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林沐终究还是心软,他后退一步与舞女拉开距离,然后说:“你跟我来。”
舞女喜极而泣,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上林沐,这次林沐没有刻意加快速度,反而迁就着那名舞女,始终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营门口的士兵见那名女子紧紧跟着林沐,心里不免有些猜测,但因不知原委,也不敢随意拦下,那女子就这样跟着林沐进了军营。
“你今晚就在这里待着,哪也别去。”林沐丢下一句话,就出了自己的营帐。走了几步,又返回来对营帐门口巡逻的两名士兵说:“看着她,别让她出来,你们也别进去。”
柏舟已经准备歇下了,却见林沐从外面走了进来,二话不说,端起案几上的茶盏,灌了下去。
“收留我一夜。”还没等柏舟出口问,林沐先开口说道。
柏舟看着林沐一脸疑问。
林沐本不想说,但看着柏舟一脸探究的表情,“哎呀”一声,然后把方才发生的事悉数给柏舟讲了一遍。
柏舟听完后,只是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林沐看他笑的邪气,忍不住挤兑他:“你个闷葫芦,越发闷了,现在干脆话都不说了。”
面对林沐莫名其妙的挤兑,柏舟早已习惯了,并不理他,只是脱了靴子,坐在了榻上。
林沐惯是沉不住气的,看着柏舟这幅样子,心虚地追问:“你笑什么?”
“怜香惜玉,世间佳话。”
“你还是闭嘴吧。”林沐白了柏舟一眼。
在柏舟那里挤了一夜,天刚蒙蒙亮,林沐就赶紧赶回自己的营帐,他得赶紧把那女子打发走,不然等天大亮,军营里的人来来回回地走,看见了再长几张嘴他都说不清。
“起了吗?”林沐来到帐前,问守门的士兵。
“起了。”
“好,你们去休息吧。”
那舞女听见动静,赶紧到营帐门口来迎接,林沐一掀开帘,差点没撞上去,脱口而出:“你吓我一跳。”
舞女尴尬中带着一丝歉意,连忙往后退。
林沐见她小心翼翼,又在心里暗自责怪自己小题大做,平白吓着了她。
“天快亮了,你回去吧。”
舞女只是站着,低着头,没有挪动分毫。
“回去吧。”林沐再次说。
舞女还是保持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林沐走到她面前:“抬起头。”
男子的声音天然有一种威压,女子这才缓缓把头抬起。
这是林沐第一次看清舞女的容貌,她看上去还很小,眼睛肿的红红的,还流着泪,林沐一下慌了神,她不会在这里哭了一夜吧。
“你哭什么?”面对这个舞女,林沐着实有些无力。
“求……将军,不要……丢下奴。”
舞女的话断断续续,却在传达着一种林沐不喜的卑微。
“奴实在,无处可去……求将军,带上奴。”舞女说着又要往地上跪,却被林沐一把搀了起来。
“有话好好说,净往地上跪做什么。”
“奴愿意为奴为婢,只求将军带上奴。”
“这是行军,军中怎么能有女人,我怎么带你?”
“奴看到……军中也是有女人的,皇帝陛下身边就有……”舞女小声地说。
林沐立马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九歌,直接丢下一句:“你怎么和她比?”
听了林沐的话,舞女不敢再往下接,只是一遍一遍地哀求林沐,不要把自己送回梁苏安那里。
“究竟怎么回事?”
在林沐的追问下,舞女把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听完之后,林沐沉默了。
他开始有些犹豫,让舞女跟着自己终归是有些不妥的,但放她回去,纵使自己助她逃出梁苏安的魔爪,她一介孤女,又能去哪里。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出她昨晚趴伏在地上的情形。他与她素不相识,又不曾真的碰她,大可以将她撵出去,可他终究下不去这个狠心。
“你在这儿等我。”留下这句话,林沐转身出去了。
第39章
他来见柴桑,柴桑刚起床,林沐立即把外衣从衣架上拿过来,给他披在身上。
“什么事?”柴桑笑着问,林沐突然这么殷勤,他很不习惯。
虽然已经有了主意,可是面对柴桑,林沐还是有些说不出口,又犹豫了一番,半晌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对柴桑说:“大哥,我想带一个人回开封。”
看林沐的这个反应,不知怎的,柴桑突然警惕起来:“谁?”
“一个舞女。”
柴桑皱起双眉,细细回想昨日种种,想要从中找出些端倪。林沐不是个肆意妄为的人,如今却要带一个舞女回家,这其中必然有些他不知道的缘故。
然而不等他开口,林沐便把昨天晚上的桩桩件件与柴桑详细讲了一遍,甚至没有漏过任何细节,在柴桑面前,他一向毫无保留。
柴桑听后却陷入了沉默,他不说话,林沐也不敢吱声。
良久,柴桑才问道:“你喜欢她?”
