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吁——”的一声,卞遵把车停下。
景星延拍拍她装着一万句控诉的脑袋,示意她下车。
马车停的地方很微妙,距离尹宅跟窑厂都有一段不短不长的距离,周围不吵闹,但人也不少。
附近几家都是做精细手工的铺子,最前头是家绣坊,一间篆刻铺紧挨其后,再往后三间铺子合并成偌大一个铺面,从前她没有见过。
奇怪的是,如此体面的地方却没挂牌匾,许是才盘下不久,还没正常投入使用。
景星延的步子在这间格外拉风的三合一铺面前停下,回头看她:
“云桉,你的新工作间,起个名字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昨晚实在写不动了,短时间内不会了。
今早睡醒浅改了改
第41章 营销
简云桉:!!!
这感觉就像在路边看见一栋大别墅,艳羡赞叹之际你夫君把别墅钥匙给了你。
铺子收拾得十分妥当,只是有些空,除去必要物品,剩下瓷画相关的专业用具需得她自己添置。装饰已非常到位,整体风格偏清冷,犄角旮旯又有花草点缀出几分灵动,和她的陶瓷画风格很像,足见景星延很是费了番心思。
三间铺面中最大的那间用作接待客人、展示已画好的成品;中等大小的留给她作画,这间虽说不如待客的那间大,也比她在尹宅的房间大出一倍有余;最小的一间则只放了张小床、一个梳妆台以及零星几件家当,供她临时休息用。
“不敢准备太全,怕你不回家。”景星延在旁边说。
“对啊!”简云桉故意逗他:“这下我在外面也有窝了,景星延,以后对我好点儿!”
景星延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意思明确:这还不够好?也不看看你外头的窝是谁给搭的?
简云桉拿人手短,耸了耸肩不再吱声。
她把工作间里里外外仔细转了一遍,指着门后那张桌子上盖的绸缎问道:“这下面是什么?”
“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景星延把绸缎掀开,露出简云桉再熟悉不过的一堆瓷器:“遮上只是怕落了尘。”
桌上都是她这些日子画的瓷画,本想通过窑厂卖出去——景星延的生辰快到了,她想用自己赚的银子给他准备惊喜。
她就说为什么每回问嵇丹瓷器卖得如何,他都支支吾吾,原来“惊喜”早已被转头舞到了当事人这儿。
“你把这些弄到这儿做什么?”简云桉不解:“我还指望借着窑厂这个靠谱销路卖出去呢,不会我以后每画一件作品你都要供起来珍藏吧?”
简云桉摆摆手,示意真不用这么爱我。
前额被敲了一下,景星延看着她一脸揶揄:“瞎想什么,全放在家里供起来,‘优秀的陶瓷画师’难道要自封么?”
“云桉,”景星延正色道:“从前我没能及时察觉你在陶瓷画行业做出一番成绩的渴望,是我疏忽。现在你既已有了自己的工作间,为何还要隐于窑厂背后,借助他们的销路把瓷画售出?”
“走到大家面前来,告诉所有人,这些优秀瓷画都出自你之手,你不想么?”
简云桉当然想。
她只是没想过自己还能开店,大兴对女子虽没那么多限制,却有许多约定俗成的章法。就连尹冰旋这个隐于底下一众掌柜之后的真正东家,都要被人背地里戳着脊梁骨骂不安于室。
她更没想过,景星延能这么鼓励她自己走到台前。
简云桉忽然意识到,从把她画的瓷盘拿给嵇丹看、让窑厂注意到她的天赋进而供给她想要的陶坯开始,景星延一直是拉着她往前跑的人。
自己先前对他的想法有失偏颇,在他眼里她从不是没有志向的花瓶,他保护着她的每一种可能性,只是不太习惯成为被呵护的角色,这才从来将她隔绝在他的烦恼之外。
想到这儿,简云桉上前抱了抱他,熟悉的雪松香在鼻间弥散出令人心疼的味道,让人心头发酸。
“景星延,这些日子你那么忙,是遇到难处了么?”
“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我是你的妻子,是最有权利担心你的人。”基于景星延个性考虑,简云桉把关心换了说辞:“你不能只支持我、保护我,却不给我关心你、对你好的权利,这对我不公平!”
景星延因简云桉的话愕然一瞬,继而面上露出几许茫然,有些生涩地将自己的艰难给她看:“最近我在查一桩案子,越查越觉惊心,其背后牵涉的势力太强,牵一发即动全身,对方行事很谨慎,替死鬼无数,我寻不到把柄,也不知该不该搅动当前的平静。”
说到最后,他刻意缓和气氛,笑着问她:“夫人可有何高见么?”
简云桉也不谦虚,顺着他的问话发表自己的“高见”:“你不是成天把刑律挂嘴边么?岂会不知做错事要受罚的道理?星延,我知你是正直的人,许多事在你眼里非黑即白,那就不要为着重重顾虑做出违逆本心的事,让有罪者伏诛是你的本职,至于其后打乱多少秩序、让多少人焦头烂额,自私一点,我们不管了,你只顾做好你自己,不要责怪自己,更别对自己失望就够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简云桉义正词严补充:“保护好自己,你既说了案子背后的势力很强,就一定提防不要让别人害你。”
简云桉说的其实也正是景星延心中最想做的,得到认可,他拨开心中的层层顾虑,头一回体会到倾诉后的轻松。
“好,”他轻声应道,又提醒她:“适才我问你的你还没答我,你愿意走入大众视线里,将笔下的所有瓷画都烙上简云桉的身份么?”
