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望着对面的人,黑暗夜色掩映下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十分不友善。
虽有人心甘情愿护她,却不能处处将她带在身边别在裤腰带上,总有她落单的时候。她也太不知好歹处境危险,竟胆大到独自邀他出来,无异于自找死路。真真天堂有路不走,偏闯地狱鬼门。送上门的机会,谁不抓紧紧的。
黑暗里他冷笑,这回不是嘲笑,他是想要她的命。
井井已经感觉到他的杀意。
这人是从始至终都把她视为眼中钉的,没有逮到机会放过的理由。她亦是有些发汗。若自己失算,言语计谋不能让他听信进去,又或者他铁了心思她不死不休,那么,今晚怕是真的必死无疑了。
一番惊涛海浪的思量,井井稳了稳神,告诫自己,今夜定要说服让他相信,否则便没有机会了,更甚连活着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知你是个不怕死的,为了大业,更不怕处罚甚至丢命。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虽有阿寅护着我,你若铁心要置我死地,何愁逮不着机会。今日没有明日,明日没有后日,后日没有,总有的时候。要我死,简直太过容易。”她坦言。
听她唤阿寅,大当家眼中闪过杀意。
井井话锋一转,“只是,你费这么些周章花这么些精力来结果我一个小女子的性命,会不会太小题大做草木皆兵了些。仔细想想,真的有必要杀了我吗?从始至终,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有误会大家说出来,讲清楚明白了,也就解了这个结,我保住命,你也省些精神气力,何必费这多时间在我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简直不值当。退一步说,倘使你真的将我杀了,不用动脑筋,阿寅那厢自是晓得必是你为,害得你们寨中当家的生隙,不是得不偿失?想想又何必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人反问,“是吗?”
井井确是在言语中刻意用了一些心计,连称谓都是心细讲究的。
对付这样的人,是要花些心思算计的。言语往来复返,却是珠玑玄妙,听的人经过脑子再转上几个回旋,意思各不相同,且看个人如何理解,也仰仗讲的人如何传递把握,针锋麦芒心思计较不亚于一场硝烟争战,搞不好她今夜便要丢命。
黑暗里,两人遥遥相对,气氛中杀意不减反增。
“如此说来,你便更要死了。你说无关紧要。当日被虏上山时至今日,你等以行商的商人自居。你言行举动中虽有些商人的常识眼见却无风吹日晒的形容。一个常年羁旅行商在外的人,如何会连一点点痕迹都没有。你生的白净清秀,甚至还有痼疾在身。又试问,一个身子骨十分不好的人,是如何常年在外跋山涉地来往于中原边北而又不磨受粗砺甚至不留下一点点印子痕迹的?还有,那个与你一同进来的男子。亦是生的白净磊落。你们言自己是行药材生意的。那人倒是一身的药香味儿,十分符合你等自圆其说,却是编的不十分圆。从始至终都是你在为他辩言,倒不见他有半分为自己开脱的,反是好像自家愿意进那个牢笼成我寨中阶下之囚,你当我是瞎子看不出来?”
“你唤他兄长。即是兄妹关系,你出来了,他还在里面,也不着急,不见半分不放心的形容。这世间有这样的兄长?我亦未曾见他唤过你一声小名或是以兄长的身份与你交谈,便是四下无人也从来没有过!”说到最后,大当家声音越发冷,且看她如何辩解巧言开脱!
井井心头骇然打鼓。她晓得大当家为人小心,心思缜密,却没想到竟被他看出如此多破绽。当真是个十分难缠的角色。见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大当家继续道。
“如此形迹可疑的人,我寨中可能留着?有心也罢,无辜也罢。若一开始你等便坦言,我可能还会考虑放了你和那个人,如今惹出这许多得事情来,你还想全身而退,你当我寨中都是吃素得?”
“你刚才既提到我寨中大计。我不妨告诉你。阿寅是我陈朝的血脉根本,他若有任何闪失,你万死不足惜命。便是刀山火海也定要将你拿到,以祭我陈朝。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我们的复业之计!”
