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闹出动静,旁边几扇窗接二连三打开,分别探出几个脑袋,见自家老板娘被高大又英挺的男人抱在怀里,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在他们心目中,老板娘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严肃形象,何时露出过如此娇羞的情态?
不少伙计是在省城本地新招的,压根没见过顾南言,一时间交头接耳,不知道的还以为老板娘从城东的南风馆点了个外卖上门。
霜儿也迷迷糊糊出来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姑娘,发生什么…咦?姑爷!姑爷怎么来了?”
苏紫萍越来越窘迫,偏偏身旁的人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毛茸茸的脑袋反而故意在她颈间蹭了蹭。
麻酥酥的,好痒。
脸颊飞上一抹红晕,强撑最后一丝镇定,吆喝众人:“没见过夫妻秀恩爱吗?都散了去睡觉!”
说完拽着顾南言进了屋,“哐”地一声关上门。
面上红潮尚未褪尽,苏紫萍后背抵着门框,使劲拍了拍脸蛋。再看顾南言,眉眼促狭地看着她,好像丝毫不知羞。
苏紫萍嘟囔道:“被人围观还笑得出来,好厚的脸皮。”
闻言,顾南言的笑意慢慢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脸色稍显苍白,唇角微微抿起,“…可是我巴不得他们都看到,来之前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看上去可怜极了。
“哈?”
苏紫萍莫名其妙,瞧瞧这是什么话?好像她是抛夫弃子的渣女。
“他们都说,王楚越为你冲冠一怒,和王家决裂也要和你在一起,说你和王楚越才是天生一对,还说…”
声音越来越小,眼底满是挣扎之色,似乎接下来的话很是难以启齿。
“还说什么?”
顾南言盯着苏紫萍的眼睛,“还有人说……要我退出,成全你们。”
那双纯净的瞳仁没有丝毫杂质,更没有任何质问之意,却让苏紫萍平添许多愧疚。
“对不起…我…”
说什么呢?说是存了侥幸心理,总想着流言不至于传到书院去,便放纵王七郎和她的八卦蔓延,以此为热度狠狠赚了一笔钱;说做事之前没有考虑到你的心理感受,害你只能日夜赶路,不远百里前来为自己正名。
说不出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顾南言哪里还看不出苏紫萍想的什么,低低叹了口气,以一种认命般的语气:“罢了…在你面前,我习惯一败涂地。”
“别…别这样…”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好像每一次,小顾一示弱,所有的防线都溃不成军。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明日你随我一同去酒楼,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你顾南言才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
得到苏紫萍的保证,男人表情轻松了不少,眉宇间的低沉一扫而空,微微笑道:“如此甚好。”
半夜躺在床上后知后觉的苏紫萍:好像落入了某人的圈套?
·
书院只给了三天假,来回赶路就得占去两天,也就是说,满打满算,顾南言只能在省城待一天一夜。苏紫萍将压箱底的被子翻出来,为顾南言布置了一层软塌,让他好好歇了半宿。
都到省城了,不拜访齐太傅说不过去。况且齐太傅为小顾点评了那么多文章,理所应当需要认认真真行师生之礼,恭恭敬敬叫一声老师。
苏紫萍一大早给齐府递了拜访的条子,过了半天才传来消息。
齐府的管家亲自上门,“小姐,我家老爷说了,最近汛期治水繁忙,他要在上游多留些时日,腾不出时间会客。
另交代老奴转告,顾公子乃新科解元,一言一行备受关注,理当谨慎行事,不露圭角。
待到金榜题名之时,再行拜师之礼不迟。”
言外之意是,倘若明年会试考不中进士,也就没有见面的必要。而如果考中了呢,不论第几名,都可以成为当朝太傅的弟子。
真是好大一个饼。
不得不说,当大官的就是谨慎。苏紫萍对此表示理解,塞给管家一锭银子作为感谢。
不用去拜访贵人,便履行约定带着顾南言去了酒楼。
正值午时,来来往往就餐的客人络绎不绝。食客们见老板娘身后跟了一个温润俊美的男人,个个好奇的不行。
有熟客打趣,“苏娘子这是有新欢了?让王公子看见可了不得哟!”
顾南言闻言看向苏紫萍,微微蹙眉,满脸的委屈。
苏紫萍赶紧抓住顾南言的手,大大方方道:“哪来的新欢?诸位再别认错了,这位正是我堂堂正正的夫君,今日休假,特来看我。”
谁人不知苏娘子夫君的名号?二十一岁的新科解元,正是省城里众学子们热议的人物,若不是已经结亲,门槛都得被大姑娘小娘子们踏破。
一时间纷纷向顾南言举杯,道一声失敬。
又有人调侃:“咱们几个兀自纳闷,说苏娘子和王举人的八卦传得有鼻子有眼,怎得解元老爷如此沉得住气?没想到啊没想到,顾解元直接杀过来了,这下可有好戏看喽!”
