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年家丫头给老太太灌迷魂汤了,谁都不喜欢,偏生就喜欢她。奇了怪得很。酸的酸,红的红。
“你真不要?可别后悔的,”老太君板着脸,苍老却矍铄的眼睛笑看着守在榻边的女子。
年仪嗔言:“当主母累人着呢,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都要我扛。钿钿思来想去这个买卖还是不划算,亏人得很。奶奶您就发发慈悲,让我的马儿再跑跑,能拖一日是一日,也多我一日的懒人福气,好不好,老菩萨?”
“好好好好好”老太君拍着她的手,什么话从她口里说出来都是雅俗共赏。别人家都是争权夺权抢的你死我活,就她跟洪水猛兽似的躲都躲不及。
其实老太太也是晓得她心头想法的,只怕是顾及孙儿那边。想起这个,便想起那柳氏,平白的眼神沉了沉。
她既暂不愿意,那就再缓缓吧,这个事情倒也不是太急。往后再从长计议。
“真真你这丫头呀,恨铁不成。”老太太指着她额头数落,嘴里不饶人,看人却跟看亲孙女儿似的,爱的不得了。
可不,自家挑得孙媳妇儿,越看越满意。
年仪顺势卖了个乖,后又拧来帕子细细给人擦手。老太太任由她张罗这些,心头只觉熨贴。
又过了一会儿,外间老嬷嬷进来,卫老太君留了长房媳妇和孙媳妇年仪夜里陪床,嘱咐其他人都散了吧。老嬷嬷传话出去,其他门房媳妇和孙辈欲泣欲泪表了一番要事孝床前的心意,老嬷嬷象征性劝了几句,没一会儿人也散的差不多了。
床边支了两个小榻,以供守床的两位主子临时休息,除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和婆子,其他人都挪到了帘子外间,有差使再召进来,以免人多不利于安养。
夜里守榻熬人,需得惊醒些,病床事孝几日,年仪就清减了不少。卫老太君一个劲儿可心疼了。
因着心疼年仪,老太太第六日时候便让她回自己的松香居了,不再要她守着。
年仪自然是不肯,她这个身份不在床前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老太太坚持,直接让嬷嬷将门打了关上,跟小孩子似的。年仪哭笑不得,晓得老人家心疼自己,便也遂了人的意,但晨昏定省不能废,早晚她皆是按时来请安。往往门才一开,年仪就端着早膳进来了,老太太和陪嫁的老姐妹相视一笑,眼里都是光,越看越爱。
眨眼十几日也过去了,经过细心调养,老人有了恢复起色,府里无不高兴。
夏季热的厉害,蒸的人像受刑一样,夜里热气一沉凝了露水到处湿漉漉的,早晨起来仍觉余温煮人,辰时不过一会儿太阳升的老高,热气又上来了,真真折磨人的灯笼热火天。
年仪来得早,照例领着丫鬟在门口等开门,盥盆,手帕,早膳,备的齐齐整整,说她得老太太欢喜也是她自家挣出来的。瞧瞧,其他几个门房媳妇无不拖到太阳高升了才来,谁像她一样心眼实。
“孙媳妇又等在外面了呢!”袁嬷嬷指着外面跟床榻上的老人道,脸上笑得跟花儿似的。
“这丫头就是实诚,连偷个懒都不会!”老太太道,接着就是长吁短叹。
“您不就是喜欢她心眼实诚么,这种人不多见了,你呀,福气大着呢。”老嬷嬷接话道,一边说,一边去开门。
门吱呀从里面开了,老嬷嬷迎面一笑,道:“老太君刚还念着呢,人已经在外面等多时了,少夫人进来吧,仔细热坏了回头老太君念叨心疼。”
年仪应了声进屋子,问嬷嬷今日病情如何,嬷嬷皆说好。
“静养了些时日好了不少,不过大夫说还需得再养些时候,年纪大了,难免的。昨儿老太君床前可是多了一个孝子……”嘘,
“哦?”