“那日我便与你说过,阿寅对你不一般。若当日你选择留我寨中,我自是对你尊重有加。却是你不知好歹执意要走。足以见得,你是不值得阿寅托付心思的人,交心于你,且不是竹篮打水空一场。我既不能让我们的复业之计付之东流胎死腹中,亦不能让阿寅因你而郁郁余生。他降罪与我也罢,怨我记恨我也罢。总之,你伤不得他分毫,我也不计代价要让你死。故而你死的不算冤枉。”
“你和那人到底是何身份有何企图,我也不想彻查了,一了白了斩草除根,免得生出祸端。”
“若我猜测的不对,你自家自作聪明非要来找死路,死了也不冤枉你,怨不得旁人。况且,你真的无辜吗?”这是铁了心要取她性命,哪管无辜不无辜。诚如他之前所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个给自己埋下祸根。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第105章 白药井井63
“所以你该晓得,今夜你邀我出来便是个错,你死了,怨不得我。”
他心机这般深沉。不过如今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退路了,硬着头皮,也必须要走下去,否则搭上自己一条命不说,找到阿钰更是前功尽弃。
“在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我成全你。”大当家问她。
能拖一时是一时,阿钰一定要寻到,她也一定不能死。井井拼命在脑子里想着应对的对策。
“看样子,你是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见她不说话,那人接道,“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你且忍耐着,我会动作快些,不会让你有多痛苦。”他大恩大德开口,说着就拔剑指向井井。这时候,井井突然止住他,“等等”
大当家果然停下生风的刀剑。
反正她也是要死的,不信她能耍出什么花招,且给她一个开口的机会。
“说”
“有什么话一次性说个干净痛快,我不喜欢拖拖拉拉的人。既给你这个开口的机会,你尽管说便是了,有什么需交代的,都一一说来,该传达的话该传达的人,我都不会给你落下。”
井井抓住机会简言道:“我想跟你做一笔买卖。”
“你说什么?”他冷冷问。
“我说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黑夜里井井大胆开口,沉稳的声音穿到那个人的耳朵里,他不是没有听清楚。只是事到如今,她还有何筹码能让自己把剑收回的!他开口提醒她:“你若是想以此拖延些时候,我劝你还是早些罢休。便是你拖延到天亮,也不会有人来救的了你。寨中尽是我的人,没有人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能力帮的了你,你该晓得。”
“我自是晓得你欲杀我易如反掌。我说过,我是商人,商人便懂得以利换利。你既想要我的命,如若我能拿出比我命更有利有用的东西呢?”
“哦,比你命更有利的东西?”
他倒是想晓得她口中所谓的有利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能让他打消要她命的念想。
“我知你心思深重,不能轻易相信于人。寨中众人生死存亡,你等的千秋大计却是比你的命更重要。你不怕死,我却是与你不同,我十分惜命。你要我死,我觉得十分不值当,也十分不愿意死,如此我便只能靠自己了。”
他笑。
井井继续道:“我听闻,朝廷那边已经派出五万大军正往独岭泊压来,此次担任主帅的是当今皇上的次子云祯,亦是储君太子。连东宫都出动了,怕不单是建立军功这般简单。其中意味,想必大当家不会不明白”是要将你等斩草除根。这话井井没有明说,然彼此心照不宣。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节奏把握的十分好:“独岭泊地势特别,易守难攻,贵寨自然是抢占先机要领。然行军打仗之事,讲究天和,地和,人和。你等占了地势的便宜,然也只是三成的胜算而已。此次云太子率领的五万兵将,据说皆是兵部层层选拔挑出的资质上好的精锐兵将,既有作战经验,又能以一当十,还有东宫鼓舞士气,说是锐不可当,亦是十分名副其实的。贵寨虽有神机子智囊军师,大当家敢说自己有十分的把握能一举退敌?”
闻言,暗夜里男子看着对面那个模糊的身影,危险的眯了眯眼。手中的刀握得更紧。
井井继续言:“两军对垒,除了数量资质,还讲究弹药粮草,兵再强再厉害,马再能跑,不吃饭又怎么能行,连走路都打颤了,何来征战厮杀!朝廷那边尚有供应的粮草后盾。这寨中嘛……”井井一笑:“贵寨地处富庶宝地,自是不愁粮草,若在平日里头,也不算得哪样难事。只是,届时两军交战起来,短时间还尚可,倘若对方以拖延为术,又动用州府之力封住了寨中补粮的要道,这易守难攻的优势怕是会变成固步自封的短处。贵寨怕是支撑不住多久……”
这些时日,山寨不断往山下输来大批粮草,昼夜不断,这些井井都看在眼里,稍稍动一下脑子,其中玄机,哪能不漏一点。况这事都是明着做的,未有掩人耳目,她虽为女子,却着实有些聪明,不用多想,也能明白其中来去。
咻一声,一把刀横在脖子上,井井抬眼看,刚才还在对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面前。那人死死盯住她,刀已割开一点她的肉皮,颈处有东西淌出来,凉凉的,脖子似蜂蚁咬一样。
“说,你到底是何人,潜入我寨中究竟有何目的?”
那人威胁十足的声音,她感觉脖子上的刀又进了肉几分。
井井稳神道:“当家不是一直都怀疑我是奸细吗?又何必明知故问。”
他将握紧的刀又使了几分力气,咬牙狠声道:“我当然怀疑你是奸细,你一个商人,一个女子,哪里懂得兵家机要,还能如此侃侃而谈,你不是细作又是什么!你匿于我寨中,到底意欲何为。说,是不是云霄那个狗皇帝派你来的?”
“嘶”脖子上即疼又痒,井井简直觉得要命。也难怪大当家会这般想。她确是比一般女子聪明不知多少倍,又有一般人没有的胆识策略。这番话说下来,不但没有打消他的防备,反而让他越加对她身份起疑,简直不要她死都难。
第106章 白药井井64
井井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如此她接下来的话才能更有说服诱惑力,活下来的机会才会更大。
只有活下来才能找到阿钰。
“我不是奸细”她望着那个人的眼睛,坚持道。
那人笑:“不是奸细?”
