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同样也是他的筹码。
为的,是她的真心。
江因为他这句话,也沉默了良久,半晌,低低的笑起来,似叹,“长临,你说我是疯子,我瞧着你也不相上下。”
她现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曾以为他至多待自己特殊些,但也仅此而已了。
到今天才看清,他一颗心,同样是赤诚热烈的。
甚至于敢如她一般,捧着命作交换。
这样的行为,从现实的各个方面来看,都是傻到无法言说。
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身负重任日日行走在刀尖上的人。
不是疯了是什么?
就他今天这个带江进入内部的举动,只要江悄悄把信传出去,告诉江文山,说这个地方有谢长临和一群大燕人,他定然不再顾虑东厂西厂如何厉害,不惜搭上整个御林军也要杀了谢长临。
噢,不。
与其说得这么麻烦,倒不如说,但凡江活着,哪怕没有今天的事,她只要和江文山说,谢长临是大燕七皇子。
这一句,就足够逼谢长临交出最后的筹码,和江文山拼最后一场你死我活。
谢长临啊谢长临。
她眼眶盈上热泪,伸手抱住他,故作俏皮,“你比我想象得还傻。”
谢长临将她揽进怀中,如墨的眸子深沉,凝视着她,片刻,低哑道,“咱家要对得起娘娘。”
因为她先捧着一颗赤诚的心出现。
――所以他才愿意拱手奉上自己的。
江笑的两眼似弯月,抱着他的手紧了紧。
江自认她这样很正常,她本就是为了谢长临而来的,做再多都只有一个目的。
而且,她自问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真的能打动他的事。
但他不同。
他有太多顾虑,要担太多风险。
却依然,愿意对她赤诚相待。
江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他这样的好了。
于是她缓缓吐出口气,定定的看着谢长临,“若你当时直接杀了我,你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谢长临肉眼可见的沉下脸,指腹轻抚上她的脸缓缓摩挲,语气低不可闻,“娘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没说他后悔。
只是问江是否后悔。
江摇头,抱住他,一字一句在他耳畔保证,“我不会让你输的。”
“以后我保护你,谢长临。”
既然将后背交给我了。
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许久,谢长临手揽上她的背,将人紧紧圈在怀中,埋在她颈间闭上眼。
嘴角挂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笑意。
“迢迢。”
他嗓音柔和的唤,带着不明意味的哑。
“谢谢。”
他曾是活在地狱的鬼,是肮脏泥里的蛆,是面目可憎行尸走肉的一具杀戮机器。
她给他带来了体温,带来了名为满足,开心,想念这样属于人的温暖情感。
所以。
――谢谢你,带我回到这人世间。
第75章 逛京城
两人在院中坐了许久,天已经大亮。
褪去旎色后谢长临眉眼恢复淡漠,只是看向她时,眸子深处总有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一抹柔意。
“需要去睡会儿吗?”
江懒懒靠着他,“唔,不困。”
谢长临轻拍她脑袋,“那便走吧。”
“去哪儿?”
“逛京城。”
一路上,江才真正欣赏到这西郊的风景。
这放眼望去这大片庄子,没有一块是种庄稼的,全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一片黄,一片粉,还有五颜六色,终归都是好看的品种,不时有蝴蝶围在半空飞。
她扒着马车窗,一颗脑袋快要全凑出窗外去,被谢长临拉着衣领揪了回来。
他另一只手里把玩着念珠,不咸不淡道,“这片花海,算咱家送娘娘的见面礼,娘娘想瞧可以下车多看会儿。”
江惊了,“???”
凌川闷闷的声音传来,“娘娘,这是爷半月前托人准备的,全都是为您而种。”
她看着这么大工程,想想自己那些讨好的小伎俩上的台面吗?
瞧瞧人家!
她猫过去在谢长临怀中蹭,软着声音一个劲撒娇卖好,最后问他,“你怎么会想起种这么多花呀?还有那株流苏,你如何能确定我一定喜欢?”
谢长临伸手,掐着她后颈来了个深吻,末了淡笑,不答。
他曾问过江,图自己什么。
她说脸。
经他观察,多次宴会上,她一见到容貌稍微俊俏些的,眼睛就会一亮。
他知江在长乐宫的一举一动,便也知道,她喜欢那些能令她满眼惊艳的东西,对一切‘美好’‘好看’的事物没有抵抗力。
谢长临半阖上眸子,给出评价。
“肤浅。”
江:“???”
“谢长临,有你这么骂人的吗!”
“咱家没骂。”
“……”
她兀自嘟囔了几句,蓦然反应过来,“半月前?你半月前就在考虑带我来了?”
