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是自己来，是因为他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几年前，他就是在这里，找到了他大哥的尸首。
几年了，他终于接受了大哥已经不在的事实，可安郎，不能再出事了。
他不仅是严家，是西南的未来，也是他从小到大的兄弟。
天渐渐亮了，他抬头看到了启明星，这次，他要毕其功于一役。
临到正午，远处传来一阵慌乱的马蹄声。
终于有动静了，全军上下立即打起了精神。
马蹄声越来越近，临近山谷时，刘豫父子却突然停下，骏马的前蹄腾空之后又重重落下，扬起了一阵灰尘。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有了上次的经验，刘豫显然提高了警惕。
“父亲？”刘臣齐不解地看向刘豫。
刘豫没有应声，而是警觉地环视着四周。
“元帅，不能再耽搁了。”一旁的副将催促道。
从岑州城外突围后，李昂便穷追不舍，他们抛弃辎重和粮草，才一路逃到这里，只有过了这个山谷，才有一线生机。
终于，刘豫不再瞻前顾后，下定决心，径直向前冲了过去。
然而一到山谷中间，上空突然传来一阵异响，抬头一看，刘豫立即陷入深深的绝望。
山谷两侧突然滚下一块块巨石，直直朝谷底砸过来。
速度之快，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此时除了快马加鞭赌一把，没有任何办法。
刘豫高高扬起马鞭挥了下去，然而等到的，不是飞速的奔驰，却是整个人被狠狠地甩飞。
或许是马儿太累了，又或许是天命如此，在这样的生死一刻，马居然腿软了。
片刻之间，摔倒在地的刘豫便被一块块巨石死死压住。
“父亲！”刘臣齐回过头，身后哪里还有刘豫的身影。
然而他，不敢停下。
元然还在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姜行云亲眼看到刘豫被压在石头下面，绝没有生还的机会，并没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看着刘臣齐出逃的背影，脑海中闪过那日恒州城下，刘臣齐回头看向他的画面。
那副得意、猖狂，过去这么久了，还在刺痛着他的双眼。
“追！”姜行云毫不犹豫地下令。
刘家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他都不会放过。
姜行云收起手中的长弓，准备上马去追。
“陛下！”一个塘报骑兵兵慌慌张张地跑来：“后面有追兵。”
姜行云一下愣在原地。
刘豫已死，刘臣齐逃窜，自顾不暇，背后是他自己的地盘，怎么会有追兵。
“你确定是追兵？”姜行云凝视着他，再三确认。
人还没说话，又有一名士兵跌跌撞撞地跑来：“陛下，李昂杀过来了。”
李昂！
姜行云心里一凉，随后二话不说，翻身上马，立即下令全军撤退。
刘臣齐暂时是顾不上了，不能往北跑，跑的越远越孤立无援，只能想办法绕回岑州。
他没有得到前线的消息，不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只能在心里暗自盘算着。
李昂来的这样快，刘豫前脚刚来，他后脚就到，说明他击溃刘豫之后，直接追了上去，没有回岑州。
这样，起码岑州是安全的，想到这里，姜行云松了一口气。
岑州安全，靳苇和严文琦没事，他就放心了，他们二人在，他就有希望。
只是不知道韩杨和张怀怎样。
当时兵分两路时，他暗中嘱咐张怀，一定要看好李昂，他放心那一路，也是因为有张怀在。
可张怀，怎么会让李昂独自来追刘豫父子，这不像是他的做派。
除非……张怀出事了。
想到这里，姜行云的心沉了下去。
严文琦点齐兵马，临出发的时候，靳苇跟了上来。
严文琦见她一身盔甲穿戴的齐全，也不再说什么，她和姜行云，一个比一个倔，不是他能拗得过的。
好在跟着他，或许比岑州要安全。
他突然想起了张语禾。
算了，眼下哪里顾得了那许多。
严文琦等人沿着出发前定好的方向，一路向北。
姜行云出发时带了五千人马，行迹还是很明显的，刚走出岑州不久，严文琦就发现了痕迹。
“应该就是这条路没错。”他指着岔向西边的路，对靳苇说。
靳苇点点头，对严文琦的判断，她还是很信任的。
然而到了兴毓附近，严文琦却皱起了眉，他停住马，翻身下去，仔细观察着地上的马蹄印。
越看，越心慌。
这里虽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但是印记层层叠加，仔细看来，最少有三拨大批人马驶过。
“怎么了？”看到严文琦的表情，靳苇心中一阵不安。
“没什么。”严文琦摇摇头，对方才的发现闭口不提：“再往前走走。”
天黑时分，到了一个山谷。
地上布满了乱石和尸体，靳苇心里着急，立即下马和将士们一起翻看。
这里的路已经不能称之为路，全然被堵死，石头和石头之间拼凑的毫无规律，崎岖难行。
靳苇一个不小心，扭到了脚，却不敢声张，生怕拖累了寻人的进度。