“没错,从始至终皆你们以为我是,我没有办法证明自己不是细作,信不信随你。”
“没有办法证明那你就去死。”
“我若是死了,大当家难道不想补充粮草了?”
“什么意思?”那人停下手中的刀剑。
“行军打仗,哪一样不需要花钱?如若我说我能供给贵寨足够的军饷呢?”
“说清楚点。”他狠狠盯住她,如若她敢言半句假话,那么,他便要她当场死在这里。
“当日贵寨往新洲送了两封信。”
她不简单呐!
大当家眼神冷凌:“说下去。”
“贵寨送往新洲府的信件中提及,向中原朝廷索要五百万白银,这个事情,大当家没有贵人忘事吧?”
“你还知道什么?”
“本想榨取朝廷捞上一笔,中原朝廷没有和解赎人的意思,拨下五万大军下了剿匪的圣旨。贵寨虽占了地利先机,然朝廷此番来势汹汹,眼看朝廷的五万军队便要到了,没有充足的粮草军饷,这仗,如何胜算法?三月两月尚可,倘若一年半载呢?”
空气里静了好一会儿,硝烟弥漫,简直要让人透不过气来,一呼一纳,都是剑拔弩张的味道。
当日通过新洲府传到朝廷的那封信确实无假。云家人薄情寡意,那个新洲商使,随意就被人给弃了。也难怪,自古功臣骨枯,帝王家,哪个不薄幸!
那笔银钱,能拿到他等也不会放人,不过向朝廷的挑衅罢了。这云太子出征正好,他等谋和了这么多年,于向背山采炼矿石制造兵器,等的便是这大好机会。如今时机渐熟,不怕那个太子不来,届时斩杀了东宫,大举进攻山下,趁机占领抚州等周边一列城池,取狗皇帝的项上人头,推翻云家的江山,复他陈朝指日可待。
井井计算着他手中剑的力度,几度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几个反复往来,那人依旧没有放松开来。机警警惕,没有松懈分毫。这种人,难怪一心要她死,井井觉得自己从上山之日至今,能在此人眼皮子底下活到现在,实属老天打盹。
“你想跟我做的交易就是这个?”
“大当家是聪明人,我只是贪生怕死,至于你说的奸细,实在是高看我了。我一个女子,既没有忠肝义胆舍身赴义的觉悟,也无那名留青史的高瞻节操。我只愿保护想保护的人。贵寨高抬贵手便是。”
定定被人看着,两人对持,他似在思量拿捏她话中的真假程度,井井任他打量,问心无愧。最开始下令要阿钰往来漠北的是云家,如今他身陷囹圄丢盘弃子的也是云家。这天下,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她不管谁主这天下江山。前陈朝也罢,云家也罢,都与他们没有干系,她和阿钰都是被无端牵连进来的棋子。她只想阿钰活着。
“五百万两,足够你举寨上下半年军饷粮资。”她说出诱人的条件。
那方漠然了一会儿,而后反问:“白银?”
“银票。”谁拿得动这么多银子,自然是银票。
大当家望了她,将刀收了回来。笑得笑一头狼。他定定望着她,言外有意啧啧道:“你不仅聪明胆识过人,魄力也非一般男子可比,阿寅眼光一向颇高,难怪他独独钟情于你。说吧,你的条件呢?”黑暗中,他刀有白光,略微森冷。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怕死,她这样的女子,怎会是贪生怕死之辈,简直太不是了。提出这样丰厚的筹码,他不信她没有目的。
五百万银票,朝廷毒瘤贪官都给不出这样的价码,若非朝中人,那便只能是……
他微一皱眉,稍一思量前后,便想到。
难怪,难怪!
既不是皇室中人,又能给出这多家资,如此一想,她的身份已经水露七八了。
“大当家好气魄,这银票自然不能是白给的。我想跟贵寨要一个人。”
“谁?”
空气里静了许久,半响后,她沉声道:“慕容钰。”
此言出,双方都静了许久。那边大当家未有所言,这厢井井盯着他,身子亦崩得紧紧的。
半响之后,他冷冷的声音传来,“如若我说不呢?”
井井握了握手,冷静下来,稍稍调匀呼吸,方才沉声道:“如此,大当家便当我从未提过什么买卖,亦未提过什么条件。只当我胡言乱语便罢,今日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井井才说完,那人便雷霆之速转身,手中刀咻一声再次架在她的脖子上,刀刃削断了她的发丝,锋刀稳稳落下,没有收势。她死命闭上眼睛,仿佛真的等死。
他有能力要她的命,形如碾死蝼蚁。
“你真的不怕死?”他将刀从她脖子处移到脸颊,复而又移向她垂着的手臂,将刀柄翻转,把她的手挑起来,期间井井未有睁眼,任他宰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