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要跑,简云桉忙拉开门,大声叫住他,贼喊捉贼还挺理直气壮:“在我门前站那么久,一句话不说就走,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景星延回头,目光莫名带刺,他突然弯了下唇角,笑容有些刻薄:“没想到,你还挺愿意见我?”
这叫什么话?
简云桉不悦地揉了下耳朵,好在因着景星延清晨的壮举,她此刻对他仍有滤镜,两人这才没吵起来。
“今早母亲找了我,”她原本想着要跟他道谢,话到嘴边突然不想说,换了句别的:“母亲说你跟她提了雯雯的事,算我又欠你一次。”
景星延听她说“欠”更觉心烦,他转过头不再看她,只淡淡地说:“以后你若还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提。”
不要嘴上什么都不说,其实做梦都想着和离。
简云桉的角度看不见景星延不耐轻蹙的眉头,还觉得他比往日更好说话些,不禁疑心他最初那带刺的一眼是自己的错觉。
月朗风清,氛围正好,她被这夜色撩得心一动,关心起他明显不佳的心情来:“景星延,你脸色似乎不大好,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有,你看错了。”闻言,景星延第一反应就是昨夜听见她梦中吐“真言”的事,他心里有个疙瘩,眼下不大想聊,回避地把身子又转过去几分。
简云桉只当他此举是排斥被她打探私事,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僭越。
塑料夫妻之间瞎问候什么心情?叫人笑话!
她清清嗓子,又昂起骄傲的脑袋:“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谁叫你三更半夜不回家,一回来就拉着一张大马脸,我是担心你这丧气的表情影响家里财运……”
适才跟她一来一往对着呛了几轮,景星延一时忘了原本的烦心事,经这一提醒才又想起来。他虽因简云桉的梦话别扭,却不至将此事时时刻刻挂在心头,今夜他的不豫更多源自卷土重来的朱砂案。
思及此,他打断她,叮嘱说:“近几日外面不太平,你尽量少出门,若非出门不可,也一定多叫几个下人跟着。”
突如其来的关心直接把简云桉浇熄了火,她不禁想起昨日景星延为她去跪了佛堂,有点想问一句“你是在担心我吗”,又觉得实在肉麻,想了想,她换成朴实又没美感的措辞,尽量显得没那么自以为是。
“你怕我被人害死,年纪轻轻当鳏夫吗?”
景星延正等着她做出诸如“好,我出门时一定多带些人”的保证,亦或“还用得着你说?我自然懂得呵护我金贵的小命”等意思相似的回呛,未曾想胆小如她说话竟这般没忌口,什么“我被人害死”张口就来。
心里莫名腾起一股火气,景星延口不择言:“我是怕你被抓走,半夜说梦话吓坏人家。”
他提起说梦话,简云桉浑身一个激灵,仔细回忆一番,越想越觉得她说出“我们和离吧”时,场景有点过于真实,于是她试探着问:“我说什么梦话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说得太含糊,我没听清。”景星延不想说,随口扯了谎话。
简云桉长舒一口气:“什么没听清,我看你就是信口胡诌,坏我名声!你嫌我说梦话,我还不愿意跟你睡呢,娶小妾的男人都是脏男人!”刚刚极度紧张中,她把昨夜的梦飞快复盘了一遍,当下放松下来无意带出少许情节。
“我什么时候有小妾了?”提起小妾,景星延就想起他爹那令人叹为观止的后宅,一时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简云桉自知失言,然话既脱口,也只能歪理硬说:“昨晚在我梦里有的,那也是有了……”
景星延沉默片刻,终于展开今日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来:原来昨夜她是因为这个……
他忽然觉着简云桉这炮仗似的脾气也颇有几分好处,燃着了吵一架就什么误会也不剩了。
“哦?那你说说看,你梦里我那小妾是什么样?”景星延突然起了兴致,存心逗她。
果然,就算只是做个梦,他都对小妾无比上心。
简云桉心中不快,自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你的小妾你自己梦,温柔小意也好,沉鱼落雁也罢,喜欢听你念黄帝内经都无所谓,问我干什么?”
景星延噙着抹笑看她,她吵架时通常昂首挺胸、背挺得极直,比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要挺拔端庄,此刻气鼓鼓地双颊有些红,还……挺可爱的。
“放心,梦都是反的。”
家里永不会有小妾的存在。
明月夜,暖风熏人醉,景星延被拂得心痒,状若随口地承诺她说。
可或许是他的姿态随意,说出的话又太过隐晦,简云桉并没听懂。准确说,她先懂了一瞬,但一瞬过后,她就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又不是在男人谎言的集中输出地——床上,景星延干嘛骗她呢?何况凭他那张欠嘴,即便在床上,也不一定能画出诸如“不会纳妾”这样的大饼。
梦都是反的,意思一定是:世间不会有任何一个女子愿意听他念黄帝内经!
