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萧某想借贵府一人打听一件往事。”他直言。
卓文显言:“谁?”
萧音看着卓家兄妹,直言:“令慈。”
卓小山楞了楞,母亲?
卓文显面色有些难看,而后剑指着萧音逼问:“你究竟有何目的?”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妇人的询问:“山儿,阿娘听阿樵说,你今日惹祸了?”
妇人推门进来,见到便是这样一副场景。自己的长子女儿都在屋里,屋中还有另外一个年轻人,一身江湖气息。
“山儿,显儿,这……”卓夫人惊愕,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常年吃斋拜佛,这个妇人早已修行得处变不惊,慈祥之中微微智慧,端庄里头藏着慈悲沉静。
“卓老夫人”萧音抱拳。
“阿娘。”见自家母亲走进里边,卓小山提醒自己母亲。
卓老夫人微微摆手,“即是来着,便是贵客,怎可怠慢,阿香,奉茶水。”老人家于上位上坐下来。
“是,老夫人。“
不一会儿,丫鬟便奉来四盏茶水。
“多谢卓老夫人。”
卓欢的遗孀,真真是有风度的。与卓欢当年在江湖上的名气,是十分登对,着实名不虚传。
“年轻人,你欲向老身打探什么消息?”卓家老夫人打了这个头。见此,萧音打从心里恭敬。
有些人,一个举动,便足以令人恭敬,无需阿谀奉承。
即开了这个头,萧音便不再藏着掖着。
“卓老夫人,晚辈今来,打听二十六年前的一桩旧事。”
“二十六年前?”卓老夫人皱眉。
眼前这个年轻人,应二十出头左右,不到而立之年,不知道,他要打听的是何事。
萧音言,“二十六年前,宫中逃出来的妃嫔,陈郡姜氏莅妃。”
卓老夫人一惊,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渐次苏醒。
这么多年了,竟还会有人提起。那莅妃,原是先皇上的妃子。二十多年前梁王逼宫至今,早已更朝换代,今忽然有人提及那桩旧事,着实让她未料。
卓夫人仔细打量眼前的人,萧音任她打量。
平复了心绪之后,卓夫人开口问萧音:“你是何人?”
萧音提了四个字:“林下之风。”
卓老夫人恍然,原是那人。
二十六年了,没想到,还能在今日听到这别号。岁月果真不饶人啊,一晃,二十多年都过去了。
林风,虽已作古,当年江湖谁人不识,其媲美竹林七贤的风度雅韵,世出无二。当年一度传言,入得林风门,王谢东山起。可见其翩然风度,举世无双。
人人皆道,那个风流韵致的美男子,会娶怎样一个女子,江湖皆翘首以盼。
后来,林风突然退出江湖,居于栖亭山,建园七柳山庄,后不闻世事。
江湖传闻,其娶妻生子,故退匿江湖。又有言,其隐疾,不得已隐匿。
真相永远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晓。旁人看的,永远是热闹。时过境迁,热闹散去,也不会有人再记得一星半点那些与己无关的闲事。
关于林风,不管传出什么,江湖众口一词,关于他,终都只有一个结局。
有林下之风度的美男子林风,疾症而亡,享年二十八。
之后,当年的七柳山庄,人去楼空,蛛丝挂满雕梁。
直至十九年后,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郎再次入住庄内。自此,停息了近二十年的七柳山庄之名,再次闻迹于江湖。当年的林风,林下之风一名,又偶传于街巷。口传的,都是当年旧人。
人已作古,林风真人何风度姿态,都已经是传言,后人无缘亲眼所见。
只是,当年旧人见过现今七柳山庄的少年郎,都言,乃父之风,神似五六。
当年的林风看官听客没有见过,然如今的七柳山庄新庄主是何模样,却是不少人见过的。那般风度姿容,只五六分已这般,不难想象,当年的林下之风又是何等形容。
扼腕,生不能与其同时,都已是后话。
“二十六年了,时间过的真快。”卓老夫人叹,人生到底没有几个二十年,当年的物与事,今早已非。人已作古,物已全非,何谈其他的呢。人啊,到底还是太微不足道!
卓老夫人一番感叹,望向萧音,继而摇头,笃定:“你不是林风之子。”
眼前的年轻人,虽是出来拔萃,却与林风无半分相似形容,与那人的如珠似玉,绝非一脉。
萧音笑:“老夫人好眼力。在下确实不是林风之子。林伯父的血脉,另有其人,乃是在下至交。今日前来,便是向夫人问清一件事情。那件事,如今世上,除了卓老夫人,恐怕没有人知道真相了。”
在三人的注视中,萧音言。
“当年,姜莅妃腹中的胎儿,可有平安诞下?“
卓老夫人怔怔望着眼前的人,屋中,静的无声。
千户府
五皇子畏罪自戕的消息传至都城没多久,谢北棠等十二使节便归朝。
出使胡央营救皇子任务以失败告终,有辱使命。谢北棠为使节之首,便是首要问责。归来之后,其赴朝伏罪。寸功未立,又有辱圣命。敬景帝自然是怒的。然以燕亭侯为首的群臣为其进言,又有三皇子晓之理劝以圣听,敬景帝才稍稍息怒。
裁其革职一月,反思其过。
革职期间,由燕亭侯择人暂替补缺位,时满之后,复职。
散朝。
这一月,对蘅笏居来说,长着。
平日谢北棠忙于公务,少有往蘅笏居走,这对纸鸢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然此番归来之后,连续多日,那人都往这边来,每来就是小半天,纸鸢过的心惊胆战。
“你怎么每次都抖成这样,我很可怕吗?”
