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瞄到了一个中年男人,正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中年男人挽着妻子的手臂,旁边还跟着一个大概在读初中的小姑娘,点了餐后,四下里找位子。
秋禾看了看自己的周围,左边一家三口刚用餐结束,起身离开,正好空着三个位子。
天呐,她祈祷地越恳切,那个中年男人越走越近。
就在心脏快要跳出喉咙的那一刻,一家三口中的女儿突然转过身去,坐在了有白色餐桌椅的独立用餐区。
秋禾长舒一口气,目光还不肯从那一家三口身上离开。
“你看什么呢?”
魏山意在她出神的眼前挥了挥手,试图把已逃离三界之外的秋禾召唤回来。
“你看见那个小秃顶了吗?我初中班主任,幸好没坐过来。”
“张老师?”
“你认识?”
“初中的时候有次通知他开会,其他就没什么交集了。”
“你是学生会的,还是班干部?”
“都不是,我是天使办事处的,嗨嗨。”
班主任当年教她的时候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现在也开始秃顶了,真是岁月不待人呀。
秋禾打量着四周,曾经熟悉的三中结界被规划成了现在陌生的模样,不免有些感叹。
“你说,还是三中这边老城区有意思哈。在三中度过的三年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校园时光了。”
“秋老师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呀。”
“啊?”
“啊?”他学着她转过脸懵逼的样子也“啊”了一声,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笑出了声。
随后又恢复了洞察人心的样子,像个心理医生一样抱着手臂靠着椅背看着她。
秋禾不屑的“且”了一声。
“我也是练过的,有事儿就喊我就行。”
怕她再“切”,他比了比肱二头肌。
她低头搅拌着碗里的娃娃鱼,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班主任,就想到学习,一想到学习就想到工作,一想到工作就想到父母。
接着就是餐桌上大叔那张又肥又腻的脸在眼前转来转去。
把她童年差点被父母抛弃的事儿当做笑谈一次又一次提起的长辈,还要她千恭万敬对待,呵。
“亲戚们见到我话可多了,多到我都插不上嘴,老古板就是老古板,除了结婚和繁衍,好像就没有别的话题可以聊。”
她捧着脸,双臂撑在桌子上:“你说为什么人长大了,世界却没有变好呢?”
“像我们这种人,一出生就注定要离开家乡,我能力好差,也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考不上的话又要每天挤公车拼命工作了。”
“尤其是女生,父母在我们出生前总是传承着杀意的。”
魏山意收起了刚刚的笑脸。
他和她拥有的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可他触摸她的沮丧时有种天然的熟悉。
她在他的对面,他们都陷在生活的沼泽里,她带给他亲切的依赖感。
他也想像她当年那样朝她伸出手去,说着“不要紧吧”“我陪你”之类的话。
可话要说出来时总是格外艰难,他自己觉得敷衍。
“我只觉得像你这样靠自己一直在努力的人都很了不起,我发自心底里觉得你很了不起。”
他点点头,像给自己打气那般鼓励她:“你很努力,平芜尽处是春山,你会更好的。”
秋禾明明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会吗?”
“当然啦,你是秋禾,秋禾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秋禾背过脸,抚平了情绪,冲着天空把脸上的表情调整成笑容。
“哎,不好意思,我就是在抱怨负能量,抱怨完了就结束了,你别感到负担哈,我平时还是很阳光的。”
“考研其实真的很短暂,只有每天想着学习任务,就不会再被别的东西打扰了。以后我监督你,你监督我,不管考试后我们各自会去哪里,这段时间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研友?。”
“嗯,每天我要监督你早起,早饭午饭晚饭我们在一起吃,我们交流学习成果。”
他的眼神坚定,犹如新燃的烛火。
秋禾从不爱和谁绑定在一起,她很难处理好你来我往的人情债。
尤其是在学校公司那种人事纷杂,心眼儿比效益多的场合,她总是表面礼貌,内心疏离保全自己。
她听他呜哩哇啦讲了一大堆规则有些木然,低着头沉思了几秒后,在魏山意面前举起了杯子。
“说到底呢,你还是缺个饭搭子。”
魏山意长舒了一口气,大笑着冲她点了点食指,和她碰杯。
“既然你麻烦我做饭搭子,那我就让你换一个丢丢小的人情债,不过分吧。”
“您说。”
“过几天我那个倒霉同学要结婚了,就上次我们吃饭的时候你见过的那个死鸭子,我爸妈派我出征,你就假装我男朋友跟我去应付应付,好吗?”
魏山意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什么?”
