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陈辰转到外省念书,江燃便追到外省砍他。
她享受他的偏执和疯狂,却又怕无节制的疯狂终于毁了他。
白栀捂着被子拨通电话,少年倦怠的声音响起,“干嘛呀?”
“想你。”
“天天就只知道想我,这么闲的吗?”
“阿燃你在哪?”
“家啊。”
“骗子。”
背景里明明有汽车鸣笛的声音,他家靠着丰园,古典园林鸟语啾啾,虫鸣唧唧,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平民噪音,八成是在医院附近蹲陈辰。
这个笨蛋。
“阿燃,回家吧。”
“……”
“求你了。”
“说得轻巧,他活着一天,你做噩梦怎么办?你这么爱哭,胆子又小,一点风吹草动就哼哼唧唧……”
“我不会做噩梦了,阿燃,我的梦里全是你。”
“屁。”
“真的。”白栀埋在枕头里小声说话:“因为有你住在我心里,我现在超级勇敢,超级!”
已经可以跟别人大声说难以启齿的屈辱经历了。
已经不害怕审视的目光了。
曾经刘丽泼向墓碑的粪水,真的,被江燃全部擦掉了。
“阿燃,回来。”
“好。”
“阿燃,好想你。”
“你本来就该想我。”
笨蛋。
超级大笨蛋。
白栀坐起来使劲撸鼻涕,闷道:“是是是,我本来就该想你……讨厌鬼。”
第70章 母亲
除夕夜。
白露还躲在外婆家不肯回来,刘丽也没有心情做饭,干脆跟白永刚领着白栀到爷爷奶奶家过节,所有吃食都是现成的。
难忘今宵的音乐响起,白栀坐在沙发嗑瓜子,爷爷奶奶嚷着眼皮涩,回屋睡觉了,白永刚则被牌友一个电话叫走,刘丽说要回娘家看看白露在捣什么鬼,也走了。
贴着陈旧画报的狭小客厅只剩白栀一人。
所有人都有去处。
就她显得无所事事。
现在微信还没开发出来,春晚的互动活动还是编辑短信参与,白栀不太感兴趣,转到记录频道看起了动物世界。
非洲大草原,狮子啃羚羊。
狮子吃得很饱,白栀也跟着幸福起来,毕竟将自己带入成羚羊也太疼了。
她发信息问江燃在干嘛,江燃没回,也是,这会儿他旁边肯定有很多人,哪有时间搭理她。
白栀群发信息,祝所有人春节快乐,过了好一会儿才陆陆续续收到回信,最先回她的是欧阳月,白栀闲得无聊,干脆打电话过去聊天。
欧阳月说英才班的名单已经定下来了,她在老师那看到的。
白栀奇怪道:“你在哪个老师那看到的?”
欧阳月开始还不想说,后面想了想,白栀知道也不会拿着满世界宣扬,便说学校有老师在外面做补习班捞金,小班授课,她假期在那边打杂,帮忙复印试卷和打扫卫生,看到了名单。
欧阳月压低声音,“啧啧,你猜都有谁?”
白栀根本不关心其他人,只问:“我和小晴进了吗?”
欧阳月沉默片刻,说道:“你进了。”
言外之意,季雨晴没进。
不应该啊,虽然名额有限,但是季雨晴之前考试一直在年级前十,就这次掉出前二十,老周明明说过,虽然主要依据这次期末考试的结果,但也要参考之前的成绩名次啊。
白栀握紧手机:“你会不会看漏了?”
“不会……哎,我跟你说实话吧白栀,这两天到补习班来送礼的家长可多了,季雨晴虽然成绩好,但是她老爸老妈太正直了,根本不懂人情世故。”
季雨晴父母都是工人,老实、勤恳,没有花花肠子,平时三班倒,累得够呛,估计想着女儿成绩不错就没找人疏通。
这种事,白栀上辈子真是见多了。
家境优渥并不意味着别人就会对你特殊照顾,但至少能保证你在竞争中能得到公平对待。
好些人争取不到好的机会,真的是能力不行吗?
不见得,真的不见得。
白栀一急,又问:“我爸天天忙着打麻将,也没走关系,我怎么选进的?”
白栀前世也进去了,总不能是运气好吧?
她成绩不如季雨晴啊。
欧阳月深吸口气,叹道:“你家里人不管,但是老周盯着啊,你不知道周老师有点风吹草动就打电话去骚扰年级主任,他虽然总爱说我们一塌糊涂,但真的很负责!”