谢北棠往她的榻边边一坐,顺便执起她的手。
这些时日不知怎么了,她感觉越来越没有气力,甚至连起身站起来走路都费劲。
见她不住抽手,谢北棠笑的意味深长。不放反握的更紧。
她几番使了力气,没有达到目的,反累得自己满头是汗,病入膏肓的样子。
他啧啧,“你如今这个摸样,倒有些病娇西施态,‘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人面兽心的模样,又听他说出这番话羞辱自己,纸鸢作呕的欲要吐他一脸。
见她厌自己至极,他一把捏住她的脸,恨恨:“我未恶心你你倒还恶心。你不要不识好歹!”一想到她与别的男子一起那么长时间,就想撕了她。她还是完璧!
心里的火被勾出来,他越加觉得怀疑,今日若不能证明,又或倘若不是,他定要将当日与她验身的侍婢一个不留。
身上的被子被他掀开,纸鸢惊,“你做什么?”
第159章 娑婆安37
卓家名下的一户钱庄惹来刑部官司,涉及七皇子被刺杀一弊案。
木连城,皇子府没有任何可追查的线索,现场只散落大量银票。银票由聚榕钱庄发行。朝廷有制,各地钱庄发行的银票,需得有地方官府备份,呈递户部载册。七皇子廉溪,府中的银票印有聚榕钱庄的的笺印,然户部核实并未载册。
聚榕钱庄,便是卓家户下的产业之一。
此事涉及走通伪票,触律例。追查,牵出嫌疑笼漩夺储纷争。
廉溪逐至毕州,亦未安分守纪。笼络各方势力,有造反之嫌。聚榕钱庄一直与其往来甚密。表面是卓家产业钱庄,实质上乃举事联络的枢纽,以应举事后援。银票亦非一般的银票,似传信而用。
而在刑部秘史到达邺城的前一日,聚榕钱庄所有人,包括掌柜全部身亡,疑似自尽。
疑而又疑。
单凭银票,实难准确定罪结案。再则,银票上的暗号只是猜测,无实据。
这件事情,若散开去,恐怕要在邺城掀起不小风雨。顾及卓家的地位和声誉,又苦无实证,刑部只在必要时候差人提审,作为了解事情真相,以更便推进侦破此案,并未缉卓府任何一个人,且审查一直秘密进行,未有公诸。
人虽没有被拘拿,嫌疑终逃不脱。
造反的罪名,不是谁都担得起的。此牵连颇广,刑部,卓家,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卓文显作为当家少主,忙里忙外,颇有些分不开身。
若不能查清此案,卓家基业,毁于旦夕。
连续多日,刑部那边没有进展。也再没有其他线索。卓家陷入囹圄。
是夜
一个黑色身影闪进卓府
“谁?”
卓文显正理着这几日的来龙去脉,未发现有用的突破缺口。他身怀武艺,耳目灵敏于常人,察觉四周的异常,警惕。
当那人现身出来的时候,卓文显意外。
是他。
上回他是打听事情,这回又是为何?
他杀手的身份,来去自如,由不得卓文显不顾及。卓府,不仅有他的妹妹,还有母亲,不得不妨。
“萧某,是来送东西的。”
萧音走到光亮的地方,而后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于桌子上。是一信封,很厚。卓文显没有立刻伸手去拿。
来人解释道:“贵府当日帮过萧某,今日,萧某来还这个人情。”
“什么意思?”
“待卓少主看了,自然明白萧某的意思。”
卓文显伸手拿过桌子上的东西,拆开看了一眼,面色微变,继而望向萧音,神色复杂。
他微一思量,沉声问道:“代价呢,你想得到什么样的代价。”
这东西,足以洗清卓家所有的嫌疑,其中更涉及机密,连刑部的人都不可能得到。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得来的。足见眼前这个人,恐非一般江湖人那般简单。卓文显从新打量他,不知道他目的是什么。
萧音笑:“卓少主想多了,萧某说过,是来还人情的。没有想要贵府任何代价交换。“
卓文显点点头,坦言,也不虚与委蛇,“此物足证敝府清白。救卓家老小几十口人,还你说的人情绰绰有余。倒是我又欠了你。如今,换我还你人情。”他望着他,眼中是有谢意的。不论他是否真的只是来送这个东西,确实是救了卓家。卓文显不推辞。
许久
“我有事要托你。”萧音直言。
又是许久
“何事?”
