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嶙听够了,他已经听了钱正康说了一个上午的屁话,他不想再听了。站在一个伤兵的病床前,他看到对方被炸断的手臂仅仅只有一层脏污泛黄的纱布松垮地包裹。脓水显然已经浸透了纱布,甚至从患处流到了床上,而断肢截面的骨头也能透过纱布被看见。
不用问都能猜到这种伤会有多痛,可他却注意到伤兵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好似绝望已经成了常态。
在这一刻,秦汉嶙突然感觉他的后背发凉,他的脊梁骨正被无数死在战场的弟兄们疯狂捶打。他看向钱正康善于做戏的面孔,深刻体会到了贪欲和权利的结合会令人毛骨悚然,人命真的会变成权力者手中的游戏。
“兵不够用?当初来打这仗的时候,钱司令可是把自己的兵也都带来了呀。怎么现在不够用了?”秦汉嶙故意回对这一句。
钱正康知道秦汉嶙会提他的兵,他故意贬低自己的兵道:“我这些都是山野莽汉,比不得正规军有素质。我当初归顺秦大帅时,这些怂可是跑了不少呢。如今我手里的量也就够用个两三天,没有援军恐怕是不行啊。”
“钱司令,你可真有你的。”秦汉嶙对这个人已经完全动了杀心。他冷眼看着钱正康,细数道:“仗打到一半,你说你军火没了,粮草没了,医药没了,钱也没了……现如今,连兵都不够了。这么多人力物力财力说没就没,我能问一句,你都是怎么用完的吗?”
第93章
昏黄偏脏的灯光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着发出光亮,坐在灯下的商彤霁被拷在审讯椅上,满脑子都是浆糊。
“商小姐,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审讯的流程我想你应该也有所了解。我不想太费事,也不想你太痛苦,你该交代的就自己交代清楚吧。”审问她的是章厅长,他看着铁栅栏里面的女人,口气也算是柔和地把话给说明白了。
牢狱之灾,这种经历在商彤霁穿越前是怎么都想不到会有的。以前看警匪电视剧的时候,那些犯人在被捕之后个个都巧舌如簧,对答如流,好像进去了也有信心出去一样。这种情况到现在她才体会到,那都是演的,现实是她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完全乱了套。
章厅长见她没有反应,以为她是第二个张有年,便想着打碎她的幻想,说:“别挣扎了,你这事儿是有证据的。我想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有数,不用我多讲。你是个女人,又和秦少帅之前有点儿关系,还帮了警察局破案子。讲道理,我们不是野蛮人,你这种情况可以从你的交代里适当地轻判。”他不来硬的,想能劝一劝那就最好了。
“我……我的事情他没和你们说过吗?”商彤霁思路很混乱,她不清楚她要交代什么。她想,她身上所有的事情,秦汉嶙应该比她更清楚。
他?章厅长反应了一下,然后理解到她说的是秦汉嶙。“诶,你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你别把少帅扯进来。”他不想让商彤霁拿秦汉嶙做挡箭牌。
商彤霁抬头看章厅长,她摇了摇头,很是木讷地回答:“没有,我没有要把他扯进来的意思。”反而,是秦汉嶙将她扯进来面对这些事情的。
她眼神空洞,说话也让人要反应一下才能理解。章厅长看出她的状态很不好,他觉得这个审问比挤牙膏还要难受。“你进来多久了?5个小时都有了。商小姐,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能不能给我一句话?”他不是没有案子处理,他是看在秦汉嶙的面子上才来亲自审她的。如果她坚持用这个态度面对审问,他想他必须得换个方法了。
能有什么想法?商彤霁心想自己都被抓进来了,她还有什么希望吗?蹲大狱在她的道德标准里就是等于判了她‘死刑’。“我不知道,章厅长。”商彤霁闭眼,她搓了一把面孔,摇头给出答案。
“我再给你一点时间,你自己好好地考虑一下。等你想通了,你就叫人来喊我。”章厅长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了。他收起手里的笔和资料,安排人守着她,便离开了这间审讯房。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点,在前线军区的秦汉嶙刚刚视察好武器装备,回到指挥室。他看着沙盘,听着钱正康给他描绘战局的部署和接下来的攻势。
“少帅,按照我们现在的兵力还有武器装备来看,这一仗要是能多一点人,应该是可以做到势如破竹的。”钱正康指着敌方的地形,画圈说:“北城最后的一块地上残留的就是一群土匪莽汉。虽然他们擅长躲在山林里作战,可是我们武器比他们先进,大炮来个几发把他们的老窝给轰上一轰,这仗基本就结束了。”
“按照钱司令这么分析,那你之前干嘛不轰?大炮机枪哪样少你了?”秦汉嶙觉得他这话说得有问题。装备武器既然都有,对方又是没有什么枪火的山野莽汉,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给对方一个重击,而后再乘胜追击岂不是更容易结束战斗?