林沐摇摇头:“不喜欢。”
“那是……”柴桑停顿了一下:“可怜她?”
林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解释道:“她无父无母,梁苏安又是个禽兽,我不带走她,她无处可去。”
柴桑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冷静地说:“你不能带她走。”
“为什么?”林沐的声音一下子拔高,脸上布满了不理解,甚至不服气。认识这么久,柴桑几乎没有拒绝过他的要求。
“这不是小事”,柴桑放缓了语速,努力给林沐思考的空间:“她是人,不是阿猫阿狗,你不能因为可怜别人,就把自己搭进去。”
“为什么郑羽可以留下,而她不可以?”
柴桑没有直接回答,他看着林沐,他的身量早已和他一般高,面庞也渐渐坚毅,可是他身上还是留着当年的影子。
柴桑叹了一口气:“你该长大了。”
林沐直接愣在了原地。
“你已经不是当年流落在街上,谁都可以欺负的孩子,你现在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不能一味耽于过去而不看眼下、不看将来。”
“就昨夜的事,如果那名舞女是个细作,你我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吗?所以,你不该将她带进军营。她昨夜求你把她留下,你应允了,可一夜过去,她又求你将她带在身边,你心软了,若日后她得寸进尺,要你娶她,你怎么办?”
“大不了我娶她就是。”林沐嘴硬地说。
“你不喜欢她,却娶了她,若是日后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说到这里,柴桑突然停了下来,如果对面不是林沐,他压根不会提起这事,可是……柴桑看着他,还是问了一句:“你当真要,步我的后尘?”
柴桑的话一问出来,林沐就再也开不了口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柴桑的痛处,柴桑当初告诉他,他会遗憾,但是绝不后悔,但是很显然,他已经后悔了。
“梁苏安那边,我本就要处理,那名舞女,那些舞女,我会交给柏舟去安置,你什么都不必管,跟我回开封。”
林沐没有再争取,柴桑的安排已是很妥当了,交给柏舟,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对自己突然有些厌恶,在柴桑面前,他好像永远只会耍小孩子脾气,遇到事,总是凭着一时冲动,永远不能静下来好好思考、分析……
离开柴桑的营帐时,林沐低着头,脸上挂着的,是前所未有的沮丧,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直令他僵在原地:“你已经长大了,没有人可以丢下你。”
李彦明带着柴桑的旨意去处置梁苏安时,梁苏安很是意外,官场自古便是如此,他做错了什么?
他拼了命地讨柴桑的欢心,纵使没有成功,也不应该落得个被流放的下场。然而李彦明却笑着告诉他,在当今的皇帝陛下眼中,从来没有“从来如此”四个字。
回程的路上,林沐始终沉默不语。九歌从未见过他这样,心里隐隐不安,几次都想找他聊聊,可是每次都被柴桑拦了下来。
次数多了,九歌便也明白,其中原委,柴桑定是知道,只是柴桑不说,林沐不说,她便不会问。毕竟再亲近的人,都需要有自己的空间。
回到开封,柴桑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夹道相迎。
虽然此前,大周在与梁的战争中从未败过,但是柴桑这一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优势的前提下,几乎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而且他此前,还从未上过战场,这种传奇一般的横空出世,不得不令天下人侧目。
当初出征时,几乎没有人看好,他走出开封时众人有多绝望,此刻就有多欣喜,这是发自内心的欢迎,是发自肺腑的崇敬,因为这一仗让开封再一次避免了战火纷飞,而这一次的胜利,让一度沉寂的中原,再次燃起了希望。
然而年轻的陛下永远不会沉浸在昨日的胜利里,当开封上下还在欢欣庆祝时,他已经拟好了整治军队的举措,召了信任的将领,一条一条商议。
当然,作为此战的功臣,南昭容、慕容柏舟、林沐等人一跃成为朝中的新贵,而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九歌,皇帝不仅在宫外钦赐了一座府邸,还封她为子将,品阶虽然不高,但着实本朝第一人了。
然而除了这些尊荣外,他们这些自澶州就跟着柴桑的人,在朝中暗暗被称为“澶州帮”。
九歌的风头一时无俩,与此同时,流言也甚嚣尘上。
这些流言自然也传到了玉娘耳朵里。
“皇后娘娘还是要堤防着些。”兰若握着玉娘的秀发,一下一下梳着,皇后的头发顺滑飘逸,实在令人羡慕,可惜皇后娘娘纵有万般好,陛下也总不太上心,一颗心全在澶州那个黄毛丫头身上。
她不知道提醒了皇后多少次,她一路跟着皇后出嫁、归家、再嫁,跟着她从p州到澶州再回到开封,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却偏偏如今又这般情形。
玉娘依然同往常一样,像没听见一般。她知道兰若是出于好意,但她能怎样呢?
