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学问,府中还是王朴大人最为高深,王妃若有机会得指点一二也好。”
听得柴桑为自己解围,九歌松了一口气。
因为玉娘的到来,九歌整个席间都显得局促不安。南昭容注意到了,柴桑也注意到了。
筵席散后,南昭容默契地跟在九歌身后。
待到无人处,九歌停下来对南昭容说:“师兄,我想搬出去住。”
南昭容想都没有想,脱口就是一句:“好。”
“师兄……”对于南昭容但果敢,九歌有些感动,他都没有问她为什么,就答应了。
“当初留在府里,是因为你我没有落脚之地,咱们到澶州已经四个多月,也该寻个地方了。”
师兄心里肯定知道她为什么在这个时机提出要搬出去,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好。”
“那我改日就去寻地方,待收拾妥当,咱们就搬出去。”末了,南昭容又补充道:“最多几日。”
“好。”
说完,南昭容拍了拍九歌的肩膀,继续往前走,却被九歌一句“师兄”叫住。
“怎么了?”南昭容疑惑地看着九歌。
“世人是不是都会喜欢王妃这样的女子?”
对于九歌的发问,南昭容起初觉得莫名其妙,一想,便也都明白了。
“你为何会这样想?”
“今日一见她,便觉得,她就该是晋王妃。”
九歌的话中,满满都是失落。
“京中这样的女子千千万,可赵九歌只有一个。”南昭容扶着九歌的肩膀,认真地说:“晋王妃谁都可以做,可赵九歌只有一个。”
南昭容的这些话,九歌听了突然有点想哭,她今日见到玉娘,她才懂了一个词,自惭形秽,可南昭容得话,把她拉了出来,世上只有一个她,她为什么要去和别人做比较。
南昭容又接着说:“世上的男人也并非都喜欢那样的女子,我就不喜欢。”
“那师兄喜欢怎样的女子?”
南昭容略一思忖,说道:“我不知道,得喜欢上了才知道。”
“那喜欢上了,师兄又怎样?”
“凤冠霞帔,白头偕老。”南昭容一个字一个字坚定地说。
“凤冠霞帔,白头偕老”,九歌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如果能如愿,真好,便对南昭容说:“那祝师兄早日找到这个人。”
听到九歌的话,南昭容也想开口祝福她,但想到她与柴桑的现状,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不管我何时遇到这个人,照顾你都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只希望你率性而活,不要委屈将就。”
九歌眼边还挂着泪,却也笑着说:“那借师兄吉言啦。”
四九的天不是一般的冷,南昭容喊九歌回去,九歌让他先回,她还想再走走,南昭容知道她心中憋闷,便也由着她,自己先回房了。
九歌漫无目的地走着,冷不防地撞上了一个人影,她下意识地双手扶住,对方也搀住了她的双臂,却发现对方的衣服寒冷如铁。
“黑黢黢的,还是记不得出门提个灯笼。”
第18章
对方一说话,九歌才发现是柴桑,连忙放开扶着他的手,向后退了两小步。
“王爷。”
“王爷”二字一出口,柴桑心里沉沉叹了一口气。
“王爷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了。”
九歌正要转身,却被柴桑上前一步拉住:“等一下。”
九歌停了下来,默默地从柴桑手中拽出自己的衣袖,作出一副耐心听的样子。
柴桑愣了一下,抽回空空如也的右手,临了说了一句:“我有事和你商量。”
“嗯。”
“我想在澶州建个书院……”
九歌等着下文,柴桑却不说了,只是看着她,九歌只能就事论事:“这是好事。”
“你有什么想法?”柴桑又问道。
她有什么想法?建书院不是个小事,他是不是也得容她好好考虑一下?
“王爷为何想建书院?”九歌把话头又推给了柴桑,他既然提出来,必然已经经过深思熟虑。
“你记不记得那次咱们去武鸣山?”
”嗯。“她当然记得,从武鸣山回来,柴桑把自己关了一天。
“六七岁的孩子,不送去书院,便只能如那日的孩童一样。”
那日,在武鸣山上,他们遇见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在冰天雪地里刨野菜……
九歌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这件事,真做起来,不会容易。
“容我好好想想。”
“好。”
“明日我会召集大家,商量此事。”
“好。”
九歌准备走,又想起方才触碰到他衣服时的冰凉,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柴桑说:“天寒,王爷早些回。”
柴桑看着九歌渐渐走远,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通体冰凉,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因为这里是九歌回房间的必经之路,书院之事也不是今日非说不可,他只是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翌日,柴桑果然提起书院一事,不出意外,众人都皱起了眉头。
九歌昨日回去之后便细细想过,书院一事自然是利于当地百姓的,但此时提出,怕不是个好时机。毕竟大半的澶州百姓今年冬天还是靠官府的救济度日,来年春天还要仰仗官府借的种子粮来播种,肚子尚且填不饱,哪还能谈得上读书和学问?
