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踏出厨房门槛,老管家迎面而来。见她身后抬着茶水糕点的丫鬟也在,知道还没送去,来的刚刚好。
“王爷刚刚吩咐老奴,说今晚的茶水,要王妃亲自送去。”怕欢颜找不到谢君来在哪儿,刻意提醒欢颜:“王爷在书房。”
欢颜虚扶一下墙岩,轻轻捂了捂肚子,有些难受。
“王妃可是身子不适?”见状,老管家担忧道。
欢颜摇摇头,没有说话。缓了一会儿,转身对身后的丫鬟道:“给我吧,你们下去歇着吧。”
“是”
欢颜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水,向老管家招呼了下,便朝谢君来的院落去。行了四五个回廊,穿过两座假山,又行了一断路才到。他果然未睡,院里有灯笼还亮着。
书房紧闭,昏光从里面透出来。欢颜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敲门。
她轻敲了三下,过了一会儿谢君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进来。”
一如既往有些冷,隔了窗户,略显浑厚。
欢颜踌躇了一下才推门。
室内有些暗,谢君来在书案旁看书。他没有戴冠,着了松散衣袍,多了一丝随意。欢颜没有仔细看,端了茶水进去,小心的放在书案旁。
谢君来抬首看了一眼,道:“今夜有些慢,管家没有早告诉你吗?”
他这样问,好像有点责备的意思,怕连累到让人,欢颜道:“没有,是我走的慢,天黑,路也不熟,便耽搁了。”这是实话,她未来过他的院子,七弯八拐的才找到。
谢君来皱眉。欢颜觉得他有些不高兴。
“怎么,她们没打灯笼照你过来?”这些个贱婢,倒真是偷懒欺主!
她们?欢颜反应了一会儿明白他口中她们是指丫鬟们,知他把她的话理解成了其他意思,便道:“自是有人送我过来的。我对王爷的院落不熟,一个人,定然找不到。”她回答的低眉顺眼,不知哪里就惹他高兴。谢君来一笑,点头:“来的少,自然是不熟,多来几回,便也就熟悉了。”欢颜没有说话。谢君来又道:“去把门关上吧。”
欢颜将门关上,在一边立了一会儿,谢君来埋首看书,未有再理她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还是如此。
欢颜踌躇了一会儿道:“王爷若没有其他吩咐,妾身先退了。”
她一会儿我,一会儿妾身的,谢君来听的好笑。他摸出规律来,平日正常时候她会自称我,客套拘谨是就自称妾身。
谢君来继续埋首看书,欢颜不知道他看的什么,如此入迷,连她的话都没有听见。拿不准要不要再说一遍时,他抬首对她道:“斟一杯茶”
欢颜迟缓了一下,上前斟了杯茶两分满,递过去放在他左手边,然后又退回来。
谢君来伸手抬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没有离开过书卷。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将书放到案上对她道。
“过来。”
“你隔那么远做什么,本王又不会吃了你。你不是丫鬟,呆愣愣立在哪里,倒像本王欺负你一般。”
她呆呆愣愣立在远处,也不说话,又过分拘谨,着实像个丫鬟。
欢颜不答话。晃眼看了一下他放在桌上的书,才知他所看的是兵书。她看不懂,不过,他看的那样入迷,想他南征北战御敌无数,敌人无不闻风丧胆,不愧是启国百姓口中战神,此间细节便能看出。
她依言走过去,却还是呆呆立着在一旁,又困又乏,显然没把刚才他话她像丫鬟的事放心上。谢君来看了会儿书,喝了口茶,突然伸手将她揽在自己怀中。
欢颜就要挣扎,他紧紧抱住她。
“别动。”
见他没有其他动作,也不好惹怒他。坐在他腿上,脚落着地,尽量把身体分量放自己腿上,没过一会儿,腿就酸的不得了,只是一动也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把书放下。
“可会写字?”
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紧紧贴着她,她觉得后背灼的厉害。
他铺开一张纸,对她道:“你写给本王看看,随便写些。”
不知他是何意,她取笔蘸了墨汁写了一首词。词是借来的,乃一著名词人悼念其亡妻所作。是她喜爱的,爱其文词清雅,清中有哀,别有一番味道。谢君来让她写,顺手便搬来了。写完才觉不当,想要改笔,已来不及。
“虽没甚笔锋,也算的清秀,勉强尚能入眼。”他对她的字着手点评。不算夸奖,也没有生气的意思。欢颜稍稍松了口气。谢君来继续盯着她写的字,渐渐皱了眉,她心一紧,果然,他道:“这词是你借来的?”
“出自何处?”
欢颜知是自己一时大意写了这悼亡的词怕是惹他不高兴了。硬了头皮道:“是一词人悼念亡妻所作。”
说完后半天不见他说话,欢颜悄悄偏头,见他眉宇深锁,已是不悦神色,她心里越加忐忑。许久听他道:“词虽好,但言语间言消语沉,磨人生命,你以后少看这些!”
他是觉得这些词读来无益,反会让人厌世轻生吗?