这人还挺有自知之明。
第15章 良缘
接下来的几日,简云桉都缩在宅子里没有出门,倒不是听进了景星延的叮嘱,而是古代的月事带实在不大方便,她想出门也有心无力。
虽行动不便,她却并没闲着,那日的仲夏星夜图没能画好,她疑心自己太久没碰陶瓷画,技法生疏,很是勤奋地拿余下的盘子练手,几日过去,不觉间已把所有的素白瓷盘都填满了颜色。
很奇怪,除去那幅被她寄予厚望的仲夏星夜图,剩下的所有作品无论风景、人物还是静物,她都把握得很到位,落笔即已出形,点染墨色后意趣顿现。
其实仲夏星夜图也不能说不好,只是她总觉得作品呈现出的感觉与内心感受有一些偏差,无法与心建立连接,便少了能动人心魄的生命力。
陶瓷画作品上色过后,还需重回窑炉再次烤制。
简云桉斟酌一番,选择把画着星夜图的盘子留下,让卞遵派人将其余瓷盘都带去了窑厂。
这几日景星延一直派卞遵跟着她,传说中刑部侍郎手底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红人”成了她的专属“老妈子”,动辄依照景星延的意思,以一副恭谨得让人无法拒绝的神色规范她的行为,简云桉心里暗骂他为虎作伥,面上还要撑起小仙女的气度,皮笑肉不笑地感谢一句“卞侍卫真是有心了”。
今日简云桉原本想亲自去趟窑厂,但因他说“窑厂偏僻,恐保护不周”而泡了汤,只好直接执行计划第二项,去简家接简雯。
这是简云桉第二次去简家,上回身边还坐着个话不多存在感却极强的景星延,当时一路吵吵闹闹,没觉得简府距离尹宅有多远,此刻她意兴阑珊地看着车窗外,远远近近的行人往来经过,小贩叫卖声好似树上蝉鸣一样没有实感地散在四周……她恍然发觉,这条路竟是这样长。
马车行到市集正中,兀地,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简成仁。
此刻简成仁正带着一脸谄媚笑意跟身边的姑娘套近乎。
从前这位简家的独苗少爷没少欺负原主,原主记忆里他对她从来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脸上像是刻下了半永久的“老子最牛”,即便景星延陪她回门那天,简成仁都没露出过仿佛下一秒就要狂摇尾巴的标准舔狗笑。
简云桉今日算长了见识,原来他在外头都是以这副嘴脸给简家丢人。
“停车!”简成仁撩妹的关键时刻,她定是得过去给他添点堵的。
简云桉兴致勃勃下车,唇畔噙笑,步伐端庄,款款走上前假装不经意地围着两人转了一圈。
简成仁一见她,面色就是一变,似是害怕被揭穿真实面目,神色间还带点慌乱,用尽毕生涵养才忍住没当场发作。
察觉他脸色不善,身边的姑娘也朝简云桉望来。
简云桉礼貌回视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让我看看谁家小白菜这么可怜居然被一头蠢猪盯上了”的探究。
然后她发现,这姑娘也是熟人。
四目相对,两人双双愕然。
心理作用驱使,简云桉小腹又隐隐作痛起来——眼前的姑娘姿容妍丽、仪态端庄,不过这份端庄的塑料程度堪比她跟景星延的夫妻感情,一眼即知是速成品。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拉住她说她有血光之灾的算命女。
因为给她算了个命时隔十几年重被季家寻回的这位季姑娘显然也认出了她,且似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她写进了秋后算账的小本本,扯住她的袖子就不撒手,生怕她跑了似的。
简云桉不明所以:笑话,她这做“债主”的跑什么跑?
三人小动作一堆,眼神一通乱瞟,却没一人吱声,场面一时颇为尴尬。
终于,身兼季家小姐与算命女双重身份的季夏姑娘打破沉默,理智地与简云桉抱团,把尴尬悉数留给了简成仁一人:“这位公子,我与景夫人还有事相谈,便先失陪了。”
“不妨事,姑娘请便。姑娘初来乍到,来日如有机会,在下再领姑娘好好赏赏这京城风物。”简成仁一番话说得风度翩翩,装得竟颇像那么回事,让简云桉有种他这辈子从没跟人掐过架的错觉。
季夏闻言,朝他礼貌地温婉一笑,答得不卑不亢:“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但前阵子我四处拉人算命的时候,将全京城都踩了个遍,委实没有再被人领着转的必要。”
言外之意,京城这一亩三分地,我比你熟,少班门弄斧。
简成仁闻言,脸颊肉再撑不住,泄了气似的垮下来,简云桉乐得看他吃瘪,对这位野路子季姑娘的观感也好了许多,在心里自动她减刑三年。
季夏说完,为证明自己与简云桉真有事相谈,扭头便拉着她走远了。
街上行人太多,没合适说话的地方,两人俱是皮笑肉不笑地并肩绕了一圈,后因卞遵的虎视眈眈,简云桉不大好跑远,便把季夏拉到了自家马车上。
上了车,身边没了旁人,简云桉又早已见过她的真实德行,季夏再懒得装那副名门贵女相,大咧咧岔开腿靠上了车厢。
简云桉从小家教严苛,外人面前坐姿依然端正,而且为铺垫秋后算账的气势,她昂首挺胸,还更多了几分飒气。
作为一名画陶瓷画的文艺女青年,算账之前,她很是做作地在心里遣词造句一番,也正因此才稍慢一步痛失了开口先机。
“景夫人,我可算逮着你了。”季夏不讲究用词,但胜在情感澎湃,桩桩件件细数近日来的不痛快:“自从我被认回季家,你知道我多不自在吗?我算命那一套命根子都被收了,斗智斗勇好几天才偷回一本易经和一个小卦盘;而且我平生头一回听说站相、坐相、走姿什么的还得训练,站不正坐不直能死还是怎么着?大户人家规矩真多,这几天我真是太遭罪了,我再也不是幸福又自由的天地一沙鸥了!”