“没关系,这个请求挺唐突的,你不答应也没关系。”
秋禾泄了气,不知道该编什么理由才能给自己整一个安静的考研环境出来。
魏山意不慌不忙地说:“要做什么准备吗?”
语气中再没有一丝的犹疑和惊讶。
他点了点头,好像对面的人只是找他借块橡皮这么简单。
“你答应啦,当然不用,能去就是给足王子面子了。”
秋禾松了一口气。
“你别害怕,没人认识你的,你做我的小跟班就好了。”
她又连忙补上一句:“我保证就三个小时,回来后接着去书店学习。”
“几天也没关系。”
心脏忽的停了下,牢牢勒住瓣膜的铁箍不知何时断了一根。
她递给他一张纸巾:“没吃饱我再点一些,今天我请客。”
魏山意抬眼,满脸笑意得看着她:“那要多吃点,毕竟明天饭搭子就正式上岗了。”
“那老板您明天中午吃什么呀?我请你,就作为今天晚自习缺勤的惩罚吧。”
“慢慢累计吧,争取考研结束后,天天吃软饭。”
秋禾看着他得意的神情,又好气又好笑。
“看不起谁呢?说不定是考试后我名列前茅一举夺魁,被你天天请吃大餐呢。”
“那更好了,吃得更多了。”
“你再说……”
在三小门口送别秋禾后,魏山意转身走进小巷子。
到家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
城市喧嚣的灯火投射在窗帘上,外面比家里热闹得多。
他接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
杯子边是一盏彩绘玻璃房子的小夜灯。
靠着床头柜的是一个亚克力画框,里面铺着一封又一封手写信的复印件。
信里的女孩事无巨细的分享自己的生活:
她肚子痛;
奶茶店的小姐姐人好好,给她的红豆奶茶里夹了一大勺椰果;
她学习进步了;
卖娃娃鱼和爆炒花甲的大婶不出摊了;
校门口的精品店里有个摄人心魄的绿色水晶球在买;
她的闹钟被秋天赐砸坏了,害她下午上学的时候迟到;
......
他平躺着,双手交叠轻轻地摆在饱食的腹部,安安静静的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除了一根简单的白炽灯管什么都没有,星空在他的心里。
她走近他时的感觉那么的不真实,她笑着看他时声音那么的缥缈。
多年不见,记忆里的那个她变成了另外一副潇洒的模样。
高挑清瘦,举手投足间,不再是那个忧郁胆怯的高中学姐。
她带着社会打磨的印记,谈笑风生。
他好像又回到一二年六月的细阳一中。
在砖红色广场上,她像肆意生长的广玉兰,挟着雨后的微风突然出现在他晦暗的视线里。
他闭着眼睛,一直沉沦到海底。
陷在水藻之间,抬起手臂向上伸去,暗淡的海底不见亲人。
突然一束白光亮起,一个女孩子坚定的游向他,牢牢地抓着他的手,带他离开。
他惊醒后,反复回味这几日的遇见。
这样的偶遇不是他的最佳答案。
他有些踌躇,想着如果再晚一点,等他成为了正式的医生,会更好。
可就算没有结果,那也没关系。
就让他默默地守护着她吧,能陪在她身边,为她做些事情就足够了。
他侧着身,静静地凝视着那块亚克力板。
饱腹感让他血糖上升。
几个哈欠过后,他又一脚跌空,坠入梦乡,回到那个午后的校园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多多支持哦,谢谢大家
第9章 你在cos湘琴吗?
秋禾到家后,父母都早早睡了。
客厅里没有一丝亮光,她摸着墙壁找了半天才摸到开关。
穆妈睡眠浅,看到客厅灯突然亮了,就大声嚷了起来。
“小声儿点儿。”
“知道了,对不起。”
心情顿时跌入谷底,她关上了灯,进了房间顺手锁上了房门,锁门的声音彻底惹怒了穆妈。
“你不想好了是吗?我们不工作呀?和你一样每天这么闲嘛?我们不像你,一天到晚没事儿做就知道吸血,你可怜可怜我们两个吧!”