见她不答话,谢君来在她腰上的手一紧,又问她:“听到了吗?”
第5章 卷一 天堑5
欢颜点头应了才算了事。
他看会儿书,又练了会字,欢颜一旁给他研墨,他兴致来,随手作了一首红袖添香。不料他不仅擅于带兵打仗,诗也写的好。文韬武略形容再合适不过。欢颜又困又乏,在一旁哈欠连天,也不敢做得太明显。
“乏的话就到一边榻上去歇着吧。”
角落的地方确有一张靠榻,应是他平日看书累是歇息的地方。欢颜点点头,也不推辞,向榻边走去。
她太累了,今天身子一直不大舒服,又熬到现在,靠上榻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一睡着,她又开始做梦了。梦里跳跳转转,乱七八糟的,眉皱着魇的醒不过来。
谢君来提笔画着什么,偶尔抬头看向榻上的人,见她睡颜越不安稳,迷迷糊糊呓语着,像是做了噩梦。
“不要……”
谢君来蹲在她身旁伸手替她擦掉汗水,她梦魇无助又可怜,脆弱得牵动他神经。
“……不要……”
他伸手轻轻拍了她的面,想要将她叫醒。她没醒,突然蜷缩身子,痛苦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卫凝……”
欢颜猛地从榻上起身,粗喘了两口气,脸上额上湿湿漉漉的,用袖子一擦全是汗水。
她又梦见战场上,卫凝被人一枪穿心,最近她总做那个噩梦,太可怕。
“唔”腹下一股热流,肚子钻心疼痛。
欢颜捂着肚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好些。这也才看到一旁的谢君来。望望四周,想起自己是在他的书房。
谢君来盯着欢颜,眼睛里的墨,黑的要滴出来。这样的他就像一只不开口的豹子,时有反扑凶险之势。是欢颜最怕的模样。
谢君来看了她良久,站起身,启唇硬生生道:“回去吧,这里凉,回去好生歇着。”
欢颜也不多说话,默默退出书房。出去时,顺便记性带上了门,默默朝自己的院落去。
书房里谢君来直直站着,冷眼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出去,门关上,身影消失在门外。
许久,他踱至书案边,紧紧盯着桌上的图,似要烧出洞来。
那是一张女子卧榻的丹青,画中之人算不得美,清秀二字足以形容。
谢君来紧紧盯着那画,伸手温柔地触上画中女子的容颜,仔细触摸她的衣襟轮廓。手指慢慢曲收,画纸在他力下变得褶皱,安详的睡颜变的扭曲。复又将画纸抚平,只是,褶皱的地方,已难恢复。他冷笑,露出锋利冰冷的牙,白森森的。
“王爷真是的,怎能留殿下那么晚,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王爷一向不大接触殿下的,这次却是要殿下夜守伺候,辛苦不说,又这么晚才让她回来。王爷太折磨人了,一点都不心疼她的殿下,心里忿忿的。书碧很是心疼欢颜。
欢颜勉强摇了摇头,让书碧玉蒲扶她去沐浴。
“公主,小心些。”玉蒲将欢颜扶进屏风内。热水早准备好了,只是没想到会回来那么晚,水又换了好几回,一直不见人回来,真是担心。
将书碧玉蒲留在屏风外面,欢颜自己进去。当她褪下衣裳,看着亵裤上的红色时,抬手轻轻捂了捂肚子,有些失神。
沐浴完,玉蒲进来收拾,捡起浴桶旁边的衣物,白色亵裤上面红色扎眼得很,玉蒲惊了一惊。
“公主……”
欢颜转过脸来,淡淡道:“处理掉吧。”
那绝不是月事,玉蒲如何会认不出来。
欢颜未有多说什么,看上去累极,玉蒲不忍心再打扰她,又实在不放心,轻声提议问道:“公主,要不要明日请大夫瞧瞧?”
她摇摇头,上了榻,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脸色有些白,不大正常。
屋内灯烛偶尔发出噼啪声响,榻上的人呼吸轻得几乎没有,书碧玉蒲默默守在一旁。书碧眼泪浅,怕吵醒榻上的人,背到外间抹泪去了。玉蒲站在床头边,默默看着,神色忧郁得紧。
那之后,欢颜很少见到谢君来,最长的时候,月余也不曾见他一回。他待她说不上坏,但绝对不好。一股视而未见的气息,冷冷拿她当外人。欢颜有所察觉。那夜从他书房归来后,他便如此了。欢颜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告诫自己更仔细些,别又惹怒了他。小心得过了,话便少起来,尤其在他面前的时候,小心恭顺得。这形容谢君来看来,却猜度出了另一种心思。
很长时间,王府笼在一片肃穆压抑之中。
这天,欢颜从外面回来,行至王府门口有人从后面叫住她。欢颜转过身来,见是一个寻找百姓模样打扮的人。口音却不是启国的。
那人上前交与她一封信,看见信封上的字迹,欢颜接信的手一抖,差点没接稳。
欢颜捏着手里的信,却没有急着拆,多嘴问了一句送信的人荆楚如何?
