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上岸——七兆阳【完结】
时间:2023-07-20 17:27:55

  女的拎着黑色皮包,男的花白头发,如砂石中两棵干枣树,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他们是叶淮宁的公公婆婆,隋末的亲爸妈。
  担架抬上电梯,隋爸沙砾般的嗓音打破了沉默。
  他厉声责骂道:“淮宁儿,你都生过一次,怎么还这么多事儿,你提前怎么不准备准备,你这不是给家里添乱吗?”
  “急什么呀急,一大把年纪在公众场合嚷嚷也不觉得丢人,她都快生了,你们还不好好照顾她。”
  公婆两人没太听清秋禾半普通话半方言的责怪。
  两人嘴里各自咕哝了句听不清的脏话。
  “你们可真懂事儿呀,谁的账有你们算的清。”
  公公怒火冲天,上前推搡着秋禾,骂骂咧咧:“你这个贱货说什么呢,我们被她从房子里赶出来住廉租房,我们还没说什么呢?她倒在背后编排我。”
  魏山意冲上去挡住了这疯癫狂躁的老头儿。
  “你别动手,这里是医院,不是吵架的地方。”
  隋妈狠狠地瞪了叶淮宁一眼:“我先不跟你计较,我大孙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看着办吧。”
  “闭嘴吧你。”秋禾还想再说什么,看到叶淮宁在做手势,又把话咽了回去。
  进了待产病房后,医生在采血,隋爸在旁边不停地嚷道:“我大孙子怎么了?”
  他满脸的皱纹,弓着腰,晃着两只枯树根般的手,和隋妈一样,殷勤淳朴地目送医生离开病房。
  寻常人见了只会觉得他们是再淳朴不过的好人。
  秋禾抱着双臂,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们可别嚷嚷了,说了半天,淮宁要休息,还嚷嚷,她多大的能耐能不顾自己的安危去害你大孙子呀?”
  隋爸双手摁着膝盖坐下,看着躺着的淮宁,叹了口气:“你爸妈呢?都要生了也不回来看你?”
  “没。”
  “你们照顾不了就给淮宁请月嫂,要不就住月子中心。”
  隋爸嘟囔:“花什么钱,她又不是没坐过月子。”
  秋禾欲再辩驳,手被叶淮宁拉住。
  “疫情赶不回来。”叶淮宁从疼痛的支支吾吾挤出了这句话。
  也许是不确定给了老两口放肆的理由,打量完病房后,他们开始打量秋禾和魏山意。
  “那你们俩是谁?淮宁儿的朋友?”
  “我是她表姐,我也是家属。”没等叶淮宁说出话来,秋禾先唔住了两位老人的嘴。
  公婆伙同老公一起伤害待产产妇的新闻她看的太多了,她怕他们出什么幺蛾子。
  “这是我男朋友,他是医生。”
  秋禾说瞎话不打草稿。
  魏山意抱着住院要用到的脸盆和水壶刚进门就领了个新身份。
  他愣了一下看见一边秋禾对着他挤眉弄眼,随即点头承认。
  他们听到了魏山意的职业后,还是有些敬畏心的,没有再和秋禾针锋相对。
  两个老人钉在板凳上,面面相觑。
  秋禾把温开水递到叶淮宁面前,拉上病床间的隔帘,支使公婆到外面去。
  “我给她擦擦身子,你们先出去行吗?”
  等他们出去了,秋禾扶起叶淮宁小声问道:“那个杀千刀的呢?”
  “打他电话一直没人接,乐乐去幼儿园了,我就想着在家擦擦地,没想到摔了一跤。”
  “怎么这么不小心?”
  秋禾握住她冰凉的双手,她的眉毛杂揉在一起:“阿禾,我有预感,这孩子八成保不住了!我太痛了。”
  “别瞎说,你最需要注意的就是好好休息,有我们俩呢,你怕什么。”
  “乐乐在椿樱幼儿园,那你待会儿等放学帮我接一下她,我现在动不得,她爷爷奶奶更不愿意照看她了,耽误了你们学习时间,麻烦你们了。”
  “放心吧,都交给我,我是学霸你又不是不知道。”
  “家里有个待产包,东西我都买好了,放在衣柜里,刚刚走得太急,忘记带了。”
  秋禾点着头,在手机里一一记下,又问:“淮宁,有什么想吃的吗?”
  突然地阵痛像铁丝球在宫腔里刮擦,剧烈的痛感让叶淮宁大叫出声。
  她躺在床上,泪水猛烈的涌出眼眶,几近窒息。
  秋禾抱住她,好一会儿,她才气若游丝的出了声。
  “我好想爸爸妈妈。”
  叶淮宁话还没说完,公婆接连起身应答:“爸妈在这儿呢,有啥事儿你说。”
  叶淮宁痛的得什么也听不见,瞳孔放大死瞪着天花板:“好想吃爸爸煮的菜饭,哪怕是一点点,我好想爸爸妈妈,我快要死了。”
  秋禾抚摸着她的额头,那上面是细细密密的冷汗点滴。
  “我给你煮,淮宁,你想吃什么我都买给你,一会儿于蕾和孙奥运都来,我们大家都在呢,别害怕啊。”
  常规检查结果出来了,叶淮宁的结果很不理想。
  “医生,”秋禾看了医生胸前的工作牌,又补了句,“崔医生,我们还要做什么呢?”