“刚才还听到小伙计们八卦,说咱们解元老爷是连夜赶来的,昨儿个大半夜抱着苏娘子不肯撒手!”
“哈哈哈……”
得,新的八卦诞生了,苏紫萍毫不怀疑,再不出来说句话,赶明儿河间府的人就都知道她的夫君顾解元是个名副其实的妒夫了。
她捅了捅顾南言的胳膊肘,示意顾南言反驳一下,顾南言却毫无反应,只矜持地朝她笑。
这个小顾,到底有没有一点爱惜名声的危机感?苏紫萍无奈,清了清嗓子,正欲解释一番,还未开口,温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如涓涓细流。
“诚如传闻所言,顾某听闻有登徒子骚扰娘子,一时情急,因爱生妒,连夜赶来为自己正名,仓促之间失了分寸,各位见笑。”
话里话外,他才是正头夫君,那王七郎左不过是个拈花惹草之徒。
此言一出,不止苏紫萍,老少爷们都震惊了,酒楼大堂整整默了三秒钟。顾解元话说到这个份上,让他们还有什么好说?
“解元”“举人”自带流量,出了苏家酒楼的大门,一传十,十传百,整条街上讨论的都是苏娘子到底有什么魅力,居然能让两大青年才俊争风吃醋,更能让新科解元当众承认自己善妒,不惜连夜赶路也要宣告正室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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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苏家酒楼的热度再次被引爆。最直观的便是今日下午茶座位多得摆到了大街上。
大大出乎苏紫萍预料。
当时无人问津的下午茶现在人满为患,人们也不嫌贵了,就赖在苏家酒楼不走,话里话外想问苏紫萍取经,非要她传授一波驭夫秘数不可。
更多的是媳妇婆子们带小孩前来,听说新科解元就在苏家酒楼,都想让自家孩子沾沾喜气,好像被顾南言摸摸脑袋自家小孩就能开智一样。
顾南言搞出这么大阵仗,王楚越那边想不知道都难。这不,书也读不下去了,特地翘课赶来,想要看看顾南言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古语有云,士清其心源,而后可以修身而致用,顾兄如此沉不住气,于读书一事百害而无一利。”
顾南言正在堂前被十几岁的孩子们围着问东问西,见王楚越于人群之外振振有词,不禁淡笑道:“据我所知,王兄所在的书院并未休课,王兄道我心浮气躁,那王兄逃课之举又该何解?”
“你…”王楚越顿时词穷,冷嘲热讽道:“我跟你不一样,我离得近,左右不过一刻钟功夫,而顾兄往来河间府需得一天一夜,谁更浮躁一目了然。”
孩子们自觉后退一步,将辩论现场留给二人。他们动静不小,于是苏家酒楼的客人们又吃了一波最新鲜的瓜。
苏紫萍听到动静,连忙放下手中的琐事赶过来。见到王楚越,不免惊诧:“你怎么又来了?”
这个“又”字极为传神,围观群众心领神会,看来顾解元正室之位无可撼动。
顾南言的嘴角扬起几不可察的弧度。
王七郎却有些恼羞成怒:“苏娘子果真无情无义,现下用不着王某,便着急与王某划清界限么?”
苏紫萍有些理亏,看了看王七郎,又看了看顾南言,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南言倒心平气和许多,牵起苏紫萍的手,故意在王七郎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安抚道:“我与王兄不过争论一些小事,你莫往心上去。”
王七郎撇撇嘴,不欲再让苏紫萍难堪,便顺着顾南言的台阶就势下坡,不情不愿地承认:
“都是小事,无伤大雅。”
“小事?”苏紫萍迟疑了一下,刚才动静挺大的呀。
顾南言微微垂眸,“不过是王兄讽刺我心性浮躁,会试考不到好名次罢了。”
王七郎:???
你在胡说什么?
苏紫萍一听不乐意了,虽说封建迷信要不得,可眼下正是要参加春闱的节骨眼,怎么能咒人落榜呢?当即顾不得理亏,挺直腰杆为顾南言做主,“王公子,你来年也是要参加春闱的举子,现下讽刺别人考不上,不怕反弹到自己身上么?”
到底人家夫妻俩才是一体,王七郎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指着顾南言怒道:“堂堂大男人,还要依靠自家娘子找场子,知不知羞?!”
“我有娘子,不知羞。”顾南言温声细语说着理直气壮的话。
王七郎暴跳如雷:“……姓顾的,你有种!你有种你就留在河间府日日守着苏娘子!”
顾南言却摇摇头,“非也,
不瞒王兄,顾某明日便启程返回书院闭关读书,只有来年金榜题名,才能不负山长厚爱,不负贵人一番指点。
不过王兄可就难说了,难不成春闱之时还能如秋闱一样幸运排在最后一名?”
贵人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偏又不能道破。
王七郎脸色愈加难看,恨不能撸起袖子跟顾南言好好打一架,“我要不是拉肚子…算了!不就是闭关么!你且看着!来年会试我必与你一争高下。”
“嗯,闭关。”
看着王七郎远去的背影,顾南言嘴角浮现起满意的微笑。
小顾的笑容与昨晚颇为神似,不由苏紫萍不瞎想:……好像王七郎也落入了圈套?