没想到对方如此不拿她当外人,简云桉惊诧之余,自也不好在字里行间装逼,颇有些入乡随俗地收回适才想的那些“你不该故弄玄虚、胡诌是非”云云,也把话说的平实。
“站正、坐直自是有好处的,良好的体态可免去身体上……”她先顺着季夏的问话答道,说到一半自己都愣住了。
一定是景星延那天给她灌黄帝内经的后遗症,她年纪轻轻,怎么也开始在养生问题上拿腔拿调了?
意识到这点,说到一半她话锋一转:“听来你怨气还挺大的,也不想想是谁非拉着我算命,还算出个什么‘血光之灾’,结果我只是来了月信,为此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这不是什么长脸的事,简云桉就没再细说。此刻她望着扁着嘴一脸愁闷的季夏,又记起那日季夫人看向她时复杂的神情。
景星延说季夫人自从丢了女儿,之后看见差不多大的姑娘都要热情许多。
“季小姐,文良侯府虽规矩繁多,你自由惯了,适应起来颇有些不易,但十几年来,你母亲一直很想念你。”简云桉浅尝辄止提了一句。
“我娘自是待我好的,可我爹就……其实若我只需待在侯府,收着些性子也没什么,可我爹一心想赶紧把我甩出去。”提及此事,季夏又想起简成仁,毫不掩饰地紧蹙了下眉头:“哎,听说刚刚那人是你弟弟啊?”
“不是,”简云桉想都没想地反驳:“他是我娘的夫君的儿子。你跟他怎么回事?我瞧他对你很有些意思。”
“不是他对我有意思,是他爹相中了我爹的身份。你也知道,我在外流落多年,外头都说我粗鄙不堪、神神叨叨、没教养什么的,甚至还有些人私下暗传我八成早就失了贞……”谈及这些,季夏却一副很没所谓的模样:“我爹嫌我丢人,想给我找人家嫁了,正巧简家有意攀附,我爹就想把此事应了。我娘为此跟他小吵过几场,但她做不了主,最后我爹念着夫妻情分虽没给简家准话,却也是有意促成的。”
所以简成仁才敢光天化日接近文良侯府的女儿。
“怎么能这样?”同样经历过逼嫁,也同样有个不怎么样的爹,简云桉很是能感同身受:“嫁人是你自己的事,岂能由着旁人做主?简成仁不是什么好狗,要嫁让逼你嫁他的人去嫁,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便宜了他!”
“我觉得也是!”季夏深以为然地重重一点头:“所以我决定赶紧找个别人喜欢,打消他们这个念头。”
“这倒也不必……”简云桉对她的想法不予苟同:“你别犯傻,嫁谁喜欢谁不是随随便便的事,这儿和离麻烦得很,你不能为摆脱一条狗而随便委身给另一条。”
季夏神秘地朝她摇摇头,眨巴着清澈且愚蠢的眼睛示意自己没犯傻:“这两天我卜了一卦,算出了我的良缘将会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这……这能准吗?”简云桉觉得有些荒谬,正缘小测试这些,她在现代时偶尔也会测着玩玩,结果可谓五花八门:她的正缘一会儿成熟稳重大她十几岁,一会儿年轻活力年下小奶狗,偶尔还误入一个耳钉痞笑强制爱的非主流。
季夏却对自己算出的结果很是自信:“跟你说吧,我被人贩子拐走后,路上被一位云游道人救下,也就是我师父,很早以前他老人家就算出我命中会有段错误姻缘。为能避掉这一麻烦,尽早找到命定良缘,前阵子我连续一百日,每日为一个已觅得良缘之人无偿算命,在姻缘方面攒够了功德,算是破了这一局,算出的结果一定准的!”
她说完又顺势解释了一句:“在那一百人里,你是最后一个,那天街上行人太少,我真是没办法,只能强拉着你算,不然百日一断,我就又前功尽弃了。”
她说了个“又”字,此前应是半途断过好几次。
简云桉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心跳登时一乱:“你的意思是,我也算……”
已觅得良缘之人,也包括她么?
第16章 约定
“你……你这看得到底准不准?”简云桉心跳很快,语速也跟着快:“万一你给算命的那些人里,有没觅得良缘的,你看走眼了呢?”
季夏一副“少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神情:“怎么可能看走眼?你大字不识几个的时候,我就跟着师父把基本的算命口诀都背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