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苇突然想起,他背上挨的那一刀。
她不敢出声,只能努力支撑着身上的重量,盼望着快点到岑州。
进了城,姜行云没有停留,径直回了府。
严文琦也察觉出不对劲,对张语禾嘱咐了几句,便跟在了姜行云的身后。
姜行云早就在勉强支撑,一进屋,整个人瞬间倒了下去。
他本来身量就高,还穿着盔甲,连带着靳苇也倒在了地上。
严文琦在后面看到,赶紧几步跑了进来,同靳苇一人一边将姜行云扶起,随后二人又给他解下身上的盔甲,将人扶到了床上。
姜行云整个人嘴唇都白了,背后更是殷红一片,看的靳苇触目惊心。
她一下急出了眼泪。
他一路拼杀,还要护着她,在马上已经几近虚脱了,还紧紧拽着缰绳不放。
她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么强的意志力。
严文琦很快找了军医来。
此时的姜行云趴在床上,后背上的衣服已经粘在了伤口上,军医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衣服剥落下来。
姜行云人已经昏睡了过去,侧脸对着床外,脸上布满灰尘和血迹,许是感觉到了疼痛,不时地皱着眉。
军医从药箱中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布递给靳苇,说了两个字:“咬紧。”
她知道这是要缝线了,赶紧把布塞到姜行云的嘴里。
“你要不去外面等着?”严文琦看着靳苇,好心问道。
靳苇摇了摇头,坚持守在姜行云床前。
处理干净伤口附近的血迹,军医开始缝合伤口。
姜行云生生被疼醒了,瞪大了眼睛,额头上冒着冷汗,青筋暴起。
靳苇在一旁看着,不停地给他擦着汗,看到姜行云这个样子,心疼的很,鼻子一酸,泪就流了下来。
姜行云想告诉她别哭,嘴里塞着白布,什么都说不出来,想抬手给她擦眼泪,胳膊上没有一点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哭的梨花带雨。
终于缝完了,姜行云也晕了过去。
第二天他醒来,一睁眼便看见,靳苇肿着两只眼,坐在他床头。
身上的衣服换过了,整个人清爽了许多,一猜便是靳苇帮他擦洗过。
靳苇看见人醒了,眼中又冒出了泪。
姜行云怎么觉得,好像她近来变得越来越爱哭。
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只是睁着两只眼,温柔地望着她。
他始终记得张天祜的嘱咐,想哭便哭吧,憋在心里才伤身。
她之前就是什么都藏着掖着,才会郁积于心。
哭归哭,哭过后靳苇却没闲着,喂水喂饭查看伤口,一样都没落下。
姜行云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然而形势却不允许他一直在岑州耗着。
因为之前李昂的叛变,让刘臣齐再次在他眼皮子地下溜走。
这几日得知,刘臣齐已然逃回了京城,掌握了守军,下令八门封闭,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刘豫虽然死了,但是刘家还有刘臣齐和那个不知哪里来的伪帝。
他要趁刘臣齐还没有缓过气来,一鼓作气将他拿下。
于是三日后,姜行云便下令北上回京。
刘臣齐回到了京城,第一件事便是进宫,逼着小皇帝下旨,号召各地军队进京勤王。
随后便去了孟府。
孟涪没想到,他这个大舅哥居然这样好命,居然生生逃过一劫。
刘臣齐与孟涪虽是同科,但终究不是一路人,即使成为了姻亲,也说不到一起去。
于是孟涪索性避开,让他兄妹二人说话。
“元然,你走吧,离开京城。”刘臣齐一开口,刘元然直接愣在原地。
刘臣齐看着眼前这个至亲的妹妹,满眼真挚地说:
“父亲不在了,再没有人能拘着你。趁姜行云还没攻进来,你赶紧走,他不会放过刘家任何一个人。”
“哥哥,我们一起走。”刘元然抱着刘臣齐的胳膊,哭着说:“天下本来就不是我们刘家的,哥哥真的稀罕那个皇位吗?”
刘元然的话,一下触及了刘臣齐的内心深处,他真的稀罕那个皇位吗?