“自然!”简云桉初生牛犊不怕虎。
“一开始会很困难,”景星延给她打预防针:“有事记得告诉我,经营铺子遇到问题也可以请教母亲。”
**
有感于“天青色等烟雨”这首现代名曲,简云桉将这间三合一的铺子命名为“烟雨瓷画铺”。
不知是景星延的嘴委实具备同乌鸦称兄道弟的潜质,还是从零做起一家店铺实在不是件容易事,烟雨瓷画铺一经开张,门可罗雀,生意冷清。
她真切体会到,理想跟现实间的厚度远不止十万八千里,就算吹出足以环绕整个大兴飞行八百周的硕大牛逼,落于实处仍得回归原地。
简云桉短暂地颓丧了两天,但没跟任何人讲——遇到困难是不能第一时间找人帮忙的,得先自己想办法才行。
回顾现代商家们常见的那些开业小把戏,简云桉照葫芦画瓢,把花活儿整到了古代。
重振旗鼓第一天,她斥巨资两百文买了个锣——充当大喇叭的作用,在店前敲个不停试图吸引路人注意,让他们知道她的新铺开了张。
不足半盏茶时间,惨遭隔壁篆刻铺投诉,篆刻铺胖老板拿着自己刻得惨不忍睹的印章怼到简云桉眼前,说她这破锣每敲一次,自己就要刻错一笔,再敲下去他就报官。
简云桉只得鸣金收兵,这一天净损失两百文。
卷土重来第二天,简云桉大搞促销活动。
她审时度势,折扣打得毫无尊严,一日之内直从八折降到五折跳楼价,堪堪低价售出一套茶具和一只小瓷瓶。
东山再起第三天,简云桉效仿现代直播卖货手段,将自己的瓷画摆到铺门前,小仙女的颜面都不要了,逢人就大言不惭夸耀画面构思的精巧与线条笔法的细腻。
基于她长得好看,声音又甜,前来瞧热闹的倒围了一圈,简云桉见来了人,解说更加卖力,还添了不少观众互动环节,将瓷画作品摆到人家眼皮子底下给人欣赏,无奈来的人都“知其好看,不知其所以好看”,简言之,牛嚼牡丹,没什么欣赏艺术的天赋,更不会动买的心思。
事后,简云桉痛定思痛,觉得有闲心瞧热闹的都是平民百姓,而真正会在装饰摆设上花心思与银子的却是富贵人家。自己应当矜持些,打造高端品牌,找准定位,专坑人傻钱多冤大头。
死灰复燃第四天……死灰没燃起来,烟雨瓷画铺关起门自行整顿。
不过简云桉并没躺平,而是去了趟窑厂。
“我想做一批匣子。”简云桉找到嵇丹,陈明需求。
“夫人要匣子是……”嵇丹不解,瓷匣子脆弱易碎,并不好用,也鲜少见人用瓷匣盛放东西。
“之后若售出瓷画,用来作包装。”简云桉想了想,又补充:“届时尽量选鲜亮的颜色,在人群里一眼能看出的。”
“夫人不可,”嵇丹忙劝道:“买椟还珠这是本末倒置,不可取呀……”
简云桉耐着性子拿左耳朵接了一长串逆耳忠言,转头就从右耳朵漏了出去。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最简单的烹饪,而高端的奢侈品则需要最拉风的包装。
要吸睛!要夺目!要能在人群里一眼望见!要成为流量密码!
于是,嵇丹苦口婆心废了半斤唾沫星子,朝简云桉投去希冀的一眼,只得到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又自己叹出半斤气来。
烟雨瓷画铺在十日后的清晨,迎来了革故鼎新第十五日。
简云桉一改从前不矜持的作风,换上了一副高贵冷艳的面目。
铺子刚开,就有“客人”过来。
简云桉一早备好的托儿——季小神婆又换了一身新皮,离经叛道地挽了个夫人发髻,搽了亲爹都不认识的两层粉,学着富太太们一步一扭腰地赶来给她撑了第一波场面,在众目睽睽之下拎着一只死亡芭比粉釉的硕大瓷匣绕着京城主街兜了个来回。
好巧不巧,就在即将功成身退之时,季夏被人从身后叫住。
“夏姑娘这是被放出来了?”