大致翻找了一遍后，严文琦寻到靳苇：“我们走吧，这里都是刘军的尸体，应该是陛下在此伏击过刘豫。”
严文琦话刚说完，靳苇马上抬头看，如果姜行云在此设伏的话，按当下的情形，他必然曾经出现在山谷两侧的山坡上。
随后二人带着大军绕道上了山坡，此时天色已黑，天阴着，没有月光，即使这样，依然举着火把继续行进。
即使身体疲累，谁也不敢说停。
扭到的脚开始隐隐作痛，然而靳苇却无暇顾及，此时她的心里只有姜行云。
既然姜行云在此伏击过，那么之后他又去了哪里？
她的心仿佛悬在半空，甚至生出了恐惧，她真的好怕。
严文琦心里也着急，但是整整一夜，一无所获。
他和靳苇，都盼着天亮。
然而姜行云却恰恰相反。
李昂至少带了三万兵马在追击他，而他的人，在跑的过程中损失了一部分，又走散了一部分。
眼下身后只有几百人。
兴毓山高林密，借着夜色掩护，他带着这几百人钻进了密林，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最近天气干燥，一旦李昂用火攻，他要不就被迫下山，要不就等着被活活烧死。
他怕天亮，天一亮，他的行踪很容易就会暴露。
三万人攻几百人，他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
姜行云背靠一棵树坐在地上，手里摸着戴在脖子上的龙佩，他突然好想靳苇。
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
天刚蒙蒙亮，李昂突然加剧了攻势，三万人分东南北三个方向压倒性地扑过来。
而西面，是悬崖。
而且是，当初姜行尧曾经掉下去的那个悬崖。
姜行云对这个地方很熟悉，所以清楚地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突然间，他感受到了冥冥天意。
从昨晚到现在，他总共派出去五拨人，每一拨十个，两两一组，互相掩护，从不同的方向突围，去往岑州报信。
不知这五拨人，最后有没有成功突围。
手下的人不多了，他把所有人都聚集到一处。
这些人当中，有很多是熟悉的面孔，看到他们，眼前回想起在恒州军营时的一幕幕，姜行云突然浑身充满了斗志。
他不能懈怠，他要完成出征前，在军前立下的誓言。
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军队，这是他的兵，他要带他们下山，带他们入京，带他们活下去！
他要完成对靳苇的誓言。
他要活下来，活着见到靳苇！
他要让靳苇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侧，受天下人的敬仰和朝拜！
“将士们，我们被围困在此，不动，就是死路一条，有谁愿意主动站出来，去岑州求救！”姜行云的声音激昂，却又有些悲壮。
天色已亮，没有了夜色的掩护，突围的难度无疑更大。
“我愿意！”
“我去！”
……
尽管如此，还是很多人主动站了出来。
姜行云看着这些人，心里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愧疚。
作为主帅，他把军队带到这样一种境地，让全军将士跟着他，命悬一线。
突然，在人群中，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郑卫！
从岑州出兵时，他居然没注意到，把他也带了出来。
姜行云看向郑卫的眼神有些躲闪，春嬷嬷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然而郑卫却始终正视着他，一脸坦然，无惧无畏。
姜行云深受触动。
“大家，各自小心。”最终，他看着众人，抱拳而立：“朕，和这些将士的命，就托付给各位了！”
严文琦和靳苇终于盼来了天亮。
从地上的印子和折断的树枝可以判断，密林之中，有大批人马通过的痕迹。
“大概多少人，看得出来吗？”靳苇揪心地问道。
“不少于三万。”严文琦的声音一下沉了下来。
三万人！靳苇心里大惊，姜行云出去只带了五千人，而且还和刘豫有一番争斗。
“我们得赶紧找到陛下！”靳苇努力让自己沉住气，她不能乱了阵脚，说不定此时姜行云正被困在哪里，等着他们去救。
严文琦没有立刻出发，而是派了个塘报骑兵，先去岑州送信。
他现在手头有六七千，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打斗，姜行云现在手头还有多少人，实在说不好。
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他也折进去了，那大家是真的完了。
所以他必须让韩杨做好接应。
布置好一切，严文琦和靳苇继续前行。
约莫走了半日，突然看见前方一人一马飞奔而来，那人显然受了重伤，在马背上摇摇晃晃。
人越来越近，严文琦渐渐看清那人身上穿的，是己方的军服，更近些时，脸庞越来越清晰。
靳苇脱口而出：“是郑卫！”
“把人拦下！”严文琦下令。
