,她也不会再欺负他了,因为她舍不得了。
可少女时期的自尊心和暗恋的酸涩心事作祟,她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低头,更接受不了他那用那种嘲讽如看垃圾的目光一样看她。
所以在分班考试失利后,被他那样的眼神刺伤后,她哭着回家,哭着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执意去了B班,和他分开两年,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的。
可记忆像雨季的台风,总按时光临,在任何地点,任何场景,无差别浮现,痛快淋漓一场,在湿漉漉的小路上留下一条墨迹摇曳的水线,挥不去,绕不开。
她总是想他,吃酸梅糕会想,做数学题集会想,站在槐树下等校车到站会想,连削铅笔时木屑飞到窗台上也会想。
那两年,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活成相交的平行线,她也曾悲观的想过,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见了。
因为他讨厌她,从小时候她欺负他,让他去树上帮她捡风筝开始。
可潜意识里还是想争一口气,她不想再被他看不起,于是拼命学数学,参加分班考试,进入A班,她想告诉他,自己没有那么不堪。
而后便是高三,刻骨又难忘的一年,她的喜欢也沉入深海,同那年的台风天一起呼啸一场后沉寂,在洛杉矶的这么多年,每次会想,却都压抑着疼。
你知道的,就像盐水浸透伤口,少年肆意桀骜独待她温柔,决裂,失望离开,再到最后的死心,盐水几乎把伤口完全掩盖住,只要一触碰就疼。
在异国这些年,她过得不快乐,从前不敢承认却一刻也没有忘记的是,她忘不了他,她还想他。
拼命学习,工作,拥有一份漂亮履历,忙碌起来时她可以暂时抽离,可一旦停下脚步,几乎便刻不容缓的被回忆侵蚀。
她也学着抽烟,焦油和尼古丁的气息过了一遍肺腑,由呛人变为舒缓镇静的东西,让人深刻迷恋起来,那时他的心情一如她现在。
十一年,镌刻进心脏的名字。
…
翁怀杰沉默着,他点了一支烟,缓缓的吸了一口,抬眼看向远处游游泳池里清洗的工人,他很久没说话。
柏悦也安静了一会,最后她挑了个无关的话题问,“高中和你一起在海边听歌的那个男孩子怎样了现在?”
“履历光鲜,年轻有为。”翁星静静回。
长指轻叩了叩桌面,翁怀杰掐掉烟,低沉回:“五天后,你们来接机吧。”
翁星立刻笑着回:“好的,爸爸,我们一定按时来!”
柏悦也笑了下,在旁边问了句,“阿烈现在长什么样了,帅吗?”
“超帅!”翁星喝了口水,快呛到也抢回。
“行,你爸和我现在在忙着财产清算,你好好工作,等见面妈妈再跟你聊。”柏悦接过电话,收了句尾。
挂掉电话,退出编程,翁星想给他发消息,但转念一想他现在应该在休息,就先没发。
她给司唯嫣发了信息,她告诉她,她明天也打算出院了,在网上投简历,应聘上了一家幼儿园舞蹈教室的职位,这周末去面试。
翁星拨电话给她,响了十几秒,她接起。
医院病房有些杂音,翁星隐隐约约听得见陆行之的声音,他在削梨,问司唯嫣吃不吃。
忍不住笑,翁星轻轻开口:“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司唯嫣倚靠着病床,轻轻回:“差不多都好了。”
她比翁星更先被绑/架,也被关在郊区的一间厂房里,受冻一晚,发起高热,等警察解救后送到医院,在药物和吊水的控制下才慢慢好转。
不过与她不同的是,白枳并没有想要她的性命,只是顺手绑架她,把她扔到郊区厂房自生自灭,没人来处理她。
“抱歉嫣嫣,那天白枳只是针对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想起那晚,仍旧心有余悸,在乙/醚的挥发麻醉作用下,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
司唯嫣摇摇头,“没有,不怪你,是我太大意粗心了,听见那人说是物业的人,没什么犹豫就开门放他进来。”
“还好你没事,不然我会愧疚一辈子。”短发扫着锁骨,司唯嫣安安静静的,捏手机的手指用力,她笑笑,“你不用对我感到有任何愧疚。”
“星星,谢谢你。”她低下头去,压抑着难受,“谢谢你,从高中以来从来都没有放弃我,帮了我一次又一次。”
她曾浅薄,虚荣,享受被人捧着的滋味,可当那些东西全都抽离之后,她才发现她需要依靠汲取别人的爱才能坚持下去。
“现在好啦。”接过陆行之递来的梨,她嗓音平和了很多,“你和阿烈会幸福长久,我也有新的生活目标,我以后会当舞蹈老师诶。”她笑起来,清澈眼眸里都是光点。
翁星若有所思,问了一句,“那陆行之呢?”