钱司令皱起眉头,他犯难说:“话是这么说,可这地儿也不小啊,我们之前的库存是不够用的。而且,我们刚到这儿的时候是十二月,那个大雪纷飞啊,一脚踩下去雪都没到膝盖了。连着天,整个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盖得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们初来乍到,别说是地势摸不清,就连对方藏哪儿都摸不透。”说到这儿,他指着门外像是说书先生一般地继续讲:“少帅瞧见营地门口被砍断的那棵树了没有?当时就有对方的一个侦察兵贴着这棵树站着,整个人都蹲在雪堆里,就留俩眼睛俩鼻孔。我们的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就在他跟前儿,他愣是一丝不动啊。要不是那家伙的鼻涕冻成了冰柱子,不然他进来了我们都不一定能发现!”
秦汉嶙知道这儿冷,可这不是钱正康消极怠战的理由。“对方都摸进来了你还不知道,怪老天下雪,对吗?”他觉得对方的话就很是可笑,明明是他没有做好巡查工作,让敌方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少帅话不能这么说,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啊。您也不是没打过,不是?当时的天气冻得人都不能出去多待一刻,弟兄们的手都冻出了冻疮,拿枪都拿不稳呐。我不夸张地说,就算是出去撒泡尿,还没尿完就冻成一条了。这种气候出去和人家对干,我们吃亏啊。人家是已经把这片儿给玩得溜溜的了,我们贸然出去不就是送人头嘛。”他振振有词,全是他的理由。
这话可真把秦汉嶙给逗乐了,“打仗怕苦,那还打什么呢?都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去,这日子可比这儿舒心多了。”他嘲讽地回应钱正康的那番话。
知道是惹了少帅不高兴了,钱正康赶忙转换话锋,狗腿地说:“不过,自从王副官来给过补给后,我想我们应该是没问题了。而且呀,我利用开春后停火的这段时间,没事儿就叫侦察兵去探查对面情况还有这片区域的地形,现在也算是摸了个透了。只要兵再来一点儿,那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
“还要人给你填窟窿啊。”秦汉嶙听得耳朵累,他从身后拿了一张凳子过来,索性坐着说话。“钱司令也是老打仗人了,我们的兵力据我所知是已经远超敌方好几倍了。就抛开伤兵营里的那些,你的人加上我们给你的人,我认为是完全绰绰有余的。”他的意思非常明确,他不愿意再添援兵进来,并且想尽快结束掉这场战争。显然,他不想把这最后一仗变成磨人的拉锯战。
钱正康听懂秦汉嶙的意思了,他挠了挠头,说:“少帅有所不知,这里是山林,难打。您看沙盘感觉好像是挺好弄的,其实不然。再说,人一批批进去总是要消耗的,援兵补给得更上。”
秦汉嶙瞄了一眼那装模作样的沙盘,他真想把这东西给掀了。“我来替钱司令说说心里话吧。”他戳穿他,直白地讲:“你是不想用自己的人对吧。出去送命的全是我秦家的兵,你的兵天天在营地里吃好喝好睡好,就差娘们儿陪好了。”他这两天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圈,发现了一点儿道道儿。