一直以来,要争的,要抢的,不都是父亲吗?自己扮演的,只不过是一个听话的儿子的角色。
自己想要的,不过是想让兄妹二人在刘家抬起头来,不必再像小时候那样,在父亲面前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父亲现在死了,他再也不需要讨谁的欢心了。
可是,他却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姜行云不会放过他。
他也守不住京城。
最终兄妹二人,谁也没有说动谁。
刘臣齐走后,孟涪敲门走了进来。
“刘臣齐说的对,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孟涪看着刘元然说道:“是时候了,彻底的离开刘家,离开京城。”
显然,孟涪偷听了她兄妹二人的谈话,但是刘元然却没有一丝怒意。
这是她默许的。
她想她不爱孟涪,孟涪也不爱她。
他们二人在一起,只是一场交易。
一场迫于刘豫的压力,双方通力自保的交易。
她帮他保住孟家,他帮她逃离刘家。
眼看着刘家要倒台了,二人的交易,也该结束了。
“探花郎就这么盼着我走吗?”刘元然正视着孟涪的双眼,与平时恭谨贤良的模样判若两人。
面对这样的刘元然,孟涪很不习惯,眼神中有一丝躲闪。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苍白地解释道。
他已经不需要她再帮自己做什么了,他也帮不了她什么了,他只是友好地提醒她,她终于可以自由了。
刘元然看着孟涪那张俊脸,心里瞬间有一丝刺痛。
她多此一问。
“你放心,我自有计划。”刘元然瞬间冷了下来:“即使陛下攻进京城,我留给你的东西,也足以保整个孟家不受牵连。”
孟涪还想辩解什么,然而话到嘴边,还是算了。
不过是一场交易,何必作多余的解释。
几天后,姜行云兵临城下。
几乎同时,谢徇义的人马也到了,他在南下的路上,几乎全歼刘豫派去狙击他的军队。
这位在西北军中藉藉无名的小将,自此一战成名。
再次见到姜行云,谢徇义直挺挺地跪在帐中,口中说了四个字——“幸不辱命”。
他永远记得那个雪天,摆在他脚下的炭盆和姜行云给他的披风。
可能说出来也无人能理解,在那样一个环境下,姜行云自己都被杜德佑压制的抬不起头来,却还记得维护,他一个新科举子的体面和尊严。
所以他甘愿,提携玉龙为君死!
收拢好兵马,做了万全的准备,姜行云在城下列阵,当即准备攻城。
然而还没等他下达命令,城门却自己开了。
第57章
从城门中走出来一个人,穿着七品的官服,直视前方,身形板正,宽大的衣袍在风中摆动。
他走到姜行云马前,双膝跪地:“臣,翰林院编修孟涪,恭迎陛下回京!”
翰林院编修是姜行云在京时他的官位,姜行云离京后,在刘豫的扶持下,如今他已经是户部侍郎。
然而在姜行云面前,他绝口不提。
刘臣齐看着城下那个身影,满脸的不可置信,一时间,欺骗、背叛像潮水一般涌上他的心头。
虽然他从未对孟涪完全信任,但他毕竟娶了他妹妹,是他名义上的妹婿。
可他却临阵倒戈,对姜行云开城相迎。
他居然现在才发现,原来孟涪,从来都不是他刘家的人。
然而惊诧、悲愤过后,他突然想到刘元然,不顾一切地跑下城楼。
“刘臣齐跑了!”
姜行云正下马将孟涪扶起,严文琦突然看到刘臣齐的身影消失在城楼上。
姜行云抬头看了一眼,果然。
不过他现在并不急着进城追人,刘臣齐已是强弩之末,眼下更重要的是,接手京城。
思考一番之后,姜行云下令两万人马分批入京,其余人等暂时驻扎在城外。
“现在城中情况不明,你先在城外等等,稍后我派人来接你。”姜行云走到靳苇的马旁边,仰着头对马上的人说。
“好,你当心。”靳苇俯下身子应道,离姜行云的脸不到半尺。
姜行云突然搂过靳苇的后颈,将人拉的更近,然后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靳苇的身后。
给靳苇系带子的时候,两人相距不到一拳,彼此间呼吸可闻。
系好之后,姜行云并没有立即松开,而是拉着带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靳苇,那眼中,是侵略,是警告,是占有。
只一眼,靳苇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明明身上有自己的披风,他还故意多此一举,因为什么,一目了然。
靳苇也毫不示弱,索性凑上前去,吻上姜行云的嘴角,随后又惩罚性地轻轻咬了一口,然后起身,一脸坦然地看着他。
他不是要宣示主权吗?那她就让众人看看,谁是谁的人。
姜行云完全没想到,靳苇会这样大胆,他的耳朵一下红了,居然有些不自在。
孟涪看着他二人的这一番举动,心里像针扎一般。
姜行云人中龙凤,这样的人,固然与她相配。
可是她,真的不一样了。
她如今一幅戎装,高坐马上,风姿卓然,哪里还有当年含垢忍辱,委曲求全,游走于朝堂的影子。
只有他,还停留在永安元年。
在孟涪的提醒下,姜行云和严文琦径直去了孟府。
刚到门口,便看见刘臣齐抓着刘元然的胳膊正要往外走。