“那天你失踪,他好像也是疯了一样找你。”
是的,在那阴暗废弃的厂房里,是他从有光的地方过来,弯腰抱起她,送她去医院。
那时她很瘦,骨头硌人,脸上手上有勒痕和淤泥,他却一点不嫌弃,眼里只有对她安危的担忧。
“嗯,他在我旁边呢。”笑意疏微,日光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脖颈的疤痕也像抽芽一样,不再那么丑陋。
“我们都在找自己的路。”她静静叙述。
两个见过彼此光芒的人,在失意时也能相互取暖拥抱,去寻找自己的前路。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翁星转了转手链,“有什么事记得找我啊。”
“结婚记得请我。”
“当然,等着你当伴娘呢。”
…
余下几天,翁星没这么去公司,请假借口有事,空闲时间都在练习房产中介找房子。
绕着大半个榆海跑,她也没告诉陈星烈,只是自己闷头找。
知道他这几天在和白家谈潮汐APP的事,他想要拿回潮汐,毕竟那曾是独属于他们的,唯一的无可替代的回忆。
翁星也不想事事依靠他,毕竟给自己父母找房子这种事还是得自己亲力亲为来才放心。
拒了几次见面,两人都晚上一起语音视频,她撑着困意和倦意和他聊,总是聊到一半就睡着了。
一连看了三天房子,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看上了一栋装修和地理位置都还不错的复式别墅。
约在新房签合同,进了小区,翁星正好跟迎面出来走得急穿着高跟鞋制服的孙曦撞了个满怀。
怀里的合同飞了一地,有的还飞马路上去了。
翁星连忙弯腰去帮忙捡,捡起来递给孙曦后,孙曦看了眼是她,当时情绪就上来了,直接把那叠文件合同撕了,然后再接到第n个催促的案子时,接通电话,对着他的甲方破口大骂了一通,
“行行行,知道你说你那宅子是被人构陷风水不好,他砍了你院子里一颗桃树,你砍回去啊!他把游泳池给你挖了,你能不能再填上啊?”
“你说他想谋杀你,行吧,得有动机得有证据吧,犯罪预备犯罪中止抓到没?知道你家古董多,很值钱,但您老别成天惦记您那两个古董了好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谁吃饱了撑天天盯着您呢。”
“风水问题找风水大师,这是封建迷信,这在我们法律里是管不了的。但你因为怀疑你邻居拿小人扎你诅咒你你就往人家院子里扔砖头还砸死人家一条狗,这就是你的问题,这是民事赔偿,触犯民事行为的举动,你别说你被他诅咒的要瘫痪了,我看您身子骨健朗得很很,能吃能走能骂人能找茬。无罪辩护?那没可能,不满意的状书我改了不下十遍,您有认真看一眼吗,看一段就开始指点江山,我一个不小心没回您消息就开始电话轰炸,法院后天开庭,他妈的这破辩护律师谁爱当谁当去吧,我不干了!”
一口气说完,挂掉电话,孙曦直接把被撕成两半的合同塞垃圾桶里,顺带着生气差点把手机一块丢了。
恨天高踩在地板上噔噔作响,孙曦这一通操作下来,来去如风来回不过两分钟。
翁星在旁边都看得有点懵,直到孙曦转过身来一把抱住她,声音顿变软绵绵,“呜呜呜,星星好巧,遇见你了,让你看见我被生活压得这么废的样子。”
“看见你没事真好,呜呜呜,前几天那消息出来时我真的好担心你,不过律所的事简直忙昏头了我,遇见了个难缠的老头天天压榨我。”
“呜呜呜,我是社畜,我好惨。”
翁星被她一扑一抱,有点没站稳,试探回:“555,好巧在这里遇见你,曦曦?”