  “你们是怎么看产妇的,疼成这样才送过来,这么不负责。”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买些补充体力的食物,孩子衣服什么的都要准备好。”
  她看了眼在疼痛中翻来覆去的叶淮宁,问:“你是不是之前缺了产检?”崔医生一脸严肃。
  叶淮宁撑开了眼皮,又合了下,艰难吐出了几个字:“没时间。”
  “病人家属跟我来。”
  崔医生叫了公婆进办公室,秋禾作为临时表姐也要跟进去。
  公婆嚷嚷着这是他们自己家的事把秋禾推了出来。
  医生抬眼打量了他们两下,又把秋禾叫了回去。
  她皱着眉头打量检测报告,语气极其冷静:“孕妇目前患有妊娠性糖尿病和中央性前置胎盘,坚持顺产的话,会有大出血的情况。”
  “多少钱?”公婆听完后,连连摇头。
  婆婆的眼泪快流下来了:“做手术,是不是就是剖腹产呀?那可不行。”
  “不行什么,不剖她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婆婆坐在医院走廊里,不停地拍自己大腿,公公则开口咒骂。
  “他们这是想害死我孙子呀!破腹产生出来的孩子能健康,不就是想骗钱吗?”
  “手术还需要等,早做决定早好,你们好好商量,快些决定吧。”
  医生冷冷地撂下去一句。
  秋禾握着叶淮宁的手,挡在她面前。
  “你们两个疯了吧,她都疼成这样,还不听医生的。”
  公公一听这个,好像被什么烧了尾巴似的:“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你能拿钱给她呀,给我滚出去,这是我们家的事,让你个外人插什么手呀!”
  婆婆也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两把眼泪,哑着嗓子推两人出去。
  叶淮宁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对着被赶出去的秋禾和魏山意点点头,眼泪滑落在枕单上。
  自从生了孩子后,她就没什么赚钱的心思。
  医院也不是什么福利机构,公婆想做什么说什么,几个字就可以直接决定她的命运。
  她想伸手去够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想劝让孩子爸跟公婆美言几句,求求公婆饶她一命。
  手机没够着,却正正好窥见了婆婆的一双锈铁般的冷眼。
  那眼睛里满是混沌的丝线,红的黑的黄的,透不出一点点亮来。
  “手机有辐射,你先躺着,快生的时候就挤出来了,别的你别想了。”
  叶淮宁躺在病床上,痉挛般的阵痛敲击着她的脑壳,脑海里跑着这些年荒唐岁月的走马灯。
  她是老来子,父母没什么文化,今年六十多岁,在广州以回收垃圾为生。
  怕她孤零零一个人活不好,刚毕业时父母就催着她赶快结婚。
  她听不进父母的话,也不相信会有人爱她,不想这么快结婚。
  只是那个时候的隋末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我
第23章 两个大耳光
  她从小是留守儿童,从没有人对她好过。
  初中的时候一个人从农村来县城上学,无亲无故在学校旁边租了一间屋子住。
  不知道怎得,放学被一群小混混堵上了。
  巷子又窄又长,没人能帮的上忙。
  她双腿发抖,惊恐无助到了极点,却一声不吭木讷的在原地站着。
  直到一个戴着厚卫衣帽子的身影挤进来,一拳把领头的干翻在地,拉着她跑了出去。
  那人拉着她走了好久,从复兴路走到了国泰路,一直到天黑才把她送回住处。
  那人没和她说一句话。
  很久以后,她高中毕业。
  考上了一所本地的大学,为了补贴生活费,没课的时候就在一家品牌店做导购。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又遇见了那人。
  那人叫隋末,是店里的正式员工。
  他比叶淮宁大几岁,大专肄业对什么都没兴趣。
  第一次踏进那家店时,他穿着一件克莱因蓝的工作服,正在前台清点货单。
  和很多年之前的冷漠不一样,他变得成熟圆滑,还有点她不适应的市侩。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但没有立刻相认。
  看到手足无措的她,连忙招呼着她来前台。
  他笑得温暖,顺手把前台的迎客糖递给她:“你还是学生吧,别害怕,以后我罩着你。”
  叶淮宁第一天没什么活儿干,和老员工插不上什么话,杵在墙上发呆。
  他点了杯奶茶递到她手里:“快去更衣室喝掉,别让主管看见啊。”
  他教叶淮宁怎么对付嚣张的客人,怎么对付老板没来由的羞辱。
  发了工资就带她出去玩。
  有一次她发烧旷工,在宿舍闷着出不去。
  他找到了她的室友,给她送了亲手炖的排骨荷叶粥来。
  叶淮宁论文答辩结束的那天,他拖着她的手在仲夏时节的校园里一圈一圈的走。
  毕业时节,校园里满是穿着短裙的漂亮女孩和伤感的告别青春的躁动气息。
  看着漫不经心快步走在前的他,叶淮宁嗔怪道:“走慢点,我都跟不上了。”
  “那我等你好不好?”他放慢了脚步,转过身,用低沉的嗓音说。
  “等我什么?”