年仪正疑惑,刚刚好行到里间,打起珠翠的帘子一眼浮去,这才晓得嬷嬷何意。
原是柳氏跟前伺候着,一旁竟是多日不见的卫臣贤。
“奶奶今日觉得如何,可比昨日更好些了?”年仪跨过门槛进去,身后珠翠帘子叮咚作响。
看见她老太太打心眼里欢喜,一下子眼睛都笑眯了,直呼着让人坐榻边挨她去。
卫臣贤挪挪位置让到床尾,倒是还没有她受人待见。一旁的柳氏早在她人一进门时候就起身了,身份问题她在人前矮人不是一节半截,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跟空气似的,也不怎么惹人注目。与这会子的热闹成对比,倒越加觉得讽刺至极。
第247章 睽卦 5
今日两人一起在跟前伺候,老太太心情好,早饭便比平日进的多些,又有资历大的嬷嬷从中调和逗趣儿,气氛很是和乐融融。卫臣贤好久没见老人这样开心了,不自觉也展了笑,说出讨乖讨巧的话逗得老人前俯后仰,其乃名副其实的孝子贤孙,不怪老人宠极他。年仪端一个艾绿璎珞碗从旁调膳,端庄又贤惠。那场景,一点看不出他们夫妻不和睦。说出去谁信呐!
伺候着人用完早膳亦过了巳时,到丫鬟给老太太拿捏手臂的时辰了。
人躺的久不舒服,府里大夫专门授了一套拿捏的手法解乏,本一直是卫老太君身边的丫头在伺候。年仪因在跟前伺候的时日久些,便耳濡目染学了六七分,前几日也亲自给老人上手捏过几回,手法自然是生疏,难得是她一片孝心,老太太自然高兴。今日用完早膳她拾起贵妃榻上的如意枕给老太太垫上,才要搓热自家手心,一旁丫鬟笑道:“今儿还是婢子来吧,少夫人您歇歇,仔细累坏了手。”
年仪一直低首整理手中药酒,没明白这是老太太的示意,便道:“怎么会累手呢,我这儿求都求不来呢,钿钿要多和奶奶亲近,也粘粘奶奶的福气,滋养福报运气,这才是我的福分呢。奶奶您说是与不是。”末了还抬头巧问一句。
房里的人除了柳氏是低头不语本分模样其他人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抿嘴轻笑,掩帕的掩帕。真真这个年家丫头讨人喜欢得紧,若说呀,还是老太太看人眼光毒辣,这不,一举一行,一言一语,就没有让人觉得不妥帖舒服的,生来就是大户人家的主母模样,不让人欢喜都不行。
连卫臣贤都看了她一眼,就她自家顾搓手中药物没有发现。
老太太笑,花眉舒展了,“你就歇歇吧,倒腾一上午,你不累,我看着都心疼。奶奶这儿有重要的事儿交由你去做。”
“我原先跟菩萨求了个愿,应了,趁这今儿六月十九,正好还愿。菩萨是神灵,得恭敬的,奶奶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之心。这事儿托不得别个,思来想去,还是钿丫头最合适。由你去帮还这个愿,奶奶我也最放心,如此菩萨方不会怪罪。”I
“奶奶要还愿,今日?”年仪仔细算了算日子,今儿还真是观音会。
老人点点头,“香烛和香油钱已备好,本是早就要去了的,摔这一跤生生拖至现今,阿弥陀佛菩萨不怪罪才好。今日正巧,谏植也去,人齐全,表我一颗诚心,这心里头欢喜。”
外面木讷立着的柳氏僵了僵手指,有些颤抖。老太君有意撮合她二人,她于卫府艰难,本就没有怙持,如今老太太做的明显,往后更没有她的容身了。思及此,柳氏将头低的更低。
老太太余光瞥见,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有婆子会意便向那边道:“这会子药快熬好了,赏音去厨房看看。对了,这事儿得托柳姑娘一道呢,姑娘心细,了不得要劳烦委托的。前儿端阳,贤太妃送来一整套的荷花盘茎翡翠碗作寿礼,其中一小碗老太君很是喜欢,东西珍贵,因怕摔了,便收库房里放着呢,说是翡翠和玉做的。虽是珍贵,用来摆设倒是可惜,用到实处呀才是物尽其用,也将息人。昨日老太太还念叨,说今日教库房挪出来使使。丫鬟粗手笨脚的,别人也不放心。若不,柳姑娘帮这个忙,领着赏音跑一趟,可行的?”