谢长临不理。
一路江就叽叽喳喳的,不时伸个脑袋出去对着花海叽里呱啦,说什么‘小花花,等我回来再好好看你们’!
……吵的不行。
谢长临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将她拉回来,冷着脸,“静一静。”
他以为自己眼神如利箭,可与她四目相接,便成了强弩之末,不比曲江池畔的春风和柳丝硬一些。
江便凑过去亲他眼睛,咯咯笑着。
清脆悦耳的笑声一路回荡。
到了城中,因江说要什么二人世界,凌川便驾着车离开,晚些时候再来接他们。
京城和江想象中一样,繁华,热闹,人潮涌动,车水马龙。
江想起,封后大典那日,她坐在凤舆上看到的老百姓,各个神情麻木哀怨,和今日见到的略有不同。
她将疑惑问出,谢长临面不改色,“眼前的,都是假象,皇城脚下,终归要做做样子的。”
他垂眸看着江,“咱家一天不死,那些人就一天笑不出来。”
江却是歪着脑袋,没接这话,反倒是嫌他,“在外头你还一口一个‘咱家’,生怕别人看见你这张脸联想不到你是他们口中那位人人得而诛之的司礼监掌印吗?”
“……”谢长临看着面前理直气壮的小姑娘,太阳穴跳了跳。
谁给惯的?!
以前那个小心翼翼唤他“千岁”的小皇后哪儿去了?
江不给他郁闷的时间,牵起他的手,十指紧扣,“这几日,你是我夫君,我是你夫人,劳烦掌印速速进入角色。”
谢长临没有反驳的机会,就已经被她拉着窜入人群。
在一个画糖画的小摊前,她兴致勃勃的看着那些样式,“师傅会画仙鹤吗?”
糖画摊主乐呵呵点头,“会会会,要几个?”
“一个就好,我夫君不爱吃糖。”
“得勒,二位稍等。”
因为两人的样貌太过出尘,总引路人频频侧目,还不时交头接耳。
他不适的蹙眉,僵着脸。
搁平时这样盯着他看的,他当即就让那人横尸了。
现在有几个看江的眼神,更让他克制不住的想剜眼。
想着,他也是这么做的。
在江没注意的时候,阴冷的眸子扫向暗处房檐下。
只一个眼神,暗卫示意自己收到命令了。
江此时正满脸得意,朝身旁两个盯着谢长临脸红的姑娘笑道,“我夫君容易害羞,姐姐们别老看他了。”
那姑娘又看了眼谢长临,正好对上他冷的骇人的眼,打了个寒颤,连糖画都没拿,匆匆离去。
害羞?
怎么感觉这阎王爷要杀人了!
江见状,狐疑的回头,可谢长临在她视线过来时就敛了杀意,甚至露出唇角微扬,“我没经验,忘给迢迢准备帷帽了。”
江放下心,摆手,“没事,上街本就是让人看的。”
谢长临轻点头,“好。”
大不了多杀几个。
但是江突然想起来,她可是溜出宫的啊!确实不适宜明目张胆在街上晃。
两人还是去买了帷帽,但谢长临没有要遮面的打算。
江无奈,像哄孩子似的,“你不怕被我爹爹的人看到吗?看到你又看你身旁有个姑娘,万一就发现是我了呢?可如何是好?”
谢长临不为所动,“老东西这两日忙得很,我说了,你这几日放心玩就是。”
江默了一瞬,可怜兮兮撇起嘴,“长临,你刚刚语气不好。”
谢长临:“……”
江立马笑出声,欢欢喜喜又挽着他,“逗你呢,嘻嘻。”
他眼底染上纵容,微不可闻的吐出口气。
一路看着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负责喜欢,他负责付钱。
……还有拿。
逛到午时,谢长临神色已经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了。
手里成堆的东西早丢给了暗处的人。
江看他一脸生无可恋,偷笑拉着他进了一家酒楼。
“夫君,陪我逛这么久了,该饿了吧?”
“这家敢号称京城第一楼,今儿非得尝尝!”
