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盯着那幅题字,“辞旧迎新”。
笔锋凌厉且意气风发,看着就是一气呵成。
她没少看桓承的字迹,眼前这幅,到更像出自谢长临的手笔。
江嘿笑一声,很给面的追问,“哪位大家题的字?”
桓承扬唇,得意挑眉,“朕。”
江:“……”
陪着他写了一下午的‘福字’,江也没闲着,在旁与巧巧剪窗花,不忘了八卦宫中趣事。
桓承不时抬头,便能一眼看到她认真与恬静的侧颜,禁不住抿唇忍笑。
这几月,大抵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就此刻,他胸腔满溢,一度想祈求神明,将时间拉的漫长些。
想,她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江忽有所感,抬眼,正好撞上他恍惚发愣的眼,挑眉道,“皇上这是被风迷了眼?”
桓承没意识到自己眼尾有些泛红,掩饰般低笑,“可不嘛,李德全又没好好关窗。”
李德全片刻后抬了两盏燕窝进来,见帝后和睦,低下头,替他们搁置一旁,并未听去桓承方才的话。
江不拆穿他,这殿中暖意盛盛,哪里就有能迷眼的风了。
晚膳前,任桓承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她也依旧潇洒离去。
独留桓承看着她剪的窗花,眷恋不已。
一晃就快临近除夕,皇宫中热闹非凡,贴春联挂万寿灯,各宫贴皇后娘娘亲手剪窗花,一片‘辞旧岁,迎新春’的景象。
江自收到那一幅画后便再也没收到过谢长临的回信。
她只听说边关战事不断,江凌珩在大司马死后赶去当了主将军,谢长临简直甩手掌柜,早早带着自己人离去,没有要管其他几个将军的意思。
江也不知后来的信他是否收到,只是有些失望,她在人间的第一个新年,大抵是没有他陪着过了。
除夕这日,桓承带着江按习俗从天未亮就折腾起来,点炮竹,拈香拜礼,直到午时,赐百官宴,邀请各大王公贵戚,以及番外君王一同赴宴,观礼赏舞戏。
江很久没这么累过,不停掩嘴打着哈欠抱怨,“晨时那些事本不用带臣妾,皇上怎的非要折腾人?”
台下坐满了王公大臣与家眷,桓承正与那位北边王交谈,闻言微微转头,轻笑,“皇后自是该陪着朕,阿想偷懒?”
第96章 长公主桓芷
江瞥了他一眼,又似笑非笑的扫向那位北边王。
不惑之年的男人身材健硕,一袭玄衣,面露凶相,周身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说话声音很是浑厚,但和桓承交谈时会露出类似于‘和蔼’的笑意,衬得他整个人温和很多。
据说是被先皇放逐的番王,无诏不得回京,桓承请他回来也是顶着几分压力,宴会结束他便得离了。
江从他与桓承的交谈中隐约听出他与前朝令贵妃有颇深的渊源,待桓承有些爱屋及乌的意思。
她对此不太感兴趣,稍稍听了几句便转头与江家人唠家常去了。
忽地想起什么,她又凑过去问桓承,“长公主……今日也不来?”
他目光一顿,笑了笑,“晚上家宴,她会到的。”
说完,似笑非笑,“阿对朕的阿姐很是好奇?”
“只是常听说,顺嘴一问罢了,不过,既说她几年未进宫了,今年怎会来?”
桓承把玩着酒杯,声音很轻,“因为他今年不在……”
宴会其乐融融,待散去时已是申时。
江回到长乐宫就瘫在榻上不想动弹,还得巧巧连哄带骗的将她唤起,换了身家宴该穿的服饰。
晚宴宴请的便是一些宫妃与皇子公主了,奈何桓承一个孩子也没有,宫妃的位置就多了些。
江坐在主位,看着下面的莺莺燕燕,满脸笑容,比白日看上去还高兴些。
因宫里这位小皇后太过温和可亲,宫里就没一个宫妃心中对她抱有一丝恶意的,相反,各个喜爱的紧,甚至巴不得有机会步楚岁安的后尘,得皇后娘娘‘宠爱’呢。
又是在今日这样放松的气氛下,各个都笑逐颜开,和谐不已。
一点没有话本子里宫斗的乌烟瘴气。
江对此甚是满意。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这皇后做的,还是不错吧?
桓承就没那么舒坦了,一个接一个的与他搭话讨好,他甚至觉得头很痛。
开席前,主位下方空出了两个位置,是江安排的,一个是给那位长公主所留,另一个……
桓承心中明镜儿似的,心中隐隐不适,面上不显,“掌印大抵不会这么快回来的。”
“没回来也留着吧。”她微微扬唇。
桓承依她,刚停下话茬又被宫妃接上,还是几个已经记不起是谁的陌生面孔,他头更疼了,颇有些委屈的抱怨江,“阿,家宴你怎的非要请这么多女人来?”