那人只回答了三个字:“不太好。”
她就知道的,自己来启国时,荆楚境况已经很不好,如今又过了两月,又会好不到哪里去!
打发走送信的人,欢颜回到自己的院落,小心拆了那封信。信是卫凝写来的,只是,信中丝毫未有提及荆楚国危之事。信中全部都是问候之语。言语恰当,无逾矩,暖意浓浓一身正气,仿若久别故人。信中再次承诺,定会用尽生命保护好她的国和家,不会让她无家可归。他是怕她担心,故而便什么都不说。
欢颜明白,一切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哪里躲得过她玲珑骰子七窍心。
欢颜提笔回了信,信中问了很多话,又说了很多其他琐事,无一不细,无一不详,却都是一些不大重要的事情。写那么多,也只有一个目的,无非就是不想让他担心,好让他放心,信她如信中所言,一切安好!言语词意,简单至此,和他来信一样,中规中矩,毫无超出身份的逾矩。
情意虽浓,却是相敬如宾,虽无缘,却也爱的一身正气。他爱她,也尊重她!她亦如此!
他们最相爱,却也最无缘!天若有情天亦老,故而,不必怨天,不必尤人!
信送出之后,欢颜倚在门前立了一会儿回了屋。抄经书成了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不知她所祈求之事,佛祖能否听见!
又过了几日。
这天欢颜还未起床便听到砰砰砰的敲门声。门声粗鲁,可见敲门之人并无耐心。大清早的,欢颜被突如其来的门声惊了一跳,出声问了一句,没人回答。敲门声没有停,欢颜赶紧去开门,门口却是谢君来。
谢君来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欢颜心里生出丝紧张。
欢颜立在门内,门半开着,谢君来站在门外,眼里冰冷,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欢颜觉得有点冷冷的,伸手拢了拢衣服,才觉起的急,忘了添衣。她一向穿的中规中矩,如今穿的再规矩,终归还是亵衣,觉有些别扭,不及请示他,自行转身寻了衣裳披上。
谢君来只冷冷观着,待她披了衣裳,这才道:“今日苏相五十大寿,你准备准备,与我一同前往。你动作快些,本王在花厅等你。”说完不等欢颜开口,谢君来已离去。
欢颜不敢怠慢,书碧玉蒲帮她打理完后,便朝花厅去。
欢颜到时,谢君来盯着欢颜看了一会儿,继而面色阴沉。
“本王给你的月奉不够吗?”
欢颜立在门口,心一紧,又摸不着头脑。谢君来冷着面,沉了声音再次斥道:“你这是去奔丧吗?难道还要本王一一提醒你?”
欢颜反应过来他所指之意。
她今日虽穿了浅粉,素雅了些,却也不至于他说的奔丧那般。
欢颜张了张口,终究是没有说话,默默转身回了院落,乖巧柔顺的让人解恨又窝火。谢君来心头舒畅了些,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记恨,她所有的不好和不是,通通过了个遍,唯独没有好。是她不识好歹,不安不分。
对,不安不分!
第6章 卷一 天堑6
欢颜来回换了三四回衣裳,谢君来一直拉着脸,未展开过颜色。直到有人提醒他时辰不早了,谢君来这才作罢。
其实,哪里是她穿的不妥当,不过是他借口为难折腾她罢了。
谢君来冷睨了她一眼,先出了门。
他不喜人多,这一行只多了架马车的小厮。两人同坐在马车里,欢颜双手规规矩矩放在怀中,小心谨慎得紧。谢君来也不看她一眼,像就没她这个人。
大约半柱香时间,周围热闹起来,又行了一会儿,热闹散去,最后马车停下来。谢君来起身下了车,也不管身后之人。苏相府门口停了不少官家马车,颜色各异,数量颇多,老远就听到热闹声从苏府内传出来。
“二王爷。”
门口两边守门的小厮看到谢君来恭敬曲身问候,谢君来“嗯”了一声抬脚踏入苏相府。
进入苏相府后,谢君来转眼就没影了,仿佛只身一人前来,早忘记身后还带了一个人。
苏相大寿,相府热闹非一般见。官家小姐,内人,一群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嬉笑热闹,好不惹眼。
以前荆楚的时候,宫内宴席,或是某王公贵戚红事喜事,命妇千金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两处三处谈笑欢戏,十分常见。只是,欢颜天生不喜热闹,那样的时候,她都是走的远远的,一个人捡安静,图清闲。如今,人生地不熟的,本就不喜热闹的她其实更是愿意一个人清静。只是,此番是随谢君来一同出来的,欢颜担心自己一个人走远了,回去之时谢君来寻她不见又惹得他不悦。
欢颜找苏府的人问了,得知谢君来和苏相在谈事情。想想,就在近处转转打发时间,少惹他生气。
她自觉的简直过分。
苏相府热闹至极,欢颜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或三个或两两的人。虽不喜欢,也只当未见。心里只盼着时间过得快一些,早些回王府去,那样才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