白栀顿住。
欧阳月在电话那边说道:“好啦,你既然进去了下学期就好好学,至于别人,各有各的命吧。”
白栀心里五味杂陈。
季雨晴知道消息一定很受打击。
外面轰隆隆的炮仗声平息了,白栀感觉有点冷,起身去找毯子,不料防盗门传来剧烈的砸门声。
她一哆嗦,有点害怕。
透过猫眼一看,徐颖寡白的脸扭曲变形,像只水鬼似的站在门口,没有拉行李箱,只挎了个爱马仕的通勤包。
白栀打开门:“妈……你怎么来了?”
徐颖二话不说揪住女儿的棉衣领子往外扯,白栀一踉跄,差点撞到防盗栏。
“妈……你要做什么?”
“跟我去杭州。”
“再有一星期就收假了,我去杭州干嘛?”
“转学。”
听到客厅动静,白老头子起床查看,见到徐颖顿时瞪大眼睛,下巴上花白的胡茬抖了抖,找了拐杖就要打。
徐颖冷笑一声,抢过拐杖扔到地上,撂下话:“白栀我带走了,再混下去就成废物了!老头,告诉你儿子,以后不许跟我女儿来往。”
“白栀姓白,就是我们白家的孙女!”
“呸!”徐颖气不打一处来,“当初在医院剖腹产还是我自己掏的钱,有本事把老娘这些年花掉的掏出来,两个老废物养个废物儿子,一家子全是废物!”
白老头气得浑身发抖,眼睛翻白。
像是要晕倒了。
徐颖巴不得老头中风,根本不管,不由分说揪住女儿往楼下走。
白栀吼道:“我念得好好的,干嘛要转学?”
“你是念书还是找男人?”
“念书就不能找了吗?”
“我看你是犯贱。”徐颖眼睛充满血丝,“男人能有什么好东西,看你漂亮跟你玩玩,玩腻了就换,做小姐还能换两个臭钱,而你呢,让人白玩!浪费青春,浪费感情,浪费生命,一步错步步错,整个人生就毁了!”
徐颖骂得难听极了。
一路走一路骂,整栋楼都能听到。
她妈就这样。
从以前就这样。
吵架的时候极富表演欲,揍她也得拉到大街上让所有人看着,有点什么事动不动就闹到班里,最后全校都知道,一点脸面不给留。
青春期正是敏感的时候,天知道她以前多想一跃而下,一了百了。
后来怕了,真的怕了。
活成了块木头。
为什么呢?
木头不会出错,要什么样子拿刀来雕刻就行了。
“现在去白永刚家里收东西走人,跟那个姓江的断了往来,听到没有?”
徐颖狠狠拍了下女儿的脑袋,想要她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白栀推她。
女人反手就是一耳光,“养你这么大,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我是你妈,你怎么敢跟我动手?”
“当妈就能随意打人是不是?又不是我求着你把我生下来……妈,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跟爸较劲的工具,更不是你投资的股票基金,请你把我当成一个人行不行?!”
“吃我的用我的,你算哪门子的人?”
白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徐颖顿了顿,侧过脸又说:“你要是废了,别人背后会怎么说我,你想过吗?”
徐颖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还不是离婚了,没人要。
养个女儿又不成器,在学校就知道早恋。
女人活到这个份上真是失败透顶。
……
楼道里布满火药灰,闻进鼻腔齁得嗓子痛,外面放炮的声音消停了,但是放礼花的小孩却很多。
长筒一点,朝天。
一颗颗火花迸开,炸出转瞬即逝的光影。
多快活。
过年本来就该除旧迎新,开开心心,可她印象中却一次也没有开心过。
徐颖总是出差,在家也是带她去酒楼吃年夜饭套餐。
清冷。
压抑。
好像她敢高兴,便是大逆不道。
白栀只能看着春晚里的一张张笑脸强行体味节日应有的快乐。
没有快乐,人能活吗?
当然能的。
可是人生下来本来就要死的,干嘛不能开心一点?