江撇撇嘴,“都是你的女人,怎就来不得了?”
她也不方便直说,怕戳他痛处,在这宫里,桓承既没有长辈,也没有小辈,唯一跟他能扯上‘家’之一字的,可不就只剩宫妃了?
但桓承显然不这么想,他甚至后悔遣散后宫这事进行得慢了,不由得低叹一声,“朕还巴不得家宴只有阿阿姐,也不必如此麻烦。”
江轻笑,见他这般,竟母爱泛滥的想伸出手摸摸他头,但也只是想想。
她知自己实际怀着什么感情,无非是偶尔会心怜这个孤寂的少年皇帝,除此之外,绝不能给桓承一些错觉。
她移开视线,与婉贵妃交谈。
不多时,殿外传来太监拖腔带调的声音,“长公主到!”
所有人静下,齐齐望向殿外,都在好奇那位几年未曾露面的长公主是何模样。
只见殿外款款走进一桃李年华的白衫女子,步履轻盈,神色清冷,眉宇间与桓承有几分相像,只是,更多了些无欲无求的淡漠。
她看到桓承,扬唇笑开,声音温婉,微一颔首,“皇上。”
话落,看向江,“皇后娘娘。”
长公主不必行大礼,纵是如此,桓承还是起身,亲自将她扶起,脸上带着心疼的笑,“皇姐,朕真是许久没见你了,怎的又瘦许多?”
说完,他像是给江介绍似的,朝她扬唇,“阿,皇姐可给你带了新年贺礼呢。”
桓芷宠溺的娇嗔他一眼,“皇上千叮咛万嘱咐,我怎会忘了?用不着你提醒我。”
说完,她招手,让丫头送上一枚精致的玉盒,里头躺着一枚平安符,另一个檀盒中是上好的佛手香。
“新年恭贺,自是平平安安最好,这枚平安符是栖霞寺佛子开过光的,希望娘娘不嫌。”
江大方收下,赠以回礼,心中对这位长公主生出几分好感。
“皇姐,朕的呢?”
“你自也是有的。”
桓芷送桓承的就没那么花里胡哨,直接从自己袖巾中拿出一枚同样的平安符塞他怀中。
桓承眉宇间都是笑意,收下后引她入座,宴席也正式开始。
殿外烟火爆竹声一阵接一阵,透过大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天上绚烂的烟火。
年轻的宫妃们赞叹不已,捂住耳朵声声笑着,相互恭贺佳节,喜庆又颇有活力。
江收回看烟花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扫了眼那个空的位置,心中生出一丝遗憾。
“阿今年可有什么愿望?”
本和桓芷在叙旧的男人忽地偏头认真询问她。
江故作头疼的想了想,“愿望太多了怕皇上听不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可爱模样惹来一众调笑打趣,桓承首当其冲,“阿可莫要太贪心才是。”
刚笑话完,他又一本正经道,“阿说吧,无论多少,朕记一记。”
江见他认真了,弯起眸,嗓音轻快,“祝皇上年年顺遂吧,臣妾的愿望不甚重要。”
主要是,她的愿望可不方便说呢。
殊不知,桓承被她一句随口的吉祥话,心口一震,欢愉到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手。
想抱一抱她……
又怕她恼,只能低下头,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去。
在一众起哄声与艳羡帝后恩爱的声音中,江听见桓承清冽认真的嗓音。
“那朕就祝阿,得偿所愿。”
他怎会不知,她的愿望里并没有他。
但依旧希望她。
能得偿所愿。
一阵热闹声中,无人注意到,桓芷逐渐深邃的眸,和意味深长的一声叹息。
她缓缓将头转向窗外,看着那经久不息的烟火,许久,手中的酒盏微微紧握。
阿承,再等等阿姐……
安楚的太平日子,就快来了。
阿姐也希望你能如愿以偿,安安稳稳的坐那个龙椅。
第97章 别忘了迢迢
今夜需同桓承一起守岁,江本人对这些习俗没什么了解,权当体验,也没生出要拒绝的念头,只是在宴会结束后给桓承和长公主留了些时间说说话。
她回到长乐宫,在院中给宫人们发了喜钱,欢欢喜喜的同她们放属于自己的烟火。
巧巧站在她身旁,双手合十,待睁开时,见江笑意盈盈的盯着自己,不由得红了脸,连忙跑开,同王有才他们笑闹去。
江远远望着,没有想参与的意思。
晚宴上饮的酒好似后知后觉到此刻才上头,她有些晕叨叨的就地坐在石阶上,撑着下颚,烟花在她染着几分醉意的眸中绽放。
“娘娘,过来一起玩呀!”
“本宫看着就好,你们玩开心吧。”
她笑,声音朗朗清脆,只是难掩眸中落寞。
在这样热闹且绚烂的夜空下,思念如潮水般翻涌,让她避之不及。
谢长临,谢长临……
他现在在做什么呀?有没有想自己?