然而还没到跟前，郑卫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直接滚到了地上。
靳苇和严文琦赶紧下马上前查看，他浑身是血，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布料，臂上、腿上都是刀伤，背后还插着一支箭。
然而看见靳苇，郑卫什么都顾不上，嘴里吐着血，含糊不清地说着：“陛下……陛下被围……在山的西侧……悬崖……”
靳苇和严文琦对视一眼，赶紧命人给郑卫包扎，然后把人送回岑州。
随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山上赶。
不多久就遇到了李昂的军队。
虽然从人数上讲，六千不敌三万。
但好在李昂派人围山，人马相对分散，严文琦带着将士们拼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撕开一道口子。
靳苇心跳的飞快，一路上她严文琦护在身后，看着他对着敌军手起刀落，眼都不眨一下。
越往上走，越能清晰地听到打斗声，刀剑相碰发出的金属撞击声，将士们的呼喊声和，惨叫声……
终于，她看见了姜行云！
他满脸是血，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手中的长剑挥舞着，一个又一个敌人在他眼前倒下。
“援军来了！”
严文琦的人一加入战斗，很快便被自己人发现。
听到声音，姜行云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严文琦，和他护在身后的靳苇。
她怎么来了！
四目相对，靳苇脑子一片空白，想得起的，只有两个字：万幸。
姜行云心中又惊又喜又担忧。
他的剑又快了几分，此时挡在他前面的人，有一个，他杀一个。
然而，就在他快要到靳苇面前时，一排羽箭突然铺天盖地飞来。
第56章
姜行云飞身过去，将靳苇紧紧地裹在披风里。
他右手持剑，左手搂在靳苇腰间，面对前面飞来的利箭，毫无惧色，甚至嘴角都放松下来。
靳苇缩在他的怀里，双手环抱着，他身上的铠甲又冰又硬，很是硌人，他身上的披风布满血迹，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但是她很安心。
发现有人攻了上来，李昂立即命令队伍全面收缩，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这个时候，姜行云已经鏖战多时，体力肉眼可见地下降，又要护着靳苇，一时顾不过来，后背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
“安郎！”靳苇情急之下，赶紧朝严文琦的方向喊了一句。
严文琦听到之后立马回头，杀出一条路来到姜行云身旁，与他背对背作战。
二人相识多年，在战场上，这还是第一次。
山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天空都被染成了血红色，然而敌军毕竟数量多，杀退了一波，很快又有一波冲上来。
这样下去，不被砍死也要累死在这儿。
“二哥，得赶紧下山！”严文琦喘着粗气，对背后的姜行云说道。
“好！”
于是二人在士兵的掩护下，边打边往山下退。
然而李昂早已看清了二人的意图，早早派人将山下的路封死，姜行云和严文琦一路退到山下，又陷入了包围。
他二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冲进来一支军队加入战局。
领头的，居然是张语禾。
“是语禾！”靳苇第一个认出来，惊喜地叫出声来。
此时的张语禾端坐在马上，手中举着一支长矛，单手握着缰绳，冲将过来，红色的披风醒目耀眼。
连姜行云也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好一个当世木兰！
严文琦仿佛看到了那日她在岑州城下，一人挑落敌军的英姿。
张语禾的到来，姜行云这边的力量大大充实，整个战局随之发生扭转。
李昂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就要逃跑，姜行云搭上一支长箭，用尽全力射了出去。
随后便见李昂从马上栽落下来，重重砸在了地上。
姜行云先将靳苇抱上了马，随后自己翻身上马，将靳苇紧紧圈在怀里。
刚开始靳苇还有些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之下，姜行云从未与她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然而半路上，她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上了马之后，姜行云一句话都没有说，整个人伏在她背上，越来越重，气喘的越来越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