第53章
秋去冬来,运河上下都结了冰。齐太傅治水有方,赶在冬至来临之前,带着全家回了京城。
临行前,齐夫人拉着苏紫萍的手,郑重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嘱咐她好好敦促夫君读书,争取来年春闱考中进士,盼望有朝一日能与她在京城相聚。
苏紫萍从字里行间抠出字眼,大抵下一次会试的主考官就是齐太傅无疑。于是当即塞给齐夫人几张膳食方子,调理的,美容的,应有尽有。
只盼贵人记住她的好,在齐太傅面前吹吹耳旁风,好让小顾的科举之路顺当一些。
不得不说,小顾就是她的吉祥物。眼下单有解元名头就能让酒楼盈利翻两番,连带着第二家分店都在河间府开了业,甚至还有三家老牌酒楼开出价值不菲的条件加盟她们家,点名引进招牌烤鸭和贵妇下午茶。
她现在最盼望的,就是小顾努努力,来年一举夺魁,起码得是一甲。
万一是个二甲,反而削减了酒楼的广告效应。
毕竟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状元榜眼探花之流,普通老百姓谁去关注进士叫什么名字?
到那时,借小顾的光,她把酒楼开到全国各处都会有人买账。
这么一想,整个人都斗志昂扬,又托人订了不少孤本,不要钱一样哗哗往翰辰书院送。甚至齐太傅返京之时主动献殷勤帮助他们收拾行李,为的是搜罗齐太傅的藏书。
话说回来,顾南言自那次日夜兼程后,再没来过。信件却没有断过,还学人家酸臭求生写了好些酸掉大牙的情诗,搞得她每次看信还得偷偷的,生怕被别人笑话。
不止顾南言没再来过,王七郎也没再来。听王四姐说,某一日弟弟回家之后,咬牙切齿让家中仆人收拾行装,连夜搬去了书院,声称下次出书院大门必是进京赶考之日。
听说还把顾南言的名字刻在书桌上,刀刀凌厉,惹得王四姐跟她打听好几次自己兄弟跟她夫君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还能有什么?无非是被嘲讽,争一口男人的面子呗。
如此看来,小顾为了不让王七郎见她,可谓煞费苦心,竟不惜为自己培养一位竞争对手。
齐太傅走后,苏紫萍也没了留在省城的必要。找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将酒楼琐事交代给几个掌柜,便踏上了前往景县城的归途。
?
直到除夕傍晚,顾南言才从书院到返回苏家。
彼时苏河政正在和苏紫萍钉桃符,小厮们伙计们都被放走回家过年,他们父女俩乐得亲力亲为。
“爹,我打算明天下午去书院看看小顾,我担心他一个人读书寂寞。”
前几日顾南言来信,说夫子打算留他在书院学习,以免回家过年分散精力。
苏河政闻言,放下手中的小锤,思索片刻,“明日上午祭过祖后,我送你去书院,带上咱们包的饺子。”
女人不能去族中祠堂祭祖,但是人得在,哪怕在外面候着,这是千百年的规矩,纵使苏紫萍有意见,也只能忍气吞声。
这时,大门口传来车轱辘的动静,苏紫萍和苏河政对望一眼,许是哪家亲戚上门拜访,急急出门去。
发现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位如玉公子。
来人身穿云色素袍,外罩一件雪白的狐狸领大氅,脊背笔直,腰线流畅,如白杨般挺拔,令冰天雪地黯然失色。
苏紫萍眼神倏地一亮,脚步比脑子快,撒欢似的跑过去,微微仰头,“小顾,不是说不回来么?”
眼前的少女相比数月前,更加灵动可人,顾南岩微微红了耳尖,“……我与娘子久未相见,便请了两天假,夫子允我后日返回书院。”
为庆祝新年,官府安排戏班于城南市井登台献唱,机会难得,苏河政极力要求两人游街看戏,他自己则留在家中筹备麦饭、包饺子,准备守岁的各项用品。
小夫妻盛情难却,便携手出了门。
家家户户放鞭炮,大街小巷比以往更亮堂些。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顾解元回来了?陪娘子看戏去?”
“好些日子不见苏娘子,听说在省城发大财了?”
“跟解元老爷讨个吉利,求老爷摸摸我家小宝的头,我家小宝来年准考上秀才……”
要说苏紫萍在景县城小有名气,顾南言可就是人尽皆知了。年纪轻轻高中解元,意气风发,谁人不识?
走过路过的打招呼的,搭讪的,多得数不清。
唯有肩膀传来的温度最真实,苏紫萍被顾南言圈在怀里往前挪动,纤细的身材几乎被他的狐皮大氅完全包裹。抬眼看到他的眼睫,长长的,似半片弧扇。
察觉到苏紫萍的视线,顾南言微微颔首,“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