“少帅!话不能乱说!那伤兵营里也躺着我的兵呢!”钱正康一巴掌拍向沙盘,很是凶狠地回怼秦汉嶙。“您没打这一仗,讲道理,您无权干涉。”他搬出了‘老大’的气势,并且也算是直白地告诉秦汉嶙,他对他客气也就只是客气客气而已。
好一个钱司令,到底还是个老虎啊。秦汉嶙心想,他就是无权干涉才会落得现在听他胡说八道的地步。他但凡这一仗手里有权,就不会任由钱正康胡作非为地干耗人。“是,我不是这一仗的将帅,没法儿更改你的作战计划。但是,你也别忘了,打仗吃败仗,将帅也是要吃枪子儿的。”他不是可以任人拍桌子的,若是他要用强,现在掏枪毙了钱正康也不是没有理由。
钱正康是遇上了硬茬,他没想到秦汉嶙还真会来硬的。硬碰硬一向不是他的风格,他褪下凶狠,面上立马挂上笑,发誓一般地说:“这个道理不用少帅说,我懂!这一仗若是出了问题,别说是大帅要给我吃枪子儿,我自己就先给自己吃,绝不累大帅少帅的枪!”
“钱司令的这番话,我就当作军令状听了。”秦汉嶙顺着对方,把话给压实在了。他侧头瞥了眼身旁的沙盘,上头的布局他记在了心里。“钱司令既然是执意要人,我可以今天就去给你调来。但是,我希望你能不辜负弟兄们陪你出生入死,你务必要打出一个漂亮的胜仗。”只要能把北城最后一块地收回来,他可以暂时放过钱正康。
“少帅只要能给援军,我自当尽力而为。”钱正康满意地整了整衣袖,他笑着对秦汉嶙下了他的保证。
第94章
“商小姐,耳光也吃了,难听的话也听了,你怎么还不识相呢?”审讯房的铁栅栏里,女警花正整理卷起的袖子管,言语很是轻蔑地对商彤霁说。
商彤霁摸着火辣辣的右脸,她没想到会有人进来打她。她的脑袋被打得激灵激灵地,整个人好像都让她打得糊涂了。“我怎么就不识相了?”她抬眼看向打人的警花,这份委屈她实在是咽不下去。
警花单手叉腰,她甩了甩扎在头顶的高马尾,撇嘴冷嘲说:“章厅长都陪你一天了,让你说你不说,你看你,这是不是不识相呢?”她扬起下巴,睨着商彤霁,讥讽道:“你还以为是在秦少帅的洋房里呢?不高兴了有人伺候,高兴了有人捧你?醒醒,这里是警察局!你犯事儿了,还不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要我说什么?你们难道都不比我知道的多?”她被那一耳光打出了火气,言语上大有针尖对麦芒的架势。“我的身份,我来北城的目的,我做了什么,我接触了什么人,甚至我和秦汉嶙几点上床睡觉,你们难道会比我知道的少吗?”她不信他们手里没有东西,她也不想重复去说她和洪贤民还有阿杜之间的故事。
“看来你心里挺有数的啊。那行,我们就好好地唠一唠嗑,检查检查到底是我们知道的太多,还是你故意不说。”警花看她愿意说话了,便就达成了目的。她转身退出铁栅栏,坐到审讯台后,问:“洪贤民和阿杜和你分别是什么关系?”
商彤霁抬头看着问话的人,她心里有怨,便没好气地回答:“他们都是我的上线,给我下达任务的。洪贤民告知我要做什么,阿杜给我具体方位,他们分开行动,互相不知道彼此。”
一边听一边快速记录,警花对照着审问洪贤民所得到的内容,继续问:“你说他们不知道彼此,你有什么依据?还有,据洪贤民所说,最近一次任务是让你去偷电报,但是你没有完成。为什么?”