照例是王朴先开了口:“不知王爷想办的,是哪种书院?”
“兹事体大,很难一蹴而就,我想着先在各县开设启蒙书院,一步一步来。”
柴桑一张口,王朴便知道他心中定然已经有了想法,便鼓励道:“王爷请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有两个考虑,一是让适龄的孩童得以进入书院,认字明理,二是官府出资,可以让一些读书人有个营生。”
“王爷说的,句句在理。”王朴十分认同:“方今天下未定,礼义崩坏,认字明理,实属必要。读书士子大多体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做工种地都是勉强,做教书先生正适合。”
“可是当下世道,真的能招到学子吗?”林沐开口问道:“你说让他们认字明理,可是对那些吃不饱饭的人来说,认字明理远没有填饱肚子重要。”
林沐所说,与九歌心中所想正是契合。
“话是如此。”这样的顾虑,柴桑不是没有过。
“可是,什么时候时机才能成熟呢?三年?五年?十年?”
面对柴桑的反问,林沐答不上来,九歌也答不上来。
“永远不会有所谓合适的时机。”柴桑又继续说:“迟一年,便耽误一年。只要开始办,哪怕只有一个学子,也会有所裨益。”
柴桑所说,众人倒是认同,可从实际上说,仍有许多需要解决的问题,比如,钱。
“既然要办,自然是希望学子多多益善。”王朴说道。
“那怎样,才能打破百姓的顾虑,让百姓愿意将孩子送来呢?”林沐又开口问道。
“给钱,给粮。”九歌面无表情地说。
“哪有那么多钱粮?”林沐反问道。连明年开春的种子粮,官府都得出面跟富户借,然后再转借给百姓,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粮给这些学子。
“眼下的口粮,官府也是要发的,不如把孩童的那部分挪到学院,每日由学院统一发放。除此之外,再给予少量铜钱,这样家长便会想,几岁的孩子在家能做什么,不如让他们去书院,还能领一些钱粮。”
对于九歌的提议,柴桑十分赞赏:“所需铜钱,可以先从我私库出,待日后各县宽裕了,再由各县出。”
王朴忙摆手:“钱的事可以再想办法,王爷已经为澶州殚精竭虑,哪能让王爷再破费。”
“就这么定了。”柴桑一锤定音。
“彰允,九歌,这件事交由你们去办。”
“是。”南昭容和九歌齐声应道。
片刻,柴桑又叮嘱道:“行远自迩,不要急躁。”
“好。”
依据柴桑的意思,九歌先在各县张贴了求贤榜,榜中求有才学有学问的人,不限功名,十日内,有意愿的士子可到所在县报名,再由县里统一呈报州府,州府商议后确定名额,择优录用。
各县的名单递到柴桑案头时,九歌正与柴桑在一起,柴桑当时手头正有别的事,便让九歌先看。
九歌把名册一页页翻开,待翻到闵县递上来的那一份时,名册上的两个字让她内心大为震颤。
赵珩?赵珩!
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用一只手将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忍着心中巨大的颤动,继续往下看,天佑元年生,对上了!
一旁的柴桑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便问道:“怎么了?”
对于柴桑的询问,九歌无暇理会,只见她站起身来,拿起名册就往外跑。
柴桑见状,立马放下手中的笔,追了上去。
只见九歌穿过庭院,跑了好久才找到南昭容,见面就兴冲冲地说:“师兄,我爹还活着!”
说着九歌把名册递给南昭容,指着里面一处说道:“师兄,你看,赵珩,天佑元年生人,这是不是我爹,你说,我爹是不是还活着!”