不喜提季字从而这样叫她的人,全大兴只一个。
显然,亲爹或许不认得她,但闻怀初一定认得。
第42章 意外
季夏为姐妹两肋插刀,出来丢人现眼这一遭,最怕碰见的就是闻怀初。可人倒霉起来,总怕什么来什么,她假装自己不是季夏,对闻怀初不安好心的问候充耳不闻,加快步伐想赶紧从他眼前消失。
可闻怀初比她快,闪身一个大跨步就截住了她的去路。
“几日不见,不认得我了?”闻怀初低头,欠兮兮地追着她的目光跟她对视。
脸丢得无可转圜,季夏反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坦荡,抬头这才发现同样骚包的匣子闻怀初手上也拎着一个。
“景星延跪着求我给他夫人撑场子,很意外?”闻怀初瞎掰起来草稿都不打。
季夏顺着扯淡:“这么巧,简云桉也给我跪了!”
两人对视片刻,双双笑起来。
彼时被跪了的简云桉正在接待被死亡芭比粉吸引来的第一位客人,鼻子狠狠一痒,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呼之欲出,用尽毕生自持将其憋了回去,险而又险地稳住高贵冷艳的人设。
“喜欢什么,随便看看吧,不买也可以。”简云桉心道一句好险,表面仍若无其事地作画,好似全不受外物影响。
她反思过,觉得自己效仿现代人直播的形式搞错了,与其全靠三寸不烂之舌一通输出,不如大方公开制作陶瓷画的过程。
烟雨瓷画铺的木门大敞,从外一望就能看见门口娴静作画的简云桉。她看起来姿态随意,美得毫不刻意,但只有她跟季夏知道为了光影和视觉效果,在作画用的桌子摆放上她们费了多少心思。
简云桉手中陶坯造型别致,曲度优美,又有凸起的细纹,她正往上填着淡淡竹绿的颜料,金边勾勒出褶皱,女子若隐若现的裙摆在她动作间缓缓成形。
“你正画的是什么?”来人本抱着无事闲逛的心态,意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了许久,越看越觉她的画透着股罕见的灵巧,不似那些中规中矩的寻常画作。
“细口瓷瓶。”简云桉语气淡淡,好像十日前当街自卖自夸的不是她。
“这个卖么?”
“卖的,”简云桉提醒:“不过陶坯得复烤,需要等一阵子。”
“不急,”来人不甚在意,应是在铺子里待了许久,对其余瓷画们也养出了眼缘,连相中两件摆设。不多时,身后婢女双手各拎一只死亡芭比粉匣子走出铺门。
凡是人,都有那么点从众心理,客人有一有二就有三,没几天,简云桉已经画好的瓷画们就都已售空,陷入了供不应求的甜蜜烦恼。
不过这倒与简云桉对烟雨瓷画铺的定位不谋而合,趁此机会,她再抬铺子逼格,贴出告示称:
“因瓷画技师数量有限,每日仅可接待两名客人,为表歉意,烟雨瓷画铺提供定制服务,来客如有需要,可将希望呈现的画面或想要表达的情绪告知本铺,本铺将尽最大可能满足客人需求。”
众所周知,即便同样的东西,冠上“得不到”的头衔总更高贵几分,烟雨瓷画铺在死亡芭比粉匣子的流量密码和供不应求的效果加持下空前火爆,竟到了需要每天清晨排长队的程度。
她过得如鱼得水,自然有别人不开心,譬如因断袖传闻在本就不顺的把妹路上更加频频受阻的简成仁。
近日,烟雨瓷画铺隔壁的铺子易主,装修装得沸反盈天。
与简云桉的铺子相同,隔壁也是三铺合一的大场地,想必铺主也出身大家族,说不定还跟尹家有交情。
简云桉有点好奇,闲暇时常往那边张望,可每回只能见些小工,并不曾见神秘的芳邻露面。
这天简云桉才画完一个青花瓷盘,懒腰伸到一半想起铺门还大开着,生生憋了回来,但觉浑身都不大爽快,出门转了转。
隔壁装得差不多了,正在挂招牌,小工们把招牌挡了大半,简云桉透过缝隙仅能看见“医馆”二字。
印象中那笑面虎余敬笙也是开医馆的,想到余敬笙,她下意识拧了拧眉,正待走远,一个小工拿东西时挪动身子,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测,被挡住的“旺笙”二字露出,委实令简云桉心塞了一把。
余敬笙在城北干得好好的,怎么搬到了这儿来?
以后岂不是要跟他低头不见抬头见?晦气!
此念才起,更晦气的接踵而至,不知是她命犯太岁,今日格外倒霉,还是小工们早饭没吃,饿货秒变林黛玉,“旺笙医馆”的硕大牌匾他们没有拿稳,以一个说刻意针对和无心之失都有道理的角度直朝烟雨瓷画铺砸了过来。
烟雨瓷画铺的牌匾景星延花了大价钱,可再结实也经不住这来势汹汹正中靶心的一砸,“画铺”二字被砸凹进去,这还不够,“旺笙医馆”就像听见了她心里那声“晦气”,长了眼似的朝她站立的位置坠落。
简云桉既没蚊子轻易打不着的机灵劲儿,又没小强历经碾压而不死的钢筋铁骨,“旺笙医馆”从一块遥远的牌子瞬间占据她的整个视野,她瞳孔骤缩,只来得及转身抱头。
眼见牌匾就要砸在她身上,她耳畔已能听见重物袭来的风声,身后兀地一暖,紧跟着一声闷哼,有人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谁会舍命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