“在抓捕张有年那天的上午,秦汉嶙让我去北城师范找洪贤民套话。那天,他让我带上阿杜的照片。我在见到洪贤民以后,把照片给他看了,他告诉我他不认识照片里的人。”商彤霁边回忆边回答,“去秦公馆拿电报的事情秦汉嶙知道,因为后来是他去拿的,所以我就和洪贤民谎称我没有完成。”
“你和阿杜还有洪贤民不是分别都认识嘛,为什么你要靠套话来证明他们俩不认识彼此?难道你事先不知道?”警花发现了她说话内容里的问题,追问探究。
这要商彤霁怎么说?她说她其实不是这个做间谍的商彤霁吗?说出来谁信啊!她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无奈回答:“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认识,这个我不清楚,因为我知道的也很少。至于我套话,是因为秦汉嶙要我去帮他做这件事,很多内容都是我意外得到的。”想起秦汉嶙和她分析过的,她搬出来给了个解释:“按照你们少帅的意思,可能是为了情报工作不出差错,所以每一个环节上的人都是严格保密的。”
把对方的话全部都记录下来,警花在秦汉嶙的名字旁标注了重点。这个问题过后,她紧接着问:“少帅取电报的时候你和他在一起吗?电报上的内容有什么?”
“我和他是一起去拿的,但是因为我那天身体抱恙,我一直在沙发上休息,没有参与他取电报的过程。等后来我稍微好点儿了,我瞥了一眼,还没有来得及看他就收起来了。”商彤霁仔仔细细地把酒会第二天的事情交代出来。
女警花对商彤霁的回答存疑,她不满意地问:“少帅为什么不给你看,是不信任你吗?”
商彤霁叹了一口气,点头承认,“是,他那个时候很不信任我,对我有很多的防备。”
“现在呢?他还是不信任你吗?”警花不停歇地问。
“我不知道。”商彤霁被她这种咄咄逼人的问法弄得头疼,她感觉整个人都被她问得焦躁到不行。讲道理,她都自顾不暇了,真没有心情去想秦汉嶙是不是信任她这种情感问题。人在生存面前总是会更偏向于去解决自己的问题,这是人性。
警花不满意商彤霁的回答,她直接问:“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你去问秦汉嶙行不行?你柿子挑软的捏我懂,可是我真的没有他知道的多。”商彤霁现在就差把自己剖开给对方看了。她拍着胸脯,用最真诚的方式告诉对方:“秦汉嶙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比我清楚。你真应该去问他,而不是盯着我问。”
“盯着你问是因为你是犯案人员,我希望你能把自己的位置摆正。”警花给出一个非常理智的解答。“你最好给我一个回答,你们中城为什么会想要那封电报?这封电报和谁有关?又关乎谁的利益?”
商彤霁长叹一口气,她像条死鱼一样地看着警花,豁出去地说:“按照你的说法,从我的立场和角度来说,如果我是犯案人员,那秦汉嶙就是从犯,我的一言一行都是他教我的。”右脸的疼已经变成了麻,她像是不怕了一样,带着嘲讽说:“我要是知道那封电报那么重要,我就不会第二天再和秦汉嶙去秦公馆。酒会结束的当天我就会去拿,绝对一刻都不敢耽搁。甚至,连阿杜威胁我性命的机会我都不会给!”
就像个无情的审问机器,警花抓住她刚刚说话内容里的一个陌生的信息点,继续追问:“阿杜为什么要威胁你的性命?他不是和你一伙的吗?酒会结束后,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阿杜假借司机的名义潜伏进去秦公馆这事儿你们知道吗?”商彤霁反问对方。见对方点头,她便挑能回答的回答说:“他假扮成了酒会服务生进入酒会来给我下达任务,当时他已经对我上一个任务失手表现出了不满,并且威胁我说,如果我这次再失手就要把我杀了。我在他下达任务之后发现了他在酒会的行踪,我就一直跟着他。我走到一半被秦汉嶙发现,他把我拉到隐蔽处躲藏,然后我才知道原来阿杜已经发现了我在跟踪,并且他打算折回来把我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