柳氏自然说不得不,福了身,还未应下话儿,一旁的卫臣贤微是皱眉,而后温柔打岔道:“奶奶欢喜之物,自要小心对待,若不,由孙儿亲自去。柳姑娘是客,哪有客人做活儿的道理,传出去岂不让人家笑话我们卫家没有规矩,待客之道都没得,倒是贻笑大方了。”说着就要起身去,虽是春风和软的样子,旁的人是不敢接话的了。
空气里静了静,卫臣贤才要站直身子,老太太一声厉斥:“你坐下!”
徒然就拔高了声音,惊得房中年轻的丫鬟一哆嗦差点没有端稳托盘,连年仪都惊了一惊,赶紧腾出另一只手来给老太太抚胸口。卫臣贤是孝子,见惹了奶奶不高兴,又见老人家情绪起伏厉害,恐动怒气坏了哪里,心里便有些急,亦堵。这会子见年仪这形容,便分外觉得刺眼睛。她倒成了孝子贤孙,比他这个亲孙子还要亲近老人,做的又给谁看。对比那边的柳聘,高低软弱,谁无不无辜便是一眼的事情。别个看不惯柳聘,他更看不惯她,因果报应,循坏着的!
老人歇的够了,心头一箩筐的话要教训孙儿,卫臣贤也是恭顺一副听训的模样,老太太越是见他这个样子,再多的话也都只能化作感叹,无可奈何。
“你呀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这眼光差的没边,挑东西都不会挑,错将鱼目当珍珠,还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奶奶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会看不清识不得人?便是你爹也不能忤我!谏植,你这孩子这么聪明,可不能做那买椟还珠的蠢事,可晓得了?奶奶看的着急!”
闻言,那边柳氏抖了几抖。
他卫臣贤跟柳聘的事情说是棒打鸳鸯,上都的人都晓得。卫老太君注重门风家风请白,活活拆了一对鸳鸯。年家小女也是无辜,嫁了个不得心的男子,真真错点鸳鸯。虽是如此,大伙儿还是觉得年家女子赚了,便是卫家未来主母的身份亦是够羡煞旁人的了。只恨那个无辜不得君心的女子不是自己,不是自己捡了这个便宜!
卫老太君话中之意虽隐晦,谁也晓得轻重,故而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没有一人敢做出点儿响动。
其与柳聘之事从前没有娶正妻倒也不影响,如今正房发妻就在跟前,那话说出来虽是长辈训斥,小辈听着就是,可到底严厉了些。好在卫臣贤也是真孝顺的人,旁的不好说,单单儒孝这一块,是真没话说的,连圣上都夸御口称赞过他的。
“奶奶说的是。”
卫臣贤承着话,洗耳恭听。
他生的神似其母龚氏,温润质和,性子又极好,是百里挑一的好男儿。更勿说在仕途上还青云得水。这种儿孙,生在谁家都光耀门楣。又堪堪王朝女子慕卫家谏植如过江之鲫,是也才说年家攀了卫家。
年老太君一向以他为傲,亦事事都极满意,独独跟柳氏牵扯不清这桩事情不圆满。
难道真的说尺瑜寸瑕,不可尽求完善?只这个疵瑕未免瑕的也太烧心了些。卫老太君想的头疼。罢了罢了,有把自家着关呢,谅柳氏翻不出幺蛾子。护年丫头这事儿,少不得自家费心些。
都是些不省心的!