抱了一会,孙曦松开她,双手捧她脸看看,看完又看看胳膊看看腿,“还好都还完整。”
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红痕,孙曦气愤填膺,“白枳真是丧心病狂,绑/架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还好恶有恶报,坠海的人是她。”
“听小报消息说,她肩部中枪,坠海的时候腰椎磕在悬崖礁石上,脊椎损坏,瘫痪了,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依靠轮椅生活。”
“等出院后,她会被判刑,要拖着残疾之躯去坐牢。”孙曦叹了口气,“她也是真狠心,真的疯了,这都是活该,她的报应到了。”
她轻轻摸了摸翁星颈部的红痕,低低问:“还疼不疼?”
怔了下,翁星摇摇头,“不疼了。”
她有点好奇,开口问:“曦曦,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案件细节的?”
陈星烈在处理这件事,对外宣传和判例都没有透露受害者是她,报道也只是模糊化的报道,以白枳蓄意绑架杀人,却被警方制服坠海,白氏股票一落千丈为标题而写就的文章。
网上讨论沸沸扬扬,但也没人查到被绑架的人是谁,因此她这几天过得也还算平静安稳,没受到什么打扰。
“你别忘了我是律师。”孙曦开口:“搜集证据我们很在行的,更何况白嵩明还试图让我们律所为她进行无罪辩护。”
“无罪?”翁星诧异,“证据确凿也能无罪吗?”
“所以说胜率很低,但也有一些角度能钻吧,适当减刑是有可能的,律所合伙人想让我接,我拒了,就推给了我刚刚那个难缠的老富翁的民事案件。”
“对了,还没告诉你呢,我前段时间跟随律所分所迁回榆海工作了,现在是升合律所副合伙人之一。”她递给翁星一张名片。
“前段时间,我一直想来找你的,就这破老头天天找我茬,我快被生活逼疯了。”
“刚刚看见你,才下定决心,出了那口恶气,丢案子就丢吧,口碑我他妈也不在乎了,谁爱伺候谁去伺候吧。”孙曦挽她的手,陪她一起往里走。
“那兰兰呢?”翁星问。
孙曦回:“她留上海了,毕竟编制在那儿,郊区的小学老师也不好考,成天卷生卷死的。”
“对啦,你和陈星烈在一起了?”她好奇八卦。
抿了抿唇角,翁星笑了下,“嗯。”
“可以呀星星!上次追回榆海才一个多月,这就搞定了。”孙曦好奇得不得了,贴她耳边悄悄问:“你们到哪一步了?有do吗。”
耳骨漫上一抹红,翁星眼神有点闪躲回:“哪有那么快。”
“那是他不行啊”孙曦猜测,“不过我看副班长很行的样子啊。”
翁星脸也跟着热,她没想过这方面的事,羞得回,“我不知道。”
“过两天我爸妈回来,我们考虑结婚的事,你说的这个,婚后再看吧。”她声音很小,生怕被路过的人听见。
“那怎么行啊!”孙曦斩钉截铁,“这种事怎么能婚后再看呢,要是他不行,那不就晚了吗?”她声音不自觉加大,路边路过的人都投以奇怪的目光。
翁星要脸,伸手想捂她嘴,拉她到旁边一家咖啡厅开了个隔间坐在。
看了眼腕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点了杯拿铁,耳边热度还没消下来,她局促的喝了口热咖。
孙曦拟备和她深入讨论,“唉,星星,你仔细给我说一下,他和你谈恋爱以来的表现。”
“分开七年也没再谈过女朋友,性冷淡啊?”
“那我也没谈过男朋友啊。”翁星咬了咬吸管,脸颊鼓鼓的。
“我去,你俩这,太纯爱了吧。”孙曦感叹,“我前男友都一只手数不过来了。”
她贴近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翁星喝了一口的咖啡直接快咳得呛出来,眼底都是惊诧,问她:“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