有没有人陪在他身旁,别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年?
兀的,一件大氅披到她肩上,伴随着余温和熟悉的清冽檀香,令她狠狠怔住。
――“娘娘,除夕安康。”
江猛的起身,满脸惊喜,一个激动直接蹦到身后的男人身上挂着,兴奋到尖叫,“啊啊!谢长临!你回来了!除夕快乐!”
此刻只穿着一袭白袍的谢长临双手稳稳接住她,隐在昏暗下的脸上染着淡淡笑意,任由她在自己脸上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个遍。
不远处的宫人闻声看过来,心照不宣的偷笑离去,没入暗处,给两人留出空间。
江双手紧紧揽着谢长临的脖颈,将头埋在他的颈间,本该很多话想说,可此时竟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他久久不作声。
倒是谢长临,单手托着她,一手轻抚她的墨发,嗓音低沉在她耳畔,“娘娘可想咱家了?”
这话,宛如她先前无数次问自己,‘千岁可想本宫了?’
说出口时才明白,哪里是问你想不想,分明是在说,
我想。
江自是明白他的心理,手上力道不由得加重,声音闷闷,“想,想得不得了。”
好似说的太简单了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又补道,“是茶饭不思的想,做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想,夜不能寐的那种想……”
见她越说越离谱,谢长临很不给面子的从喉间发出低笑,“得了,娘娘一向说瞎话眼睛都不眨。”
他还掂了掂怀里的重量,笑意更深。
虽没直言她胖了,但意味很明显,江脸霎时就红了,装出气鼓鼓的模样瞪着他,开始找茬,“怎的不给本宫回信?”
“咱家不是回了?”
“本宫可是写了十几封,你就回一封,说得过去吗?”
她轻哼了一声,瞟了眼天上,“本宫还总怪风驰,是不是它半路把信搞丢了。”
谢长临了然,垂眸瞧她,“娘娘这般喜欢给小畜生取名?”
不等江答,他又道,“那娘娘可发现,几次回来的鹰不是同一只?”
江:“……”
真没发现。
理不直气也壮一向是江的强项,当即便恶狠狠道,“你别给本宫岔开话茬!本宫在问你,为何不给本宫回信!知不知道本宫很担心你,生怕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或是出什么事,宫里也没有接到什么消息……”
她一股脑的控诉,却见谢长临面不改色,只静静瞧着自己,她顿时泄了气,低叹一声,“罢了,你没事便好。”
片刻,谢长临才淡淡启声,“娘娘非想看,那便晚些自己躲殿中看吧。”
话落,他指尖捏着几封书信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在她每次写完信后写下回信,只是从未寄出去过。
许是内容连自己都没眼看,哪里会像他谢长临写出来的东西?便也不想给她看。
此刻小皇后不依不饶,瞧着越说越失落,他还是破罐子破摔的拿出来了。
看便看吧。
该他没写完就烧,该他猜到江会追问不回信的缘由,该他将信带过来了。
活该他栽她身上的。
江生怕他反悔,珍宝似的抱在怀中,从他身上下来后屁颠屁颠的将信放进殿中枕头下,这才又跑出去。
谢长临还站在檐下,微微抬眼看着方才宫人未放完烟花,绚烂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她将大氅披回他的身上,细心系上皂绦,见他垂眸,踮脚在他唇角一吻,眉眼弯弯,“欢迎回来,长临。”
谢长临嘴角一直挂着淡笑,什么也没说,将她揽入怀,一同看着天上。
江安静了片刻就又出声了,“你是不是瘦了?路上很辛苦吧?事情都处理完了吗?莫不是特意赶回来陪本宫过年的?”
“没瘦,不辛苦,都处理完了。”
谢长临轻瞥着她,“娘娘在信中念叨了数遍,咱家能让娘娘失望?”
他快速解决了大司马,将边关战事丢给其他几个将军,带着自己人声称回宫,实则去大漠见了君主,君主想留他久些也被他拒了,将事商讨完便匆匆回京。
为的,不过她一句,“想和长临过除夕。”
“你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长临。”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心中蜜似的甜。
她依旧有些醉意朦胧,却在这样好的气氛下,竟隐隐生出一股没由来的不安。
今夜宫中会彻夜灯火通明,烟花也不会断,他就这样安静的陪在她身边,甚至在她耳边温声细语,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所以在谢长临问她新年有何愿望时,江不合时宜的落下一滴泪来。
她定定的抬头,望着眼前人,“本宫想要的,怕长临给不了。”
他低头,同她对视,望进她眸中的复杂,指腹替她拭去泪,神色也淡了几分,“娘娘想要什么?金银珠宝?权?还是,要咱家死?”
这几样,他都给得了。