“别的不说,还愿这事儿你推不掉的,就是我不怪罪你,菩萨也会生气,你自家说呢?”言下之意此事推不掉。
家中大事小事上自是顺着奶奶,这事儿本卫臣贤本也未想过推脱,不过听说是跟年仪一道有些反感罢了。既然是奶奶的意思,能让老人家高兴顺心,也是可以的。于是他聆听孝训,温柔应承下:“这个自然,奶奶放心的。”抬首微微一笑,眉目温润如画,君子之质,看一眼是极舒心。
老太太这才满意,到底是自家的亲孙子,如何都是向着的,再不满意也就那一当会儿的事情,现下顺了心也就都喜笑颜开的。
那边柳聘福福身,领丫头出门去了,一身月白素箪,好生清软。与之相对,年仪就贵气端庄多了。只这种端庄向来是不怎讨男子欢心,撑门面倒是极好,男子背地里大都觉得女人柔软讨喜得多。总之年仪如何看都不如柳聘,也不若那人称心。
卫臣贤沉沉眼,笑虽还是温和,却是收了一些。
第248章 睽卦 6
这边只才吩咐下人准备马车,那边没会儿便回话说备好了。倒是快速。如此方显大户人家办事妥帖。
除了卫老太君,屋子里头还有另一长房媳妇也是长辈。年仪起身福了礼,老太君乐呵呵笑着放了人,又嘱咐说化方寺庙沿途的蕖兰正开的好,慢慢看着去,不用着急回来。
长房媳妇坐在床边边的小杌子上掩嘴笑了笑,向那方使使神色,老太君亦露出神秘的笑容。年仪只抬头看了一眼,说些体贴的话,嘱咐老太君好好休息,自己还完愿便回来。卫老太君作气一拉脸,年仪行礼还没撑起头来,没有看到。之后便出门了。卫臣贤面色称不上好看,也称不上难看,看不出咸淡。
因是外出还愿,不易大张旗鼓,便只备了马车。为表敬意,马车行到山脚下便不能上了,需得徒步走至山顶。除了提篮子的丫头和一个老嬷嬷,其他没有多带一人。
徒步有些累人,好在她也不是十分娇气的,这点路程还能走。卫臣贤问过她一次累不累,年仪只道“不累”,之后两人便各走各的。
“姑爷也真是的,哪有这样做人家夫君的。”
卫臣贤行在前头老远了,明显没有要等人的意思,不是很顾及身后的女子,于是丫头小声抱怨。
一道的老嬷嬷用手拐了拐人:“你这丫头好生没有规矩,姑爷做什么需得你来评头论足,好日子过多了是吧,仔细回头挨板子。”
丫鬟撅撅嘴,小声嘟哝,“本来就是,这还不让人说了,你瞧着谁家的姑爷是这个样子的。我都觉得委屈,更何况……”她指了指行在前头五六步子远的女子。
因着是贴身丫鬟,她心便向着年仪的。那嬷嬷是卫府里头的老人,又是卫老太君身旁的,之前老太天体贴年仪把人拨了过来。
丫鬟说的话多少有些冒犯,不过这些年少主如何对待年家丫头,大家也是有目共睹。有老太君护着是不假,但这女子不得男子的心,强扭又如何,便是卫老太君也无可奈何的。
说句公道话,这么好的姑娘,少主怎么就是看不见人家的好呢。偏偏中意那个弱不禁风的柳氏,老嬷嬷亦摇摇头。
“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不然待我禀报了老太君,撕烂你的嘴。你不在乎,难道还不在意你家主子的感受,这话听了还了得。本来是不难受的,话一进耳朵,心头不得沉了十万斤重石一样。就属你这个丫头一点不懂体贴人,真真你家主子白疼你了。”老嬷嬷数落。
不愧是老太太身旁的人,老嬷嬷活了这许多岁数,什么场面没见过,说起话来周全又顾及颜面,很是恩威并施。
丫鬟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不中听的话,而后两人紧着脚步跟上去,唯恐不妥帖。
化方寺在山顶顶上,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庙是皇家捐资建的,规矩严苛些,单是徒步这一条便把许多心不诚的人挡在了山门外。今日不很冷清,也不很热闹,僧人不算多,忙也是真忙。
年仪领着丫鬟和婆子行到山顶,卫臣贤站在寺庙门口的一棵长青树下,看样子到有一会儿了。见年仪态终于上来,他开口道:“进去吧”轻柔的声音带些凉意,没有太多温度。那张如玉的面容无丝毫不耐,欠了一些什么。
年仪晓得。
“嗯”她点点头,行在前。走了几步见他没有跟上来,便问道:“不一同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