  “等你跟我结婚,生一堆孩子。”
  “最好生一堆儿子,我和儿子们一起保护你。”
  “那生女儿呢?”
  隋末摇了摇头,夜晚树影和路灯昏黄的光都落在他脸上。
  他的表情阴晴不定,想法更是捉摸不透。
  “不好,女生在这个世界上太不容易了,我不想让女儿受苦,我只想要后半生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把叶淮宁护在怀里,低声说:“亲爱的,我们结婚吧,我想给你幸福。”
  什么是幸福?
  幸福就一阵阵宫缩,一堆堆沾着油污的碗筷,公婆的管教和失联的丈夫。
  幸福就是这些鸡毛蒜皮,可有可无的琐事。
  幸福像一座怎么也翻越不了的无望大山。
  幸福是隋末留给她一个人的礼物。
  “妈,妈,我口干,给我喝点水好吗?”她挣扎着唤坐在床对面的婆婆。
  婆婆放下手机,大喇喇的喊道:“什么?你要干什么?”
  叶淮宁没有力气:“水。”
  “要什么你就说,别在背后捣鼓我们,我们老年人脸皮薄,经不起别人挑唆。”
  婆婆端着滚烫的开水,送到了她嘴边,热水立刻把嘴唇烫了个火泡。
  “你生个孩子事儿还真不少,别乱动了,等生吧,行吗?爸爸妈妈也不容易,别瞎折腾我们了。”
  她微微的闭了闭眼睛,笑自己荒唐。
  最后折腾不动了,由着神经萎缩,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识了。
  昏沉中,乐乐放了学,晃着小辫子背着小水壶,满屋乱转大声喊妈妈。
  她恍恍惚惚,腊黄的脸变得像张透明的白纸,用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睁开千钧重的眼皮。
  先是天花板,再是不断晃悠的陌生人。
  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乐乐背着小书包,在面前叫妈妈。
  乐乐的小手摸着叶淮宁的眉毛:“妈妈你看,眉毛都皱了,不好看了。”
  叶淮宁挣扎着抬起被子下冰冷的手,拖到乐乐面前,却摸不到乐乐的小脸蛋。
  全然虚脱般:“妈妈不好看了,乐乐还爱妈妈吗?”
  “妈妈我开玩笑的,乐乐爱妈妈,乐乐让妈妈做剖腹产。”
  魏山意在乐乐身后,把满满两大包东西打开。
  分门别类的放进衣柜里,都是产妇和婴儿要用的。
  叶淮宁嘴唇发白,裂出了一道道血口子,谢谢两个字黏在嘴上,吐不出来。
  魏山意转过身,看到她血红的双眼,连忙把病床摇起来。
  他用棉签沾了沾温开水,轻轻擦拭了叶淮宁干裂的嘴巴,让叶淮宁润润喉。
  “淮宁,一定要放松,我刚刚煮了菜饭,煮得软一些,你先吃了好有力气。秋禾在排队买手撕面,还在路上,让我先带乐乐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担心。”
  她点了点头,把水噙在嘴里,环视病房,刚刚气焰嚣张的两个人全无踪影。
  魏山意:“叔叔阿姨去吃饭了,你先睡一会儿。”
  他关上柜子门,把乐乐抱在怀里:“秋禾刚刚和隋末联系了,阿姨叔叔不会再对你造成任何影响了。你一定要保存体力,调整好心情,来完成下一关。”
  “嗯嗯。”
  “淮宁,不要怕,我们都在。”
  不一会儿,隋末来了,他拽着一张要账脸进了病房,冷冰冰地看着床上的叶淮宁。
  乐乐趴在魏山意的肩膀上,转头愤愤不平的看着隋末。
  他站在角落里,胡子拉碴,面如菜色,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双手插袋。
  他一瞪眼,立刻吓得乐乐浑身不自在,环着魏山意的脖子背过脸去,不敢看他。
  隋末觉得自己两边受气,媳妇躺在床上装佯,乐乐小白眼狼这会儿也给他脸子瞧。
  他扯着嗓子随口吐了一句脏话,冲上去抽了乐乐一个嘴巴:“怎么,嫌你老子我丢人,你攀高枝儿了?”
  于蕾吓得大喊:“你疯了吗?打孩子逞什么英雄。”
  叶淮宁一直在等隋末先开口关心她,被这一巴掌吓得发抖,所有的委屈都咽了进去:“隋末,你疯了?”
  “怎么,不是在外人面前说我不称职,不顾家吗,我教训孩子你看不见呀,我说为什么别人怀个孕,生个孩子都没这么多事儿,就你事儿多,你干什么吃的呀,又要钱又要人陪,合着别人一天啥都别干就陪你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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