不过还好,期盼已久的快递终于到了,一整套的乐高别墅。
这是当下她唯一的梦想。
以后无所谓她在哪个城市,只要有个靠谱的学历她就能活下去就行。
学历能帮她找到不会突然赶自己走的工作和一个属于自己的温馨的大房子。
眼下一无所有的她必须为之付出全部的努力。
她脑子里全是对未来的美好幻想,穆妈的喋喋不休就像这幻想之外一个个像素点。
在她不开灯的房间里,被她的白眼儿逐个击破,最终模糊于她的听力之外。
她和衣躺在床上,蹑手蹑脚的划破乐高的快递包装袋,等着骂声一点点褪去。
光秃秃的床板上只铺了一张竹席。
竹席比她年龄还要大,缝隙间藏着风风雨雨离合悲欢,霉味怎么擦也散不去。
过了很久,才终于把乐高从层层束缚中解救出来。
隔着两个房间,秋爸的鼾声还是不绝于耳,像海水一般在耳边立体环绕。
她双手交叠,看着天花板休息下颈椎,躺下了床板上,却不知不觉休眠了意识。
迷迷糊糊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梦里天还灰蒙蒙的亮,她匆匆起身要去上学。
学校的楼梯爬起来异常艰难。
阶梯是一根根圆滑的铁管制成的,铁管上生满了铁锈。
烈日灼烧下,她的手心又出满了汗。
同学们接二连三不费吹灰之力就爬到了教室,一起聚在走廊里笑她又胖又笨。
她站在阶梯下,看着不断扭曲变形阶梯,急得团团转。
金属管反射着烈日的光点,她望着天梯头痛欲裂。
接着她被匆匆拉进一间考场,雪白的卷子铺平开来,占了整整一张桌子。
试卷上,一道道都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数学题密密麻麻。
已经有五六年没复习过数学了。
她急得满头大汗想大喊,一抬头考场上几十双眼睛飘着聚集过来。
突然,广播里开始播放听力。
黑色音响哑了,学校上上下下调整了半天。
最后传出来的不是柔和的女声,而是穆妈和秋爸的责骂和催促。
“猪一样,我怎么生了你,这么简单都看不清楚?”
“算了,她已经没用了,管好秋聪就好!”
秋爸叹气的声音被无限调高重复,化作一把利剑,直钉入秋禾的太阳穴里。
“一大清早的,你鬼叫什么?”
第二天,她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睡觉不关灯,电费你交吗?”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一跃而起。
拉开窗帘,夏季水蓝色的天柔柔的罩着窗外,恬静的像抚仙湖的水。
小区四下里安静极了,不知哪里传来的一阵军号声,布谷鸟富有韵律的与之和鸣。
秋爸刚刚晨练回来,破天荒的给穆妈和秋禾带了两份早餐。
给穆妈买的是她爱吃的麻糊,白润如玉的米糊上面洒满了焦香的芝麻盐和软糯的咸豆子。
给秋禾买的是一大份粉鸡,粉鸡是颖州的特色小吃,是用红薯粉和鸡肉做成的肉圆。
鸡汤里加了十几片荆芥和一大勺红彤彤的辣椒油。
温温热热的吃上一勺,唇齿留鲜。
秋爸自己吃的是鸡汤面。
大概是对美味早已是习以为常。
他捞着面还不忘唠叨秋禾:“快点吃,吃完快去看书!”
穆妈洗漱完也来到餐桌边:“昨天吃饭的时候,你姑妈说我坏话啦?说的什么呀?”
看着穆妈睡眼惺忪得撕着酥脆的葱油饼,秋禾顿时明白了秋爸莫名其妙买早餐的巧妙用心。
她看着穆妈等她把想说的话当面说完,好给秋爸一个安心,当场报这一饭之恩。
秋爸听不得“姑妈”这个词,立刻不耐烦得啧啧啧起来:“一大早说这个干嘛?”
“没说啥呀,就是问了问我考研的事。”
秋禾在剑拔弩张中举起了千钧一发的议和书,箭就全奔她来了。
“你看,你考个研背后十几双眼睛都盯着呢,你不抓紧,别人就会看不起咱们家了,你还要给天赐做个示范呀。”
秋爸吃完面后,开始喝蛋汤:“叫什么天赐,秋实聪,秋实聪,秋实聪。”
“yoyoyo,实聪,实聪,秋天的大葱。”
她抬头笑着看秋爸,秋爸叹了口气:“待会儿,要不要我送你?”
“不,您可千万别,就您那小电瓶车,我怕路上给我摔个好歹的……”
“我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秋爸习惯般举起筷子,秋禾立刻缩在桌子上。
过了几秒钟,筷子没有像小时候那样落在她头上,秋爸收起碗转身进了厨房。
三个人收拾完毕,分别去往三个不同的方向。
路过三小,魏山意也恰巧背着书包从大门里向外走。
秋禾自知理亏,主动道歉:“那个不好意思哈,我爸给我买了早餐,我吃过了。”
“你坐着看着我吃,你背单词看书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