南昭容顺着九歌指的一看,确实如九歌所说,名字、年龄都对得上,那么名册上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师父。
但他不敢把话说太满,看着九歌现在的劲头,他怕万一不是,惹得九歌失望,便转圜道:“我们先去看看,看是不是有人冒名,或是同名同姓。”
“好!”虽然南昭容这样说,可九歌心里觉得,这个人,一定就是她失踪数月的父亲。
师兄妹二人风风火火准备向闵县出发,一转身却看到了身后的柴桑,霎时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去吧。”柴桑没等他二人说话,自己先开了口,九歌感激地看了柴桑一眼,就和南昭容跑走了。
二人到了闵县,一进县衙,点名要找县里的主簿。
闵县的主簿姓李,一听州里来人了,还指名要见他,以为出了什么事,不敢耽搁,赶紧就跑出来,着急忙慌的,寒冬腊月愣是急出了一身汗。
见了九歌和南昭容,一听是要找人,才安下心来。
待九歌说明缘由,李主簿立马找出那日登记的名册,翻到赵珩的那页,呈到九歌面前。
九歌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从头到尾仔细察看,看到最后那熟悉的字体,她的心开始狂跳,“赵珩”二字,确实是父亲的笔迹!也就是说,父亲真的还活着,几天前还到过这里,而且现在人就在闵县。
她耐住激动的心情,又挨着看了一遍,却发现名册中并未记录父亲住在哪里。
“李主簿,名册中为何没有记录住址?”九歌抬起头问道。
“不会啊。”李主簿有些疑惑:“我还特意嘱咐手下道人记下各人的地址,方便日后联系。”
九歌又前后翻了几页,果然发现,各页都有记载。
“那为何单没有赵珩的?”
李主簿一时也说不上来,名册是手下人记录的,送到澶州的那份也是手下人抄录的,他只是简单翻了翻,并未经手。九歌这样问他,他也不敢推说不知,只得差人去把那日负责记录的人找来问个清楚。
那人来了之后,听是州里的人过问,不敢怠慢,便一五一十将那日情形交代出来:“那日确实有一人,我问他住址,他说他没有家,我问他那日后怎么通知他,他说张了榜,他自然能知道。”
“没有家”,听到这三个字,九歌心里一阵刺痛,这全是拜她所赐。
“那他有没有说他去哪里?”南昭容接着问道。
“没有。”
“那你有没有看到他朝哪个方向走了?”
那人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人报完名后走向了他的右手边,按照当时他所在的方位,那应该是正南方。
“正南方。”那人立马回答道:“他走向了正南方。”
南昭容问完又看向李主簿:“李主簿,当时报名的地方,正南方是什么地方。”
李主簿为难地说:“南大人,当日就是在县衙报名的,正南方,是大半个县城啊。”
李主簿这话一出,整个后堂陷入了沉默,一片树叶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那日负责记录的人,看看南昭容和九歌,又看看李主簿,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眼下情形,应该是在找人。
“李主簿。”他小心翼翼地轻轻喊了一声。
“嗯?”除李主簿外,他这一声也引得南昭容和九歌侧目。
“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他试探性地问道。
第19章
李主簿看了南昭容和九歌一眼,见二人都盯着那人,便出口道:“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大人们说的那个人,那日我见他衣衫褴褛,会不会是住在,城南的义舍?”
一听义舍,九歌一下站了起来,就要往外冲,南昭容也立马跟了出去。
“大人,等等我,我给你们带路。”李主簿连忙喊道。
“不用了。”南昭容回了一句。
九歌已顾不上理会,闵县城南的义舍她知道啊,她跟柴桑跑遍了全澶州的义舍,她怎么会不知道?
九歌骑着马,已经远远把柴桑甩在身后,她想快点,再快点,她想立刻就见到父亲,想立刻见到父亲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不消一刻钟,九歌就到了目的地。
南昭容追了上来,却见九歌牵着马,呆呆地站在门口。他立马下来,从九歌手里接过缰绳,把两个人的马都拴好,走到九歌身边问:“为什么不进去?”
九歌缓缓地回过头来,看着南昭容:“师兄,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父亲。”
南昭容知道九歌是指安乐谷的事,她此时就像一个闯了祸的孩子。
南昭容没有多言,而是直接拽着九歌的手臂大步走了进去,就算是犯了错,自己的爹都不见了吗?更何况,她这还不算犯了错。
巧的是,这间义舍,正是张勤资助的,南昭容他们刚一进去,便迎面撞上了张栎。
“赵珩?”听到这两个字,张栎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了?”南昭容立马注意到了张栎的表情。
“我不是很确定……”张栎有些犹豫,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但他又确实……
看着南昭容和九歌一脸焦急的样子,张栎又赶紧说道:“跟我来。”
在张栎的带领下,南昭容和九歌穿过回廊,走到后院,远远地看见,一个男人和一群孩子围在一起。
“是他吗?”张栎指着那名男子问道。
九歌朝着那个背影,缓缓地走了过去,距离三五步的时候,试探性地叫了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