谢长临默着,没说这是自己私产之一。
噼里啪啦点了一桌子菜后,两人在二楼雅间品起茶来。
气氛正好时,隔壁传来特别洪亮的一声,“前头那条街又死好些人了!还有几个眼睛活生生被剜出来,尸体全部叠放在一条小巷子里呢……”
第76章 有怨来找他,莫要怪江
“我亲眼看到,一条巷子都是血,地上齐齐堆着一瘫眼珠子,真他娘骇人,有个男人我还认识,在街口卖糖画的老李,平时总是笑呵呵的,憨厚老实,真惨啊……旁边有个小娘们儿直接吓得晕了过去……”
那人说得起劲,江却逐渐面色苍白。
她慢慢将目光落到一旁拿了一路但没吃的仙鹤糖画上。
热茶捧在手心,太阳的光从窗口洒进,正暖洋洋的撒在雅间,但她周身已然环绕着一片凉意。
她轻唤,“长临。”
谢长临口中嚼着酒楼特色酸茶叶,面容冷淡却闲适,微垂着眼,余光审着她的神色,懒洋洋道,“娘娘不会忘了,咱家是个什么人吧。”
江知道,安楚的人死一个算一个,他不会有一丝的不忍。
可她不得不说,“都是无辜的人……”
谢长临嘴角讥讽的扯了扯,“无辜?”
他大燕死的何尝不是无辜的千千万万人。
江放下热茶,缓缓将桌上的糖画拿起,静静看着,“卖糖画的师傅,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谢长临沉默了一瞬,眉心微锁,有些不耐的道,“他先将画给了旁人。”
――让江多等了一炷香。
江听见这句,喉间一动,抬眼盯着面前的人,“可是先来后到。”
“娘娘最好别说这些咱家不爱听的。”
他肯给个杀人的理由都不错了。
谢长临的脸色愈发冷沉,凝了冰的眸朝江扫去,撞上她湿漉漉的眼,想说的话卡在了喉间。
江有些难过的垂下眼睫,“别让无辜的人是因为我而死,可以吗?”
半晌没听见他的回答。
江抬头,见他直直望着自己,目光有些空洞涣散,好半晌,才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她敏锐的察觉到,谢长临的情绪也莫名的低落了下来。
江深吸了口气,整理好心情,挂着个差强人意的笑凑过去,“你今儿不是说,希望我毫无顾虑的玩吗?你若因他们看了我一眼就杀人,这样我如何安心上街呀?夫君。”
谢长临不语,继续嚼着酸茶叶,将目光落到了窗外,看着人来人往不知在想什么。
江坐到他身边,安静下来,一室寂静。
片刻后,菜小二进来上菜,热情的介绍菜品,江想将那事抛之脑后,便也顺着他搭话聊上几句关于菜的见解。
待菜上齐,谢长临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江轻轻撞了下他,调笑道,“夫君可是不饿?要不要奴家喂你呀?”
谢长临终于有反应了,偏头沉沉看着江,缓缓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
江听见他低哑认真的一句,“抱歉。”
她歪着脑袋,眼里的星辰未灭,似是在理解他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
许久,痴痴的笑起来,“原谅你啦!”
她以为谢长临在为杀人惹了她不高兴而让步,心里酸酸涨涨,感动的情绪快要满溢出来。
她伸出手心放到谢长临嘴边。
他神色一顿,捏住她的指尖包裹在自己手里。
拿出绢帕将嘴里的酸茶叶渣吐到了帕子上包起来扔掉,淡笑,“夫人的手怎么能屈尊降贵接腌H东西。”
江眉开眼笑,“再多叫几声,我爱听。”
谢长临却闭口不言了,拿起筷子为她做起布菜的事。
“夫君,我没那么娇气,想吃什么我可以自己夹的。”她软软道。
但他还是慢条斯理的进行手里动作,耳边听着她一口一个夫君,还娇闹着想再听一声夫人,心里轻哂。
却还是在做完手头动作的时候瞥了她一眼,“食不言。”
“夫人。”
江嘴角险些咧到耳后根,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一本正经的端坐起来,“那我听夫君的。”
逛了半日她也确实饿极。
接着便是一口一口大快朵颐,半点不在乎形象。
算起来,这竟然是两人第一次同桌单独用膳,却和谐得好似日日如此。
谢长临不时用干净的绢帕替她擦擦嘴角,虽没什么食欲,却没办法拒绝她夹到嘴边的东西。
在嘴里慢慢嚼着,见她吃得开心,便觉嘴里的滋味儿好像比往日吃的,好上那么几分。
方才不愉快的事好似从未发生过。
谢长临看着江天真的脸,轻叹。
那声抱歉,是他自责。
自己满身罪孽就罢了,小姑娘干净善良,本不该染上一分。
他头一次在事后让属下去好生葬了那些死人。
有怨来找他,莫要怪江。
……
从酒楼出来,江提出想去寺庙。
谢长临顺着她,不问缘由也不反驳。
栖霞寺是皇家寺庙,暂时去不得,凌川便带着二人去了最近的白马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