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烛火劈啪微炸,火光有些摇曳,而后越加明亮。
夜深而长。
第160章 娑婆安38
千户府的水榭廊亭之中,红泥小雪,纵使外边天寒地冻,此处也亦无有一点寒意。
“侯爷请。”谢北棠道。
十年的竹叶青,果然名不虚传,连湖底的鱼儿闻到酒香都浮到冰下,来瞻仰这尘世的醇洌佳酿。顺手洒了几滴于湖中,惊得鱼儿沉了水底。见此,坐南的人大悦笑言,“世人只道大谢长了一张殊胜容颜,不晓得其风度清雅亦是举世无双。依本侯看,欤轻效仿北齐高长恭,打一青狼恶鬼面具未尝不可。”燕亭侯大笑。
唤他的字,说明他极信任于他
“侯爷过誉,一副皮囊,光阴数载二十年,鸡皮鹤发不过弹指。昔日冠绝天下的慕容卫玠之流,今不也是黄土一抔,长眠青草地下。”他摇头啧叹,“卑职拙见,能用区区俗体臭皮囊为侯爷赴汤蹈火,求之不得。建功立业,名留史册,方是首要。世间男儿也当有此雄心,否则,枉来天地一遭。”
“好一个建功立业,名留史册,不枉本侯悉心栽培你。“燕亭侯赞。”有你为左右臂,本侯何愁大业不成,你又何愁不能建功立业。你的忠心,本侯自是看在眼里。”
“谢侯爷。”谢北棠举杯,两人饮尽。
亭外小雪飘飘,落在将凝未凝的湖面上,假山覆了一层雪,天色灰蒙,颇有些江南青黛的朦胧之感。这河山万川,引人尽数为它倾倒折腰,是让人不能回头的。
“这回的事情,你办的十分漂亮,不仅让他葬尸草野,还遗臭万年。景帝老儿对此深信不疑,你当首功,本侯要赏。”
“为侯爷效力,卑职福气。”
“你办事有功,自然当得赏,改日我会让人将东西抬来,你尽管收下便是,不许多言推辞。”燕亭侯不容置喙的架势。
谢北棠双手齐眉,揖礼长袖垂前掩了面,看不到面上表情。他今日穿了一件雪白宽袖绣衫,与平日紫色截然不同,颇有些温美男子。
“那件事情,也是你办的?”燕亭侯又问。
他慢慢将脸抬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只一个眼神,燕亭侯露出笑。复叹了四个字,“伺机而动。“语气之中对他非常满意。
见机行事,未雨绸缪,解决他所有的后顾之后。这样的人,用起来太顺手了,他怎能不满意。谢北棠又非持宠而骄的人,否则也走不到今日。什么时候表忠,说什么最有用,其心知肚明。投其所好,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谨言,“他人虽已死,部属仍在,迟早是个祸害,斩草除根,方是上策。”
“所以你就转移嫁祸卓家?”燕亭侯似笑非笑。
闻言,谢北堂面色一凌,“侯爷息怒。”
“说下去。”燕亭侯道。
“既然七皇子濂溪已死,斩草自然要除根。卑职恐京兆尹与刑部联手,会查到夺储一案背后的真相,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聚榕钱庄既然是卓家的产业,何不顺水推舟,有人担了这个罪名,自查不到侯爷头上。”他语气之中有一丝慎重,又透着些恭敬,把我的十分精妙,让人不得不信服他的拳拳忠心。燕亭侯面色微微一变,“你明知道……”
谢北棠紧忙接话道:“侯爷欣赏卓文显,有招揽之意,然事关侯爷安危大业,属下无法顾及太多。若侯爷要罚,卑职绝无怨言。”他低着头,身板却直挺。
谁又能责备他的忠心。
“罢了”燕亭侯松口。无论如何,他都是忠心效劳自己,一个卓文显而已,也罢。
“你起来吧”
“谢侯爷。”谢北棠起身拱手,一身雪白风流,实难想象其阴狠毒辣一面。
无论如何,而今大计进行的顺利,燕亭侯是满意的。
两人对酌了一会儿。
亭廊另一边,女子披着雪氅,神游太虚。
看到那边的人,谢北棠面色微变,果然,接着燕亭侯问道:“你调教的人如何了?”
静了好一会,见他没有答话,燕亭侯皱眉,“怎么,不顺利?”
谢北棠隐在白衣下的手指微微摩着杯子,没有说话。这是他思考的习惯,旁人不知道,长袖掩着,旁人也看不来。
许久亦不见他作答,在燕亭侯不耐之际,谢北棠伏跪请罪:“请侯爷恕罪。”
在燕亭侯的犀利神色之中,谢北棠道:“不久前卑职出使胡央,府中人照看不利,让她逃出府,后被寇匪掳走,污了身子,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