白栀心底一片冰凉,她忽然明白,想跟徐颖讲道理是不可能了,徐颖在乎的根本不是她这个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她在乎的是别人的目光,耿耿于怀的是年少不懂事时浪费在白永刚身上的青春和金钱。
徐颖在争一口气。
不仅逼自己争,还要逼自己的女儿争。
白栀哽咽道:“妈,我成绩进步了,进步很大,进了下学期才成立的英才班,里面都是本年级的尖子生。老周说以我的成绩过重点线没问题,最顶尖的学府也能冲击一下,我一直有在好好念书,真的,没有给你丢脸……但我也是真的没法放下江燃。”
听到英才班三个字,徐颖的口气才稍微缓和,“有什么放不下,你还小,去了杭州换换环境……”
“您有两个选择。”白栀低着头一字一顿道:“要么让我留下,要么等着给我收尸。”
第71章 红包
徐颖怒极反笑,“白栀,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女孩沉默。
声控灯亮起又熄灭,亮起又熄灭,如此反复数个轮回,磨掉了徐颖的耐心。
徐颖说:“要留下就跟我断绝母女关系,以后你的一切费用我半毛钱都不会出,即便是死了,我也不会来收尸。”
白栀说好。
徐颖又说:“我是什么身价,你那个穷鬼爹是什么身价,想清楚了?白栀,你知道穷人翻身有多难吗?我可是只有你一个女儿,挣的钱以后可全是你的!”
很多人辛辛苦苦半辈子十万块都拿不出。
多少人为了几万块,兄弟反目、父女成仇,葬礼上都要打架。
徐颖的话意味着什么,白栀很清楚。
她妈的身价比不上江卫东,但几千万是有的,还不算各地置办的房产,十年后赶上房价飞涨不知道要翻多少番。
若放上一世,白栀永远不敢断绝关系,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可她真真切切死过一回,最懂的道理莫过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钱很重要。
但钱之所以重要,是为了人。
徐颖又问了一遍:“你还要跟我断绝关系吗?白栀,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要。”
徐颖当面删除她的号码,挎着包走了。
红底高跟鞋,在夜色中像是踩着谁流的血。
白栀觉得妈妈的背影有点扭曲,或许是气到了,很伤心,后来发现不是徐颖的背影扭曲颤抖,而是她的眼眶蓄满泪水。
白栀从小到大没看过徐颖哭。
这一次也没能看到。
也许妈妈从来不会哭。
也许,从来只有她会哭。
奶奶在楼上扔鸡蛋,朝着徐颖扔,一边扔一边骂,一栋楼的邻居纷纷站在窗前观望。
白栀不敢回去。
怕奶奶拿鸡蛋连她一起扔。
零点过了,公交早就停运,出租司机也要过节,这个点路上根本见不到车。三三两两的人走在街头,热闹地聊天、放肆地大笑,只有白栀一个人,像是找不到往生路的孤魂野鬼。
她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几年好不容易见一面,竟然是决裂。
手机震动。
江燃发来信息:在哪?
白栀低头按键,怎么按都是错的,一连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去。
这种征兆,就好像在说她做错了一样。
白栀:在家。
江燃:放屁。
白栀:春节快乐。
江燃:……你傻了?
白栀没有再回,她沿着街道走一段,跑一段,在各种各样的烟花中穿行。好像自由了,心里又空落落,她想起徐颖小时候背过她,可是没一会儿,又想到女人在班级门口痛骂班主任,同学们仇恨又恶心地看着她。
那些目光。
多少年了,竟然从不曾消散。
白栀想,她和徐颖果然是亲母女,徐颖为了旁人的目光要争口气,她为了旁人的目光要赌口气。
一辈子有多长?
一口气,不管是争还是赌,回头便耗了一生。
白栀走到幸福佳苑,已经一点。
几个半大小孩在门口空地放炮,围着一个会旋转的烟花手舞足蹈。白栀走近,烟花打着旋撞过来,她吓一跳,往旁边躲,突然出现个人,一脚把烟花踢飞。
那可真是捅了马蜂窝。
小屁孩们一跳八丈高,横眉竖眼指着两人。
“干嘛踢我们烟花!信不信我告我妈!”
江燃满身酒气,沉吟片刻,桃花眼溢出一丝挑逗,“多大的人了就知道告状,敢不敢跟我单挑?”
废话,那肯定是不敢。
在小孩眼中,江燃可是大人!
“啊啊啊啊……你们欺负小孩……啊啊啊啊……妈……姥爷……姥姥……爸……”
小屁孩们此起彼伏嚎起来。
下来放尿的狗都绕着走。
不能说是余音绕梁,只能说是震裂耳膜。
江燃啧了声,摸出一个钢镚儿。
小孩们看一眼,哭得更大声了。
一个钢镚儿哄小孩呢!
江燃摸出十块钱。
小孩们看一眼,还有的赚,开始在地上打滚了。
江燃摸出一百块,那可真是激起他们旺盛的表演欲了,一个两个又滚又跳,说他们五个人呢,一人一百比较合算。
江燃收起百元大钞,又抽出刚刚那十块。
孩子们傻眼了:“刚刚的一百块呢?!”
江燃慢悠悠道:“十块要不要,不要我可继续换了。”
说着又要换成钢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