前几日陛下凯旋归来,她发现他出征前,她为他亲自披上的披风不见了,在整理他的衣物时,她又发现了那个荷包,上面溅着血。
那个荷包她见过,他一直随身携带,宝贝得紧,从不让人碰,但不知怎的,她还是拆了开来。
里面是一块玉,成色并不出众,却光滑油润,定是长久佩戴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信笺,折痕很深,玉娘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展开,纸上只有两个字:“沅芷”。
很显然,这是个女子的名字,可是她在脑海里反复搜寻,她嫁给柴桑这几年,并不曾听人提起过。至于九歌,如今闹的满城风雨,可是陛下对她到底有几分情意,谁又知道呢?
外界传的再离谱、再狠,她这个中宫皇后都要沉住气,她与陛下才是正经夫妻,况且又育有当下唯一的皇子,争风吃醋,那是别人的事。
她不在乎陛下的宠爱究竟给了谁,男人的恩宠又能倚仗几时,只要她身清气正,做好皇后分内之事,好好养育皇子成年,就没人能动得了她。
男人的爱算什么,她要的,是万全。
而她,确实担起了皇后的职责,在处理后宫之事上干净利索,让人无可挑剔,全宫上下无不信服。
最近,因着柴桑得胜归来,开封上下满心欢腾,玉娘本想举行一次宫宴,一来为众将士接风洗尘,二来也可以联络新贵旧臣,彼此之间多走动走动。
但是想到先帝薨逝不过百日,大肆宴饮实在不妥,思来想去,便觉得还是举办一场骑射,大家比试比试,一来可以有个彩头,二来也正应了开封当下的尚武之风。
当她把这个想法同柴桑讲时,柴桑二话没说,立即应了下来,只是叮嘱务必只让年轻人参赛。
得了柴桑的首肯,玉娘便放心操办起来。
几天后,城中很多将门子弟都收到了帖子,身逢乱世,开封已经很久没有举办过这样大的活动了,不少人都跃跃欲试,试图通过此次比试声名大噪,如果能得到陛下的垂青,是再幸运不过了。
然而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皇后此次邀请了多名女子参加,而九歌,也在名单之列。
开赛前几天,不知哪里的好事者,把此次比试的名单传了出去,那些将门子弟看到所谓的“澶州帮”都在其中,个个都卯足了劲要与其争个高低,而女子们得知九歌要参赛,更是一阵轰动。
比试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林沐见到九歌就催促她来跟大家一起练,不要到时候给澶州帮丢脸,九歌总是几句话糊弄过去,天天躲在房间里懒懒的,惹得林沐对着她唉声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然而就在开赛前两天,意外发生了,九歌不慎一脚踩空,整个人从殿前的台阶上滚了下来。
当时郑羽正在殿前值守,看到之后立马朝九歌飞奔过去,然而根本来不及,九歌整个人已然摔在地上,郑羽不知她伤着了哪里,根本不敢动,只能尽快差人去请太医。
第40章
太医一路小跑着过来,看了九歌的伤势,皱起了眉。
“如何?”郑羽焦急地问道。
“伤在了左腿,伤势不轻,得赶紧处理。”
郑羽左右看看,围观的人不少,不能一直留在这儿,便轻轻把九歌抱起,朝她的住所走去,并叮嘱太医跟上。
太医则是跟在后面,不时地提醒:“小心些、慢些,别碰着左腿……”
到了九歌的住所,郑羽轻轻将九歌放在榻上,并把左腿朝向榻的外侧,方便太医诊治。只见太医从医箱里拿出一把剪刀,把九歌左腿膝盖以下的布料都剪开,详细观察伤势。郑羽见状,立马把脸扭了过去。
这时九歌已经清醒了,只觉得左腿钻心似的疼。
“麻烦这位小将军看着些,我得回御药房一趟。”太医对着郑羽说。
“好。”郑羽答应道。
九歌这才看到郑羽就在榻前背对着他,她想跟他打招呼,但左腿实在疼的说不出话来。
“切记,不可让她乱动,再疼也忍着。”
“好。”
说着,太医药箱都没有拿,就急匆匆跑出去了。
郑羽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转过身来,但只是看着九歌的脸,视线尽量回避她裸露的小腿。
郑羽没有说话,但是额头上沁出的一层汗出卖了他。九歌看他这样,心里隐隐有些歉疚,便开口安慰他:“我没事。”
郑羽不知道说什么,他亲眼看着她从台阶上摔下来,怎么会没事,但此时需要的是转移她的注意力,而不是去提醒她腿上的疼痛。
“姐姐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太医一会儿就来了。”
九歌现在左腿痛的厉害,怎么可能睡得着,饶是如此,她还是闭上了眼睛,她最怕见到别人脸上关切的表情。
之后太医回来,取来了用水泡软的杉木皮,将其削成手指大的薄片,每片之间,留一条小缝,用细绳子上、中、下三道捆扎好,将黑龙散敷在九歌的左小腿,然后用杉木皮牢牢地困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