孟家老小缩在一旁,没人敢发声。
“拿下!”姜行云没有丝毫犹豫,语气中都是冰冷。
刘臣齐是读书人,先前所练的功夫,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哪里是严文琦的对手,在他手下走了几招,便完全被制服。
此时的刘臣齐,跪在院子中间,一左一右被人挟着,动弹不得,然而依然抬头看着姜行云,一脸桀骜。
姜行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四目相对,两人缠斗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这样明晃晃地对上。
谁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然而就在姜行云转身的刹那,刘臣齐头朝右一偏,在右颈边的剑锋上,抹了脖子。
右边是刘元然在的方向。
“哥哥!”刘元然哭着跑到刘臣齐的身边,看着他手足无措。
他脖子上的血不住地往外流,刘元然想帮他按住,但是又怕碰到他的伤口。
他好像想说什么,然而已经发不出声音来,只有嘴还在一下一下地动。
“哥哥”、“哥哥”,刘元然此时已经完全没了主意,只能抱着刘臣齐的脑袋,不住地叫着,喊着。
她的眼睛在人群中四下搜索,终于看到了孟涪的影子,他就站在姜行云身后。
从进门起,孟涪的眼睛便在刘元然的身上,刘家有罪,但她无辜。
眼下,孟涪当然也看到了刘元然眼中的求救,可是,他毫无办法。
那是刘臣齐。
姜行云回了宫,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个传闻中刘贵妃的儿子拘禁起来,然后差人打扫干净宫殿,将靳苇接了回来。
再踏进这里,一切恍然如梦。
还记得当日,就是在这个宫殿里,姜行云小心翼翼地问她,愿不愿意同他一起。
当时从京中狼狈出逃的时候,决然没想到,能这么快回来。
“你做到了。”靳苇捧着姜行云的脸,深深地看着他。
从被逼上皇位成为傀儡,到经历兵变仓皇出逃,再到今日东山再起,他终于做到了。
他再也不必强迫自己接受父皇的安排,做一个富贵散人,再也不必忍气吞声当一个傀儡,他终于如她所言。
“有朝一日,一鸣惊人”!
姜行云的脸贴着靳苇的手,来回地蹭,细密的吻在她手心落下,惹得她手心痒痒的。
“陛下做什么?”靳苇笑着嗔怪道,想要缩回手。
姜行云却紧紧地拽着,丝毫不放松,在她耳边悄悄地问:“不喜欢吗?”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和颈侧,惹来一阵酥麻。
“像白天那样,亲我一下。”姜行云话说的温柔,语气却没有一丝商量。
靳苇见他得寸进尺,就想小小地惩罚他一下,突然低下头在他露出的锁骨边啮咬起来。
她的力度很浅,他丝毫感觉不到痛,反而痒痒的,麻麻的,他的身体涌上一股冲动,让他不自觉地将人抱得更紧。
“嗯”,突然姜行云发出一声闷哼,靳苇赶紧停了下来。
“弄疼你了?”她小心地问道。
姜行云看着她那张无辜的脸,不满地说道:“谁疼了是这样。”
随后又把靳苇的脸按在自己的锁骨上。
靳苇一时没忍住,就这样趴在他的颈窝,笑了起来。
姜行云又气又笑,拿她毫无办法。
两人正闹着,突然有人来报,孟涪求见。
姜行云难得的没恼,丢下一句:“长话短说”,转身走进了内室。
孟涪一进来,与靳苇对上,不知是不是许久没见的缘故,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孟涪想问她过的好吗?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过的很好。
他索性不再寒暄,直接把一个木盒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靳苇好奇地问。
“证据,证明刘豫扶植的伪帝不是先皇之子的证据。”孟涪故作冷静地说。
“你有心了。”罢了,靳苇又添了一句:“我替陛下谢谢你。”
听到后面这句,孟涪的身体滞了一下,有些无奈,又有些麻木。
“我想求你个事。”孟涪再次开口,靳苇一抬头对上他的眼神,他立即避开,看向别处。
“这证据是刘元然给的……”孟涪将他与刘元然的交易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靳苇听后,一脸震惊。
她不知道是该说孟涪对姜行云一片忠心,还是说他心地善良。
这个交易,对刘元然有利,对姜行云有利,唯独对于他,没有那么必要。
“刘家有罪,她是无辜的,能不能看在她也算有些功劳的份上,放过她。”孟涪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份小心,让靳苇顿时感受到了二人之间的疏离感,刘元然的事,即使他不开口说情,姜行云也未必会对她赶尽杀绝。
可是她却不想解释那么多了,只淡淡地应了一句:“你放心,我会向陛下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